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找到那朵花

剛被把玩過的那朵玫瑰孤零零地躺在黑色的矮几上。

花瓣已經徹底散開了, 就像收到禮物的人沒耐心仔細拆開包裝紙,幾下便將外包裝一齊剝離開來。

因爲動作不夠溫柔,他指尖染上了花瓣淡紅色的汁液。

周敘深單腿跪在牀沿上, 垂在牀邊的那隻腳踝骨纖細, 被暗紅的裙襬包裹, 貼住他黑色的西褲。

他指尖輕輕點在她的踝骨上, 揭掉花瓣一般輕輕拂去玫瑰色的裙襬, 接着便向上滑去,如同搭在書架邊緣輕點着的手指,來回挑選着要讀的書。

他垂着眸, 像是在思索應該在哪裡停下。

姜嘉彌身上薄薄的大衣散了衣帶,像失去束縛的包花紙慵懶地散開, 內裡的紅色裙子起伏的弧度如花苞一樣曼妙, 仍未盛開。

“看來快找到了。”周敘深居高臨下地垂眸, 微微偏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目光如同雨前裹着水汽的雲, 沉甸甸壓在她身上,讓她不由自主地深呼吸,胸口隨之深深地起伏。細細的項鍊蜿蜒着,珍珠吊墜靜靜躺在鎖骨的凹陷處。

黑髮散亂,她仰躺着去看牀邊的他, 眼眸半睜, 鼻樑一側的那顆痣朦朦朧朧。

周敘深俯下.身來, 低頭吻在她額頭上, 凝視着她臉上的表情。

今天見面時他能感覺到她的態度有些不一樣, 雖然在買了那束玫瑰之後一切恢復如常,但他依舊很想知道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兩天遇見煩心事了?”

無論手上動作如何, 他語氣與措辭都只像是在和她隨意地聊着天。

姜嘉彌微微仰着下巴,搖了搖頭,眼神有些茫然。

周敘深挑眉,“今天見到你的時候,你心情似乎不太好。”

她愣了愣,神色隨即僵住,接着便垂下眼睫,輕輕別開臉,“沒有呀。”

“看來是不方便和我說的煩心事。”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姜嘉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含糊地笑了笑。

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還是他感知力敏銳得可怕?如果是後者……那對他來說,她真的很好讀懂吧?

可能正因爲這樣,他能夠很容易地想到她喜歡什麼。

一夜.情的時候他們都不瞭解彼此,但現在他漸漸瞭解她了,她卻很難揣摩他的心思。

或許這就是和年長的人來往的弊端,他的閱歷吸引她的同時,也成了他周圍厚厚的牆,讓人看不破猜不透。

他們之間的隔閡是真實存在的。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於沉默中心思各異。

直到冰涼的金屬扣猝不及防地抵住溫暖的皮膚,姜嘉彌才又驀地緊張起來,擡眸去看面前的男人。

周敘深補償似地安撫那片被刺激到的皮膚,她呼吸微顫,感受着冷與熱的交替。脣內的軟肉溫熱溼潤,哆哆嗦嗦地等待擷取。

他低頭,貼近她的同時吻住她。

“找到了。”他鼻尖抵住她的,低聲道。

“什,什麼?”

周敘深脣貼近她耳畔,嗓音鑽進她耳中,將她所剩無幾的清醒佔據、填滿。

“找到那朵花了。”

雨中鑽入她身體裡的潮氣蠢蠢欲動地蟄伏良久,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刻終於沸騰起來,找到了出口。

熱意蒸騰,水汽在眼角凝結,從皮膚表面蒸發,凝結成細密的汗珠。

姜嘉彌啞然地微微張着嘴,眼裡的茫然被他察覺,於是他輕輕捏着她的下巴,讓她轉頭去看矮几上那束淋過雨的玫瑰。

暗紅搖晃,水珠淋漓,被雨水沖刷過的花瓣色彩越發濃重。

一瞬間,她終於明白了。

剛纔她親眼所見周敘深是如何折磨那朵玫瑰,現在,他要用同樣的方法來對付她了。

……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

這一晚姜嘉彌又留宿了。

其實她本來是想走的,可一想到窗外又冷又黑又潮溼,就有一半的意志屈服於這張牀。雖然被子裡的她身上也是潮溼的,但好歹很溫暖,而且很快就能泡熱水澡。

另一半的意志,則屈服於周敘深的那句話。

雖然是玩笑而無奈的語氣,但大概是因爲呼吸不穩,所以透露出沉鬱的意味來。

“又打算在十二點前逃跑?”

