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熟悉的氣息輕掠過她鬢前垂落的髮絲, 而被她糾纏的那個人在她耳邊發出一聲無奈的輕嘆,秦婉委頓下去的心立刻又恢復過來。
她連忙攥緊了他的衣袖,彷彿怕再把他弄丟了一般。
李雲則伸手攬住她的纖腰, 終究還是將她帶回了琉璃宮。
來到那座以琉璃爲瓦的大殿中, 肅殺的氣氛依舊強烈, 可因爲有李雲在身邊, 秦婉卻不再像先前那般恐懼。
她朝大殿四周擺着的各式兵器看去, 發現那些刀劍雖然都安靜的躺在木架上,卻也掩藏不住逼人的殺氣,讓她忍不住猜測它們背後的主人又是怎樣的殺手。
這時, 李雲卻引着她到大殿一側的廂房裡,正是上一次來到琉璃宮時她待的地方。
秦婉於是十分輕車熟路的到櫃子裡取出療傷的藥物和包紮用的工具, 行至桌機前對李雲道:“那傷口再處理一下吧。”
這一次李雲竟是難得沒有推拒, 雖說再次於她面前褪去衣袖, 兩人依然十分尷尬,可這次卻也默契了不少。
待到受傷的手臂呈現在面前, 秦婉卻發現那原本雪白的絹帕已然被血浸透。
她於是先用清水融化黏住絹帕的血塊,小心翼翼的一點點揭開來。
因爲毒血已經大部分被吸出,傷口周圍不正常的烏青褪了些許,可是正如她所料,那匕首刺得過深, 鮮血又自再次裂開的傷口滲出。
這樣下去, 恐怕很難自愈, 需得用上針線縫補助其恢復。
這樣想着, 她便自那些療傷的工具中找了找。
看來對於李雲來說, 這樣嚴重的傷似乎並非罕見,用於縫補傷口的銀針和絲線也都備着。
她取了針在火上燒了燒, 可當真要往那皮肉上刺的時候她卻猶豫了。
雖說自父親收藏的那些書裡有看到過關於在戰地行醫的內容,裡面自然有講縫補傷口的方法,而她作爲閨閣女子針線也是得心應手的,可眼前的畢竟是活生生的皮肉,並非絹羅之物,怎麼都有些瘮的慌。
見她許久未有下一步的動作,李雲看出了她的不安與害怕,於是伸出手來欲接過她手裡的針,並對她道:“我來吧。”
一想到他又要面無表情的自己往皮肉上穿針引線,秦婉心裡就像被這針扎着似的作痛,於是搶過針線道:“等等,我可以的。”
她說着又將銀針移到那傷口附近。
李雲見她堅持,便坐直了身子等她下針。
她握着針,好似自己先感覺到了針扎的疼,卻見他抿着脣絲毫沒有表情變化,於是蹙緊了眉對他道:“要是疼就叫出來,哭出來也好,總歸別憋着。”
她是設身處地的爲他着想,卻見他擡眸看着她的眼神裡竟是鄙夷的神色,好似在說他這堂堂的天下第一殺手,若照她說的那般去做,豈不丟人。
鬧歸鬧,真正開始下針的時候,秦婉卻也有模有樣。
整個過程中,她都咬緊了下脣,雙目片刻不離的盯着手上的針線,竟是比李雲還要緊張。
好不容易將最後一個結打完,秦婉收了針線,再給他敷上解毒的藥,完成最後的包紮。
“一會兒還是要趕緊找個大夫看看,不知那毒要不要緊。”秦婉做完這些,立刻脫力般坐在了椅子上,連忙取來桌上的玉壺給自己倒一杯壓壓驚,同時對李雲道:“對了,你們琉璃宮可有大夫?”
李雲卻不動聲色的端着茶盞道:“那匕首上的毒並不厲害,想來廬陵郡主只是爲了防身,無意取人性命,如今大部分已經清除,無妨了。”
“你不早說,害我擔心的。”秦婉嘴上這麼說着,可心裡卻又十分內疚,畢竟他這次受傷也是因爲她,於是心虛的低頭抿了一口,卻在下一刻盡數吐了出來。
“這是什麼呀?怎的你這茶壺裡裝的又是酒?”在李雲驚詫的目光中,秦婉不滿的提出抗議,被那烈酒辣得直吐舌頭。
這時李雲才露出恍然的神色,琉璃宮裡習慣了以酒代水的,卻不曾想到她從來沒曾嘗過這樣的烈酒。
看她一時臉都泛起緋色,那雙素來冷峻的眼眸中竟浮起一絲忍俊不禁的笑。
秦婉放下手裡的杯盞,又毫無徵兆的去搶李雲的,同時不滿道:“你受傷了,也不許喝這個。”
怎料李雲反應極快,纔剛待她的指尖觸上杯盞的邊緣便忽的往旁邊一撤。
秦婉撲了個空,又往前夠了夠,一不小心就失了平衡,整個人朝前撲去,卻不偏不倚的跌進了他的懷裡。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秦婉倒抽了一口涼氣,下意識的勾住他的脖頸,與他四目相觸時才發現此時兩人是多麼的曖昧。
她連忙扶住桌椅起身,理了理衣裙,尷尬的在旁邊的凳子上坐好。
接下來許久都沒有人說話,秦婉絞着衣襬,想着要如何化解僵局,目光卻落在了桌上的那把劍上。
玄鐵打製的這柄利劍並非是李雲的武器,而是先任琉璃宮宮主佩劍。
從周府出來,他就將這把劍握在手裡,一直帶到了琉璃宮中。
此時,看到這把劍,令她想起一直縈繞心頭的疑問。
她於是試探道:“這把劍……”
似乎被她所提醒,李雲隨即握起了這把劍,眸光又恢復至過往的冷峻,卻似乎隱藏着更加複雜的情緒。
秦婉便又繼續問道:“是不是如今你當真就要做琉璃宮的宮主了?”
