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乖,先進去

天色暗了下來, 星星燈如同煙花散落下來的光點,掩映在枝葉之間,終於顯得格外的亮。

食物被烤得焦香, 風一吹, 香味比笑鬧聲散得更遠。

“再喝一點嗎?”陳嬗晃了晃手裡的酒瓶。

姜嘉彌趕緊擺手拒絕, “不喝了。”

一會還要跟周敘深見面, 這次她可一定不能再喝醉。

陳嬗點點頭, 攬着她的肩,手指隔空點了點人羣裡某個男生的背影,“第三個了。”

“什麼第三個?”

“今晚第三個來找你要微信的人。”

三個人都被姜嘉彌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了——想認識一下?可以呀。大家都在生日聚會前拉的那個羣裡, 有事在羣裡說就好了。

“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姜嘉彌託着下巴笑了笑。

“其實有一個看着還不錯,但跟你的周先生比起來還是差遠了。”

“他又不是我的。而且就算沒有他做對比, 我也不感興趣。”

陳嬗恨鐵不成鋼, “沒出息, 什麼叫不是你的?”

“……本來就不是我的呀?”姜嘉彌眼珠動了動,扭頭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我們約定好互不干涉的,誰要是改變主意了就要停止這種關係。”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這麼好的男人怎麼也沒激起你護食的心態?現在他沒別的女人,那就是你一個人的,只准你吃, 不給別人分一口。”

聞言, 姜嘉彌的脣角不自覺往上翹了翹。

見她不出聲, 陳嬗又說:“雖然說是互不干涉, 但你設想一下, 假如看見或者知道其他女人和他有親密的言行,就像你們一樣, 你會是什麼心情?”

姜嘉彌愣了愣,緩緩蹙眉。

周敘深和其他女人?

“你沒當回事,是因爲他沒有讓你看到過這種情形,你沒有多想的機會。但是覺得不高興是人之常情,就跟我剛纔說他吃醋的事是一個道理。”

姜嘉彌壓下心裡那點微妙的抗拒與不悅,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又“嗯”了一聲。

她確實沒有設想過這種可能,也從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完全忽略了這個問題。

“你們倆說什麼悄悄話呢?”

鄭樂璇忽然從背後靠近,在兩人肩上分別拍了拍,笑眯眯地繞到她們面前坐下。

陳嬗笑了笑,“我們在商量一會要不要跟着大家一起轉場,去下個地方繼續玩兒。你和汪慕呢,去嗎?”

“去啊,反正明天上午沒課。你們呢?”

“我也去,姜姜就算了,她昨晚就沒睡好,今天回去早點休息。”

見陳嬗連藉口都幫自己找好了,姜嘉彌趕緊點頭,“免得睡眠不足明天又不舒服,還影響上課的狀態。”

“也是,”鄭樂璇說,“他們去酒吧估計要玩到很晚了。”

八點左右,衆人意猶未盡地開始陸續收拾東西,準備從從周家離開,大部分人都要轉場去酒吧。

爲了給年輕人留空間,沈素鈺和周老太太一直沒露面,怕有她們在場這羣孩子玩不痛快,這會兒才終於出來打個照面,盡一下待客之道。

“小臨,學校裡跟你關係最好的朋友是哪幾個?”周老太太小聲問,鼻樑上特意架好了老花鏡,“那個穿白長裙留長髮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你經常提到的那個姜家小姑娘?”

“那個不是的,”周臨訕訕地抓了抓頭髮,“那是陳嬗,我們關係也很好。她旁邊那個穿一身黑衣服的纔是嘉彌,姜嘉彌。”

“黑衣服?”沈素鈺定睛看了看。

周老太太大驚失色,“小姑娘臉上怎麼那麼多傷?被誰欺負了?”

“那不是傷,是化妝化出來的。”

“噢,嚇我一跳。”老太太鬆了口氣,“還好小姑娘長得乖,不然這一身打扮怪嚇人的。”

周臨笑了笑,又繼續介紹不遠處的另外兩個男生。

聽到最後,沈素鈺道:“小臨,要不你把你朋友叫過來,我們說說話?既然跟你關係這麼好,以後可以經常來家裡玩,打交道的機會還很多。”

“行,那我去跟他們說一聲。”

沈素鈺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側身問傭人:“敘深呢?”