那隻水晶鞋驀地浮現在姜嘉彌的腦海中,當時所體會到的驚喜與感動又從記憶裡浮現。她心神一軟,屈從於他“狡猾”的手段,一聲不吭地搖了搖頭。

周敘深將她抱進懷裡。

“明早記得早點叫醒我,”姜嘉彌只好這樣提醒他,接着捂着脣打了個呵欠,“我下午還要陪我媽逛街……”

最後一個字剛含含糊糊地到了嘴邊,她就眼簾一合睡了過去。

或許因爲實在太過睏倦,所以她語氣黏糊糊的不設防,甚至顯得有幾分親暱,似埋怨似撒嬌。

周敘深眼眸半垂,喉結微動,半晌淡淡“嗯”了一聲。

**

第二天早上,姜嘉彌如願被周敘深早早叫醒。

然而她沒想到會這麼早。

昨晚真正入睡時差不多已經過了凌晨一點,現在……她努力睜眼看了眼時間,手機屏幕上清楚地顯示着“08:33”。

她困到恨不得立刻倒回牀上睡個回籠覺,然而一想到這是昨晚自己要求的,這裡也不是自己家,所以也就不好意思賴牀了。

姜嘉彌強打起精神下牀洗漱。

吃完早餐,周敘深照例送她回去。

路上她稍微小憩了一會兒,一回到公寓就迫不及待地奔向臥室,安安穩穩地睡起了回籠覺。

這一覺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被鬧鐘打斷。

姜嘉彌起牀簡單弄了點東西吃,接着便鑽進浴室開始收拾自己。等再從衣帽間裡出來時,整個人又重新變得精神飽滿。

到了約定的時間,樑荷開車到樓下來接她,母女倆一起去掃蕩各大品牌的當季最新款。

逛街時兩人可以聊聊天,還能互相交換審美意見。雖然也能直接選好讓人送到家裡來,但那樣勢必會減少很多購物的樂趣。

母女倆買了大半個下午,逛得差不多了,樑荷才讓姜嘉彌陪自己去給顧恆生挑一塊腕錶作爲禮物。

“禮物?顧叔叔的生日快到了嗎?”

“這倒不是。最近他投資合作的兩個項目都很成功,過些天要辦一場酒會,我就想從頭到腳搭配一身送給他,也算是送份禮物讓他高興一下。”

姜嘉彌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或許是因爲前幾天給周敘深系領帶的情景讓她回憶起了過去,現在她不合時宜地又聯想到了樑荷曾給姜言東整理衣裝的畫面。

雖然知道父母的婚姻早已是過去式了,但難免還是有些惆悵。

“怎麼了?”樑荷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你不喜歡我說他的事?那我以後不提了。”

“沒有,我不介意這個,就是想到了別的事情,有點走神了。”姜嘉彌趕緊搖頭,生怕樑荷不信,又撒嬌似地抱怨道,“媽,你和顧叔叔又不是剛在一起,我要是介意早就介意啦,別把我想得這麼小氣嘛。”

“好好好,是我誤會你了。我道歉。”

聞言,姜嘉彌笑着挽住樑荷的手臂,“走啦,陪你去挑手錶。”

上回她在酒店門口偶然看見顧恆生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回去之後就立刻把這事告訴了樑荷,本意是不希望自己的母親受到欺騙,也相信樑荷會理智地處理這件事。

好在最後證實只是個誤會。

她本身對顧恆生就沒有什麼成見,這樣一來就更沒有理由討厭這個人了。樑荷有權利追求自己的感情生活,只要對方品行沒問題,那她就沒什麼立場干涉。

母女倆走進店裡,並肩站在玻璃展示櫃前挑選款式。

店員一一介紹長青款與新款式,“這幾款比較穩重成熟,適合三十歲以上的男士,那邊的要年輕一些……”

聽見“三十歲”幾個字,姜嘉彌一下子豎起耳朵,目光不動聲色地瞥過去時,情不自禁地聯想到自己身邊某個三十歲的男人,下意識拿出來作爲參考。

看清腕錶樣式後,她嫌棄地撇了撇嘴角。

這也太醜太老氣了,根本和周敘深的外形氣質不搭,還沒前兩天她訂的那塊好看呢。什麼三十歲,適合四十以上的男人還差不多。

姜嘉彌默默繞到另一側,去看店員口中“更年輕”的款式。

幾乎是一瞬間,她的目光就定格在了其中一隻腕錶上。

那隻表只由黑白兩色構成,錶盤、刻度圈與錶帶都是墨黑色,錶盤外的線條和錶盤上的刻度、指針則是白金製成。

雖然不老氣沉悶,但也並不活潑輕佻,風格中和得恰到好處,而且足夠好看。

她不自覺地開始想象周敘深戴上這隻表的樣子。

店員立刻主動詢問她看上了哪一隻。

姜嘉彌回過神,察覺到樑荷也跟着看了過來,頓時心虛,於是笑着朝店員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只是隨便看看。

算了,反正已經按照周敘深的喜好買了一塊了,而且據她觀察他也從沒戴過這種質地的錶帶,大概不會合他的喜好。

這麼想着,她又看了那隻手錶一眼,無意識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

又一週過去,姜嘉彌回家陪姜言東過週末。

週六中午父女倆吃完飯後,姜言東出門和幾個朋友打高爾夫,而這“幾個朋友”裡就包括今晚等她赴約的周敘深。

她算着時間,午睡一覺後起牀去書房做了會作業,接着便鑽進浴室洗了個澡,準備收拾好帶着禮物出門。

一小時後,姜嘉彌裹着浴巾走出浴室,習慣性地拿起手機看了看。

幾十分鐘之前,大概就在她剛進浴室不久的時候,周敘深發來過兩條微信消息,可惜她正好錯過了。

周敘深:[天氣不好,這邊提前結束。你父親邀請我們去家裡。]

周敘深:[你在哪裡?]

