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震平將府中四座主閣分與四個孩子爲居所,自己與夫人居府內中心正閣。長子柳聽風居住的昭麟閣與四女柳聽心的昭蘇閣相隔不遠,柳聽風與柳聽心爲柳震平正妻沈夫人所生,故居所相鄰。沈夫人去世後,姨娘江氏實爲妻位,所出次子柳聽雲與三女柳聽畔居於相鄰的昭露閣與昭玉閣。柳聽風與柳聽雲常年跟隨柳震平征戰,家中女眷相處倒也和睦。雖然生母沈夫人已經過世,但江氏也是溫和之人雖不能似親子般親暱,卻也厚待柳聽風與柳聽心,久之,兄妹倆便也不再稱其“姨娘”。許是生母早逝,父親又常年征戰,幼時柳聽心常與哥哥相伴,因而比起柳震平對柳聽風更加依賴。柳聽風也因母親早亡而更疼惜妹妹,總是對柳聽心多一分的嬌慣。
“哥哥,是我。”柳聽心輕輕敲了敲門,得到房內的應允後便推門進去。柳聽心走進書房,見柳聽風正在擦拭掛在木架上的徵袍,上前幾步,“哥哥,我本以爲你同二哥進宮謝恩不會那麼早回來。”“哦,我稟明瞭陛下家中正在修繕,女眷不能主事,陛下便讓我和聽雲早些回來了。”柳聽風停下手裡的動作,上前去迎柳聽心。
“修繕......”柳聽心的眼底閃過一絲遊離,“哪裡還需要修繕些什麼,不過是抹去之前抄家的狼狽痕跡恢復原樣罷了。”“心兒。”柳聽風看着柳聽心的眼神突然認真,“心兒,聽哥哥的話。此後,你只要記住,我柳氏一族承蒙皇恩,榮寵加身,無上榮耀。還有......”柳聽風將手搭在柳聽心的肩膀上,微微顫抖着拍了拍,“此次雲朱連勝月至南兆又逢陛下生辰,陛下大喜,舉國歡慶。心兒,不可再着喪服。”“父親屍骨未寒,我爲何不能着喪服?若是我執意要穿,那昏君能拿我怎樣?是不是也隨便找個罪名安在我身上,斬首示衆。也好,本來抄家之時我這罪臣之女就該被誅殺的,也好,也好......”柳聽心的語氣平靜沒什麼波瀾,眉眼之間卻是滿滿悽然的諷刺。
“心兒!”柳聽風的目光突然嚴肅威厲,“哥哥全當沒聽過你剛纔的話,陛下是聖君,不容你來妄言。回去換上陛下賞賜的衣裙首飾,別讓我再看見你一身喪服。”說着,他放下搭在柳聽心肩上的手,“哥哥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有什麼事,改日再說。
“知道了,哥哥好好休息。”柳聽心轉過身向前,走了幾步卻還是停下,背對着柳聽風開口,“哥哥......即是無上榮耀,爲何不見你有半分的開心......即是打了勝仗,爲何不見你有半分的開心......哥哥的苦心心兒明白,哥哥放心,心兒知道該對陛下如何的感恩戴德。心兒希望哥哥和二哥能好好的活着,即便是死,也要清白的死在戰場上......”話罷,柳聽心不再停留,安靜的離開了。
“我的傻妹妹......”柳聽風帶些無奈的自語,望着柳聽心離開的背影,眼中的威歷消散,轉而悵然,“清白......哪裡那麼容易......若真那般容易,父親也不會含冤而死了......你這樣執拗,叫我怎麼放心......”“你這妹妹倒是有幾分骨氣。”柳聽風聽到身後的聲音不語,上前將書房的門關好,轉身自顧自的開始整理書案。
那人見柳聽風不予理會,便興興的上前又道,“只可惜,區區女子,不堪一擊。”說着,那人又故意別有意味的看着柳聽風,“喂,想什麼呢。是不是也覺得你妹妹說的不錯,你看看你這書房,亂成什麼樣子。抄家的人下手可沒個輕重,原應該是頂好一間雅緻的書房,現在這亂糟糟的模樣,哈哈,柳兄怕是要費一番心思‘修繕’了。”
柳聽風擡頭看了一眼那人,又將頭低下。他的臉色越發的蒼白,眼中的惆悵更濃,“我與聽雲歸雲之前府中上下已基本恢復成原樣。唯有我昭麟閣內還不曾有人整理,娘怕會與原樣有差,如今我回來了纔派人收拾。棲身之地罷了,我所想之事,並非如此。是因爲......”
“是因爲你那草包弟弟吧。”那人打斷柳聽風的話,忍不住嘲笑,“你那弟弟,架勢十足卻沒什麼真本事,就他那幾招身手真是連普通士卒都不如,不過是運氣好託生了好人家,若不是柳震平和你護着,怕早是成了刀下鬼嘍。不過,看他今天與你一同謝恩的樣子,那高興勁兒看上去哪像是剛死了老爹的人。你本就提着一口氣回來,要強撐疲態,還要對殺父之人躬身陪笑也真是可憐。如此說來,這阿諛奉承,你倒是應該跟柳聽雲學學,那昏君應該更喜歡他吧。”
“我妹妹的眼神變了。”柳聽風沉聲一句,擡眼迴應那人興致盎然的眼神,似是也願意同他聊上幾句,“我們的生身母親很早已經不在了,隨父常年征戰,我心裡總是覺得對妹妹虧欠,只要回家能陪着她的時間我便嬌慣着她。心兒的眼神總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源源不斷的希望和光芒......如今,卻變了。如一捧死灰,毫無希望......”
