“悅兒,你不如進來說話吧?”
我正愣在門外尋思我娘先前的那番話,鄧訓突然便提高了音量。
我娘詫異道:“悅兒,你在外面?”
好傻,我忘記了鄧訓這廝功夫了得,象上次一樣,他一定早就感知到我在門外了。我臉一紅,只得尷尬走進客室。
客室裡放着一隻紅得奪目的木箱,半開的箱子內,果然便裝着金葫蘆、玉如意這些象徵十二道祥瑞的納徵大禮。
見我進門,鄧訓站起身來,一臉鄭重道:“悅兒,我今日登門是來向伯母求親的,方纔伯母說這門親事須徵得你的同意。”
我瞥他一眼,這不都是廢話麼?他來求親我是知道的,我娘先前的話,我也是聽見的啊。
“悅兒,你碗筷都洗完了?”我娘突然問道。
“恩,洗完了。”
我剛回答了我孃的話,鄧訓又道:“悅兒,我想問問你,你願意嫁給我麼?”
我臉一紅,我那日在小土坡上就答應他了啊。
“悅兒,你可是還沒有想好?”我娘也站起身來。
“悅兒?”鄧訓低喚一聲,眼眸中浮起一絲探詢疑惑。
雖然聽着我娘說的那些關於幸福的話題,我感覺有些疑惑,可那日既是答應了鄧訓,我得做個誠實守信的人啊。我便點頭道:“我想好了。”
我孃的臉色卻暗了暗:“悅兒,你果真想好了要嫁與鄧公子爲妻?”
我點了點頭。
鄧訓欣喜走上前來,與我並肩而立,朝我娘躬身道:“我與悅兒心意相通,謝伯母成全。”
我娘愣愣看着我和鄧訓,好一陣才又對我道:“你先回避下,我還有話要和鄧公子說。”
這一次。我卻是不好再趴門偷聽了。剛走出客室,便聽見院門叩響,卻是秦珊過來給我娘送頂針了。
秦珊進門後擡頭望了一下客室,將我拉到一旁,悄聲道:“我家公子來提親,你娘同意了沒有?”
“大概,算是同意了吧。”
“哇,我家公子一定高興壞了。”秦珊一臉喜悅,隨即又湊近了道:“那什麼時候辦喜事?”
我紅着臉道:“我怎麼知道?”
“呵呵,那我去幫你聽聽!”
“喂。不要啊。”
秦珊對我的話聽若未聞,惦着腳跟便湊近了木窗。聽了一陣,她便喜笑顏開。做出無聲拍手的動作,隨即又努嘴示意我也過去聽聽。
其實,我還真好奇我娘會給鄧訓說些什麼,猶豫一下,便也輕步湊了過去。
“鄧訓謹記伯母教誨。”
我卻只得聽這麼一句。兩人的談話便結束了。聽着腳步聲從客堂出來,我慌忙大步跑開,躲進了自己的臥室。
過了一陣,我娘便端着個頂針盒子走進了臥室來。
“娘,我幫你收拾明日的東西吧。”我迎上前去。
我娘看我一眼,搖頭道:“東西我早收拾好了。悅兒。娘往日給你說的話,你都忘記了麼?”
我愣愣看着她,不知所以。
我娘嘆了口氣道:“我原本想着回洛陽去了。再仔細打探一番鄧公子的爲人,你卻就這樣答應了他的求婚。”
“娘,他對我很好的。”
“他對你的好,我是看在眼裡的。從這些日子與他的接觸來看,他到也是個誠實可靠的孩子。只是我那些姐妹們說的話。卻也未必都是空穴來風。他畢竟出生望族,往日究竟是個什麼人。娘不知道,你也不記得,這般匆忙就應承了婚事,娘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
我看着我娘,卻不知道如何接話。我六歲就認識了他,爲何我娘卻不認識他呢?
我娘又道:“今日我只是口頭上應允了這門婚事,待我從洛陽回來後再決定婚期。悅兒,娘就你這麼一個女兒,我不看門第家世,只希望你能過得幸福。”
依照我孃的意思,她這次的洛陽之行,是還要考察鄧訓一番?
次日一早,我娘便乘坐鄧家的馬車,與鄧拓一道出發去往洛陽。
再過一日,停課多時的私塾正式復課。鄧訓忙得不空,爲孩子們上課的先生便只有我一人了。爲了方便教學,我也在鄧訓勸說下,從自家院子搬進了私塾的客房。
雖然災民們暫時都平穩安置了下來,鄧訓卻還是沒有閒下來。白日裡,他帶着都水丞的人沿着膠河兩岸查看測量堤壩,夜裡則在燈下仔細研究膠河水文圖,親自繪製圖表,擬定修堤計劃。
這天晚上,秦珊在廚房裡忙着制豆腐,騰不開手來,就託我給書房裡的鄧訓送壺茶去。我端着茶壺走進書房,鄧訓正在燈燭下專注繪圖,我走進去好一陣,他竟沒有察覺。
我將茶壺在桌几一頭放下,瞥見他案頭壘着高高的一摞書卷,就隨手拿起翻了翻,竟全是關於河道治理、堤壩修築的書冊。瞥了眼他正在繪製的工程圖表,我詫異問道:“這些施工圖表,不是該由都水的官吏來繪製麼?”
“他們也有繪製。”鄧訓頭也不擡的答道。話說出口,他似才反應過來是我來了,轉過頭來,眉眼間便泛了出笑意:“悅兒,是你?”