家裡?!

姜嘉彌慌忙回覆道:[我在家!]

周敘深遲遲沒有回覆。

算算時間他們估計沒多久就會到家了,她還是先趕緊離開家比較保險,免得又發生什麼意外情況。

想到這,姜嘉彌扔開手機飛快衝進衣帽間,匆匆忙忙地拿起早就選好的衣服換上。

還好她本身就沒打算化妝,只隨便抿一層淺色的脣膏就能出門。

然而就在她下了樓快要走到門廳處時,門外有了不小的動靜。

顯然,是姜言東他們回來了。

姜嘉彌懊惱自己到底還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傭人上前去開門。

她只能安慰自己,只要姜言東和周敘深仍是朋友,那麼像今天這樣的碰面機會就不可避免。而且現在她算是有經驗了,就算再怎麼擔心被發現,肯定也不至於像一開始那樣沉不住氣。

門一開,幾道身影出現在視野中,姜言東站在最前面,而他身後那個高大的男人即便逆光站着也十足醒目,讓人忍不住在暗沉的光影中去勾勒他的面孔。

姜嘉彌不敢多看,雙手背在身後,心跳如鼓地叫了一聲“爸”。

“欸!”姜言東笑眯眯地應聲,又故作不在乎地轉身朝身後的友人道,“唉,可真是的,聽見點動靜就趕緊下樓來,這不是還有其他人在嘛。”

“老薑,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友人笑罵,“我家那個小兒子別說給我開門了,他出門別摔摔打打的就行。”

聞言,姜嘉彌不得不把一句“我正準備出門”嚥了回去,乖乖喊人,“趙叔叔。”

話音落下,她眼眸微動,看向另一個走進客廳裡來的男人,兩人的視線隔空交匯,心照不宣的情愫在半空接軌。

嘴還沒張開,臉就控制不住地要升溫,驚得她趕緊錯開目光,背在身後的手無意識地攥緊。

“……周先生。”她眨了眨眼,舒一口氣。

“我們又見面了,小彌。”

周敘深口吻溫和,親疏有度,然而在其他人難窺一二的眼眸深處,卻有着不加掩飾的笑意,像一個期待小孩表現的家長。

姜嘉彌嚇了一跳,生怕周敘深對自己稱呼上的變化被人發現,忙忐忑地看了眼姜言東。

還好,或許在長輩眼裡“嘉彌”和“小彌”並沒有什麼區別,都只是對晚輩的暱稱而已,所以他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

她鬆了口氣,悄悄控訴地瞪了男人一眼。

周敘深垂眸,但笑不語,假意認真地聽姜言東說着話。

幾人在客廳沙發上相對而坐,這樣一來,茶几上放着的那個包裝袋就變得格外顯眼。

姜言東先是一怔,再聯想到女兒到門口來迎接自己的殷勤表現,下意識就認定這東西是給自己的,頓時喜笑顏開,心想今天總算能在老趙面前揚眉吐氣了。

“嘉彌,”他故作輕鬆地指了指紙袋,“這表是給爸爸準備的驚喜?”

姜嘉彌愣住,差點下意識地擡頭去看周敘深,萬幸最後一刻懸崖勒馬,努力忍住了。

糟糕,怎麼忘記把這個收起來了……

昨天她實在藏不住事,忍不住提前告訴周敘深自己有東西要給他,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猜到這塊表就是要送給他的東西。

姜嘉彌硬着頭皮擡眸,看見姜言東幾乎掩飾不住高興的臉時,心裡頓時一軟。

她怎麼會忍心在其他人面前讓自己的爸爸下不來臺呢,只不過拿着原本給別人挑的禮物送給他,實在是太……

愧疚感從心底層層蔓延而上。這愧疚不僅是對姜言東,也是對周敘深的。

但沒辦法,她只能努力笑着點點頭,再儘量讓語氣輕快自然一點,“對呀,爸,你要不要拆開看看喜不喜歡?”

但願周敘深不會聯想到一起去,自己再重新各買一份禮物送給他們好了。想到這,姜嘉彌悄悄挪動視線,想從周敘深的表情裡看出點什麼來。

這一眼望過去,恰好四目相對。

坐在對面的男人漫不經心地換了個坐姿,似笑非笑的模樣莫名讓她後頸發緊,下意識坐得更直了。

……好吧。

姜嘉彌欲哭無淚,看他這副表情,很明顯猜到了這塊表原本是要送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