“應該是在書房。”傭人道。

“算了,那就不打擾他了,讓他忙吧。你再去多安排幾輛車,把這羣孩子安全送到目的地。”

“好的,我這就去。”

幾十個人大致分成兩撥,要回家的人比較少,於是先被兩三輛車送走。剩下的人等得很悠閒——大廳簡單佈置過,吃喝玩樂的東西都不缺。

某一瞬間,四周忽然靜了靜。

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的年輕男女互相示意身邊的同伴往同一個方向看去。

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現在樓梯轉角處,擡眸漫不經心地往大廳裡瞥了一眼。

頓時,噤聲的人更多了。

也有人忍不住低聲議論,“一開始周臨說周先生是他小叔我還不信,現在終於有了那麼點真實感,感覺次元壁都破了。他可真夠低調的,這種事也能一聲不吭。”

“你現在才覺得是真的?我今天剛踏進這套豪宅的時候就信了。”

“你們至於嗎,一看就知道周臨家境不差啊,就他開的那車,價格不超百萬是爲了保持低調。”

雖然議論得熱火朝天,但誰都沒有惡意,只是說着說着就忍不住往那邊看一眼。

面對這些目光,周敘深恍若未覺,不疾不徐地朝沙發走去。

那邊一派其樂融融,周臨和姜嘉彌並排坐在周老太太和沈素鈺對面,周圍雖然還有其他人,但他們莫名最顯眼。

顯眼得就像一對見長輩的年輕戀人。

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緒。

“敘深。”沈素鈺笑着喊道,“正和小臨的同學說起你呢,他們都去聽了你那場講座,沒想到你還挺讓學生喜歡。”

周敘深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掠過某個小姑娘。

後者在沙發上坐得規規矩矩,垂着眼根本不看他。

“周先生的那場講座特別精彩,其他院系的人想來聽還得想辦法搶票。”

“對對對。還有獎學金也是,別的院都很羨慕,淮大受到企業贊助的獎學金裡沒有比惟森更高額的了。”

兩個男生很外向,一說起這些差點停不住。

“陳嬗,”姜嘉彌卻在這時壓低聲音悄悄問,“你看見我手機了嗎?”

“你不是一直拿在手裡的?”

“我也記得在手上,可是現在找不着了,包裡也沒有。”

“那估計是落在花園裡了。”

“怎麼了?”沈素鈺關切地問,笑得格外溫和。

姜嘉彌忙道:“沒什麼,就是手機好像落下了,得回去找一下。”

“那讓小臨陪你吧,地方那麼大,你一個人怎麼好找。”

周臨點點頭站起身,“走吧,我陪你一起。”

周老太太和沈素鈺滿意地交換了個眼神,笑眯眯地擺擺手,“去吧去吧,慢慢找。”

姜嘉彌沒拒絕,跟周臨一起站起身。

兩人肩並着肩往外走時,不時笑着低聲交談,爲了縮小身高差距聽得更清楚,周臨還必須要低下頭靠過去。

周敘深靜靜注視着他們的背影,脣角還掛着淡淡的笑,眼底卻毫無笑意。

沈素鈺和周老太太將心思掩飾得很好,不知情的人根本不會察覺到,或許就連周臨自己也沒意識到什麼。

然而他們一起離開時的模樣,跟被長輩撮合着單獨約會又有什麼區別?

等他們再回來時,會客廳裡的人又走了不少。

“還有兩輛車可以用,剩下的人正好夠坐。”沈素鈺安排道,“嘉彌是要回家對吧?其他要回家的孩子都已經走了,現在也沒有單獨的車能送你,要不就讓小臨送你吧?送了你之後他再去和其他人匯合。”

姜嘉彌一怔,下意識地看了眼周敘深,有點無措。

目光匆匆相碰,他眉眼間難以察覺的鬱色終於微微和緩。

“兩個地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不方便,也耽誤太多時間。”周敘深淡淡開口,“時間已經不早了,其他同學還在等他這個壽星。”

沈素鈺怔了怔,“你怎麼知道嘉彌住哪兒?”

聞言,姜嘉彌心裡一跳,忐忑地眨了眨眼。

他恍然地輕輕挑眉,一副後知後覺的模樣,“忘了說,我認識她的父親,之前去過姜家幾次。”

坐在旁邊的幾個人都愣住了,詫異地看向姜嘉彌,忍不住開始猜測她的家世背景。

“你怎麼不早說呢。”周老太太嗔怪。

要是早說和小姑娘的父親認識,還是這種去家裡拜訪的關係,說不定現在雙方長輩都見過面了。

周敘深彷彿沒聽懂她的言下之意,笑了笑沒說話。

“你不忙嗎?這樣得耽誤你不少時間吧。”沈素鈺道。

“是有些忙,還有公事要處理,所以可以順便送她。”

周臨默默看了眼陳嬗,輕咳一聲,“那就麻煩你了,小叔。”

周敘深目光微動,轉頭看向他,不以爲意地勾脣笑笑,“不麻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沈素鈺和周老太太就算覺得惋惜也不好再說什麼。

姜嘉彌全程都一聲不吭地坐着,眼觀鼻鼻觀心。等事情安排好了,也沒有任何人懷疑,才終於悄悄地鬆了口氣。

現在她臉皮越來越厚了。哪怕有這麼多同學和長輩在場,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和周敘深坐在一起。