我給他遞上茶杯,不解問道:“既然他們也在繪製,你又何必這麼辛苦?”
鄧訓擱筆接過茶杯道:“籌集修堤的財資不易,我不想有一銖一兩的浪費。我自己測算一番,也就清楚了整個工程究竟需要多少人工和財資。”
“那這些紅線的位置,都是需要修築的麼?”看着圖紙上沿河兩岸標註着一道道紅線,我便好奇問道。
“這些紅線位置是急需修築的,赭色線條的是可以稍緩一步的。”
看着褐紅兩色幾乎將整個河道都標滿了,我便驚訝道:“有這麼長的河堤需要修築,那得修多久啊?”
“少則五六年,多則說不準。”
“說不準?”
“這麼浩大的工程,若是沒有朝廷的專款支付。僅僅憑藉我們自籌資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工。”
“這麼複雜!你會一直把這事做下去?”
鄧訓點頭道:“前幾日,膠河下游膠州的災情傳上來了,有好幾個村子被洪水沖毀,傷亡人數多達幾百人。這次高密的人員傷亡雖然不大,但河崖村的村民們家園盡毀,損失慘重。沿膠河一帶,土質肥沃,村民都是沿河而居,這河堤不徹底修整。這災難就難以休止。”
燈光下,鄧訓的眉頭微微皺起,目光沉重卻又篤定。看得我心下有些不安:若是他在朝爲官,或許會是個好官吧?鄧拓說他的那些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如今卻被擱置在了這個小小的高密縣城……
鄧訓忙碌着修築河堤之事,我則忙碌着孩子們的課業。一忙起來,時間就過得飛快。轉眼間便到了冬天。
擔心響水灘那些板房裡的村民吃不飽穿不暖,這期間我和錢蕙一起又策劃了好幾次不同明目的募捐活動,並用這些款項替村民們購置了棉衣棉被這些越冬物資。
錢蕙早已得知鄧訓和我定親的事情,但她依然親熱管我叫“蘇姐姐”,從明面上看不出她有什麼情緒波動。直到冬月,我聽鄧訓說錢蕙與城北富商李家公子訂了親。我心下的愧疚感才慢慢退卻。
進入臘月,一場一場的大雪便接踵而來。每日放學後,我立在私塾門口。看着孩子們嬉笑歡顏的踏着積雪回家,我便思念起我娘來。她說回洛陽處理吉慶堂,這一去就是兩三個月,沒有半點音信傳回,莫非是這店子沒人接手?
行課到臘月初八。縣城裡四處已經洋溢起新年的氣息來,鄧訓便讓我給孩子們放了寒假。白日無事。我整日都和秦珊一起守着炭爐繡花,鄧訓卻似比平日還忙碌一些了,尤其最近幾日,天天頂着風雪出門,早出晚歸。
這日一直等到天黑,竈上的飯菜都熱了好幾回了,他才頂着滿頭雪花走進門來。一進門,他便滿面喜悅對我道:“悅兒,膠河終於結冰了!”
秦珊見他進門,便急着去竈房替他熱飯菜。我起身倒了熱茶給他,一邊替他掃着滿肩的雪粒,一邊好奇問道:“你這每日早出晚歸的,就是去看河水結冰麼?”
“是啊。等了這些日子,總算是結實了。”鄧訓喝了一口熱茶,將茶杯擱下後,突然抓起我的手便往外走:“走,我帶你看看去!”
我詫異道:“這天都黑了啊……”
“外面亮着呢。”
果然,走出門去,外面一片銀白。圓月高懸,清輝皎潔,天上的月光與地上的白雪交相輝映,一片銀光流瀉。街巷、屋宇、樹木、城樓,全都被這片銀光籠罩着,宛如一個皓白的琉璃世界,光玉流轉,美不勝收。
我恍如走進了夢境一般,被鄧訓牽着手,踩着“簌簌”作響的積雪,越過空寂無人的街衢,一路出了城門,來到了響水河灘。
夜色靜謐,月光下的膠河,平整而光潔,彷彿沉睡了一般寂靜無聲,朝向天邊蜿蜒而去。看着夏日裡蛟龍一般肆掠奔騰的河流,此刻被風雪凍結,變得這般安謐,這般文靜,竟讓人心裡泛起一股奇異的柔曼感受來。
立在岸邊,我深吸了一口氣,頓覺冷冽清澈,直滌肺腑,忍不住嘶聲道:“好冷!”
“啊,一高興,我竟忘了讓你穿上披風了。”鄧訓聞聲,忙將他的狐裘大氅解下,給我披裹在身上,隨即又握起我凍得冰冷的指尖,埋頭替我呵氣取暖。
見他這般興奮,我不由笑道:“你等着膠河結冰,莫非是想去河上溜冰?”
鄧訓一怔,隨即搖頭笑道:“膠河橋那日被暴雨沖垮了,平日河水湍急,沒法修橋。趁着着冬日結冰,正好施工啊。我尋思着先修座木橋,方便村民新年回村祭祖,等以後財資到位了,再重新修座石橋……”
我聽得愣住:原來,他心心念唸的,還是這些家園盡失的災民!
PS:
謝謝圓子君的粉紅票,謝謝安邦文文的打賞。
PS:小說已到尾聲,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類似結冰了的膠河一般靜寂的讀者羣,喜歡聊天的親們可以加一下。羣號:183491028,敲門磚:小缺夫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