纔剛問出口,她卻又有些後悔,因爲自李雲的目光中,她隱約覺得他和先任琉璃宮宮主似乎有着更加複雜的聯繫。
李雲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可許久的不語卻已是默認。
秦婉的心驀地一沉,卻聽見他道:“是他殺了我的父親,可也是他把我從噩夢一樣的痛苦裡救出來,把我引上殺手這條路。”
說着這句話時,他的語調依舊沒有什麼起伏,卻足以令秦婉震驚,久久不能言語。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起他的過往,縱使也有着不堪的命運,可秦婉卻無法想象。
小時候的他到底過着怎樣的生活,竟讓他覺得那痛苦勝過做一名殺手,而原本應該與他有着最親近血脈,照顧他令他尊敬的父親,對於他來說又是怎樣可怕的一種存在,以至於那弒父的仇人卻給了他解脫。
這一切,她不忍想象,也不忍知曉。
或許因爲所有的過往已遠去多時,又或者多年來殺手的身份讓他習慣了隱藏情緒,李雲的面上並沒有表現過多的痛苦。
只是他眸子裡的悲傷之色愈漸濃重,竟如她初次與他相見時那般。
他只是默然在那杯盞中添滿了酒,舉杯欲仰頭飲盡。
這一次秦婉卻適時阻止了他。
她傾身將他舉着杯盞的那隻手握住,纖細的柔荑糾纏着他的手,似要奪走那杯盞,又好似帶來某種安慰。
凝視着他的雙眸,她的眼眸浮起淚光,卻努力展開笑容,對他道:“你現在受傷了,就莫要胡思亂想,先養好傷再說。”
她說着,像是忽然覺察到什麼,“騰”的自凳子上起身,移至他的身側,蹙緊了秀眉道:“怎的這麼燙?”
接着,她又伸出手去探向他的額際,竟發現也是燙得嚇人。
她再看向他,才發現他的面容亦比剛纔變得更加的蒼白。
“是傷口引起的熱症,你得趕緊躺下休息。”秦婉說罷,不由分說的便拉了他起身:“你的房間在哪裡?”
李雲被她這突然起來的一連串動作弄得措手不及,卻也漸漸習慣她在自己面前的肆意任爲,便指了指旁邊的房間。
秦婉立刻拉着他往寢屋裡去,一路敦促他到躺下,又爲他仔細的掖好被子,卻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她轉身去打了一盆水進來,又端了凳子到牀榻便坐下,而後用沾了涼水的布敷到他的額上。
他便始終用目光追隨着她的身影,看她在屋裡忙前忙後,可若是他稍微一動,她就會過來數落他,嘮叨他不許下牀。
待把一切都收拾妥當之後,秦婉便坐在牀榻前,擰起巾布,爲他擦拭臉上的汗和血污。
見他始終睜着一雙眼睛看着自己,秦婉便不滿的努起嘴,對他道:“快乖乖睡覺,一覺起來就都好了。”
被她這哄小孩一般的話哄着,李雲竟然也十分配合的閉上了雙眼。
秦婉便這麼守着他直到深夜。
不知道第幾次試着他的額際,這一次才終於慢慢退去了熱度。
她於是舒了一口氣,撐着下巴細細端詳他的睡顏。
好像每一次和他的相遇都很匆忙。
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看清他的眉眼,就已經將這麼一個人深深的印刻在心裡。
似乎記憶格外深的便是那雙冷峻的雙眸,可是如今他閉着雙眸,她卻覺得這纔看到了真實的他。
若是沒有那些過往,若是不曾成爲琉璃宮的殺手,他原本就應該是這麼一個翩翩佳公子吧,身着錦衣,手握摺扇,娶一位賢淑的妻子,過着簡單而又快樂的生活。
看着如今強大得幾乎沒有人可以打敗的他,秦婉卻自心底裡對他生出憐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