只有心跳是最大的破綻,但這一點沒有誰能發覺。

姜嘉彌又不動聲色地擡起眼。

仿若有某種特殊的磁場存在於兩人之間,周敘深也側目看向她,投來似笑非笑的一瞥。接着便淡淡垂眸,脣角輕勾着,右手緩緩摩挲腕錶。

這表情莫名讓她品出了“秋後算賬”的意味。

姜嘉彌抿緊脣,心跳如鹿撞,忍着莫名的笑意對他說道:“那就麻煩周先生了。”

“不用客氣,”再擡眸時,周敘深神色淡淡,又是一貫的正經與風度,“正好順路。”

“既然時間不早了,那你們現在就出發吧。”沈素鈺說,“早點把小姑娘安安全全地送到家,一根頭髮絲也不能少。”

周敘深不置可否,起身吩咐傭人把他的車開出來。

經過周臨時,他步子一頓,垂眸漫不經心似地道:“明天抽個時間,我們聊聊。”

……

車遠離霓虹,駛入最深沉的夜色中。

平坦的主路從花園中穿過,高低錯落的綠植間掩映着暖色燈光,噴泉不知疲倦地涌動,汩汩向上至最高點,水花又均勻地四散開。

姜嘉彌知道,去酒店和去周敘深的家肯定是不同的,但她剛纔還是答應了。

路過噴泉的時候,她忍不住停下步子。

“怎麼了?”周敘深耐心地回頭看過來,晦暗不明的目光像夜色裡無形的網,綺念在網中發酵,牽扯着她,讓她無法掙脫出視線所及的範圍。

“這個噴泉很漂亮。”

其實她是想到在酒吧的那一晚了。

當時她坐在門外的噴泉邊,隔着一段距離和路燈下的他對視,結果卻差點被突然濺射開來的水給淋成落湯雞。

最後是他施以援手,讓他們在那個目光你來我往追逐的夜晚,在打破防線對彼此說出第一句話之前,先有了一次潮溼而緊密的擁抱。

那應該是她至今爲止遇見過的,最浪漫的一個瞬間。

水珠在眼前跳躍,映得她眼裡落滿星星。

姜嘉彌情不自禁地朝噴泉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男人。

他穿着襯衣西褲,深灰色的長風衣被高大的身形撐得筆挺。深邃的眉眼間不斷有躍動的光影掠過,凝視着她的目光平靜而深沉。

然而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從離開周家起就難以抑制的暗涌。

她忽然有點衝動,擡腳踩上噴泉邊緣,向後轉身時張開手臂保持平衡,像一個旋轉的木偶人。

周敘深蹙眉上前,向她伸出一隻手,想要扶穩她。

姜嘉彌看着他搖了搖頭,杏眸亮晶晶的。

他看了眼她仍沒有放下的手臂,目光頓了頓,彷彿在不動聲色地沉吟着什麼,片刻後又朝她擡起一隻手。

這是一個準備將她納入懷中、給予一個擁抱的姿勢。

周敘深挑眉,詢問似地看着她,眼裡有着不容忽視的包容。

“小心一點,不要摔倒。”他說,“下來吧,跟我進去。”

瞥見他的動作與目光,姜嘉彌腦子一熱,忽然張着手臂撲進他懷裡,像一個明明失了準心卻還要胡亂扣下扳.機的槍.手,脣貼在了他的下頜上,呼吸亂七八糟地掠過他的下頜線。

回過神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心在胸腔裡咚咚直跳。

周敘深身形一頓,出於本能而護在她背後的手,在短暫的怔愣之後緩緩收緊,柔軟的衣襬在掌中堆起褶皺,如同暴雨來臨前捲起的雲。

“乖,先進去。”他嗓音發沉。

姜嘉彌咬緊脣,侷促地“嗯”了一聲,磨磨蹭蹭地往旁邊挪了兩步想要退開。

忽然,下巴被輕輕捏住。

她現在熟知他接吻前的習慣,這樣的動作通常就預告着一個吻的開始。原本她可以閉上眼乖乖配合,但……

或許是今晚她的思緒太過遲鈍,才總是讓行動快過思考,又或者是經過下午那場親.暱的撩.撥後,讓她想要嘗試衝動所帶來的刺激感。

總之,她稀裡糊塗地張開嘴,低頭咬住了周敘深的手指。

銳利的齒緣輕輕抵住皮肉,這感覺根本稱不上疼痛,卻有一種細細的癢撥弄微末的神經,將它們激活,讓它們興奮。

下一秒,姜嘉彌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手僵住了。

她臉頰驀地一熱,鬆開他的手指,“我……”

周敘深什麼也沒說,擡手安撫似地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讓她放寬心,不要在意剛纔的小插曲。

然而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還是懸在半空急促地跳動着,根本沒落回原處。

在姜嘉彌看不見的地方,在她身後,他正用指腹緩緩摩.挲着那道幾乎不見痕跡的齒痕,力道越來越重。

“看來你想試試嚴厲的,是嗎?”冷不防地,她聽見他開口道,以一種半開玩笑似的語氣。

然而落入她耳中時,卻更像一種危險的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