“難不成,你想讓她像你那草包弟弟那樣,沉浸在那昏君的施捨裡欣喜若狂?”那人反問,柳聽風卻仍是悵然,“父親去後,我希望心兒能如尋常人家的女兒那般活着。尋常人家哪能永遠順遂,這世上沒有人能一生順遂,我不怕她遇坎坷劫難,不怕她遇不測之憂,只怕,她沒了希望......”
換下喪服,柳聽心在雲帝賞賜的衣裙裡隨意挑了一件換上,又戴上同樣是賞賜的珠花簪釵,整個人一下子變得豔麗楚楚。“小姐,真漂亮!”窈兒看着全然換了模樣的柳聽心,忍不住的誇,又忍不住心疼,“小姐,你穿着喪服,窈兒看着實在心疼。小姐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千萬不能再被別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正值陛下生辰,舉國歡慶,小姐務必打扮的喜慶些......高興些。”
“放心吧窈兒,國之大慶,我乃國中子民自然要有該有的樣子。”柳聽心癡癡的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發間的釵環,耳垂上的碧玉珠墜,袖口的金絲繡紋......這些,全部是無上榮耀的象徵。就在不久之前,柳聽心曾設想過,待父親帶着兩個哥哥勝仗歸來,皇上一定會賞賜很多東西。到了那個時候,她想要很漂亮的絲緞做衣裙,想要很漂亮的珠花釵鐲......而如今,她真的得到了這些東西,看着鏡中的自己,努力的勾出一絲歡喜的微笑,卻不想,是這般的醜陋不堪.....
“心兒,在想什麼呢?”柳聽心聽到身後的聲音忙回過身,笑着拉住身後女子的手,“卿卿姐,你來了。哥哥謝恩回來了,過去找他吧。”“我過來可是找你玩兒的。”阮卿卿害羞的一笑,突然的看見柳聽心笑着的臉上眼中有淚,再看看被疊整放在榻上的喪服,似是明白了些什麼。不過,阮卿卿雖看懂了柳聽心的心境卻沒說什麼,只是意味深長的握緊她的手,“心兒,你昭蘇閣的點心我最是愛吃。方纔想了一路,不說別的,先到你這兒討些點心吃。”柳聽心被阮卿卿的話逗笑,示意窈兒端點心過來,“卿卿姐真是說笑,明明就是最愛吃昭麟閣那裡的點心。”“你這丫頭,真是討厭!”阮卿卿拿起點心想要去敲柳聽心的頭,柳聽心側身一躲,阮卿卿撲了個空,看得窈兒也不禁笑起來......
昭麟閣的後身有一片花園,園裡的花草都是沈夫人生前種下的。柳聽風在家時一向照顧的很好,若是在外征戰也會吩咐身邊的人細心打理。如今,經歷誅門之劫,園內破敗,花草也大多沒了生機。柳聽風想要親手一點一點將花園恢復從前的模樣,他蹲在地上,拈一點地上的泥土,似是還有溫熱的微微溼潤,柳聽風心中不禁感喟,許是當時那土地也是眼睜睜的看着花草被毀卻無能爲力而淚痕未乾吧。
“聽風。”聽到耳邊有人喚自己的名字,熟悉的聲音,他立刻笑着擡起頭,“卿卿,你來了。”柳聽風站起身,看着阮卿卿似乎一下子變成了未經世事的少年,笑容純淨,由衷的歡喜,“卿卿,什麼時候來的。”“聽風......”阮卿卿看着柳聽風,倒是沒有剛纔那樣笑得開心了,“你的臉色很差,又沒什麼力氣得樣子,是不是病了。”柳聽風微微一愣,笑着回答,“沒事,只是最近有些累而已。”
“我知道,你心裡,還是很難過。”阮卿卿得眼中浮上心疼,“我剛從心兒那過來,她換下了喪服......聽風,其實那日我早就做好了打算,要是我爹不能說動皇上便讓我一同跟着被殺了。我早晚都是柳門中人,我願意跟着夫君去死。蒼天庇佑,柳家興旺更勝從前。可我知道,在你心裡,這些不過都是虛浮......你思念柳伯伯,不甘柳伯伯枉死......”“卿卿,對不起,我不該讓你看出這些。”柳聽風有些愧疚得牽起阮卿卿的手,“卿卿,我們的婚事......”“不必說了,我明白。”柳聽風似乎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倒是阮卿卿打破了僵局,反握住柳聽風的手,“你要替柳伯伯守孝,我會等着的。”說着,阮卿卿俯下身看着地上的花草,“我來幫你吧,聽風,你教我。”
“好。”柳聽風輕柔的應聲,俯下身一點一點的教阮卿卿如何用花鏟將土撥開。阮卿卿學的很快,又在其中找到了樂趣,片刻的功夫便能動作自如。柳聽風漸漸的放開手,望着已經沉在自己動作之中的阮卿卿,像是看着一朵世間最美的花,看着看着便入了迷......
南兆一戰,柳聽風舊傷未愈又再添新傷,他提着一口氣回來,也自知時日無多。柳聽風想要延緩與阮卿卿的婚事,爲父守孝只是原由之一,最重要的,他害怕阮卿卿若是嫁給自己,一旦自己沒有辦法再撐下去,只會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