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雖然不在商議大計的範圍中, 卻也在屋子裡枯坐了一整夜,始終爲了李雲的事情思忖難安。
到了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她便推了門出來, 深吸一口帶了晨露的空氣, 在身側展了展有些發麻的手臂。
她步至庭院裡, 將目光投向那間屋門緊閉的廂房, 只見燃了一夜的燈燭還亮着, 看來太子殿下他們還在緊鑼密鼓的籌劃着。
正在這時,一陣窸窣的動靜自寂靜的庭院中忽然響起,將秦婉驚了一跳。
她慌忙尋聲看去, 才發現是一隻驚鳥自庭院裡的樹木間飛起。
秦婉鬆了一口氣,卻又莫名有些失落。
她收回目光, 卻在下一刻怔在了原地。
僅僅只是在剛纔的一瞬間, 她瞥見不遠處那些枝木在地上投下的影, 有一絲的不尋常。
雖然稍縱即逝,可她卻看得真切, 那分明是一個人影在眨眼間移過。
她下意識的就想往那林子裡追去,可才邁出一步,卻又注意到跟在她身後的兩名護衛,於是只得停下來,沉吟了片刻後轉身對他們道:“奴家這是要去茅房, 二位大人且不必跟着了吧。”
她故意裝作羞赧的樣子, 低下頭不看他們。
那兩人自也是識趣的, 又見太子殿下已然歸來, 蕭府上下也加強戒備, 便頓住腳步再不跟上。
秦婉一氣兒跑到了蕭府的門口,卻終究什麼也沒有看到。
她站在門口張望了許久, 最後仰起頭看向天空,才發現今日是個陰天。
堆積的雲翳格外陰沉,亦令她想起那雙冷峻的眼眸。
心裡控制不住的有些焦躁,她便閉上雙眼,感受自天空投射下來,有些悽清的微陽。
許久之後,秦婉終於放棄,打算轉身回去。
正當她提起裙襬準備往庭院裡邁時,卻瞥見一個黑衣的身影自一旁的院牆裡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隱入了前方的街道。
秦婉再想不得許多,急忙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了街道上,她才停下來往四周瞧。
此時街道上漸漸熱鬧起來,道路兩旁的店鋪陸續的下了門板子,賣早點兒的攤販也都擺了出來,行人來來回回經過她身邊,卻始終沒有她尋找的那一個。
可方纔她分明瞧得真切,於是不肯就這麼作罷,又站在那裡往人羣中分辨。
她尋找着各處他可能藏身的角落,本以爲又要一無所獲之際,卻瞧見一抹黑色的衣襬自前方一處拐角掠過。
她便毫不猶豫的跟了上去,進了那條小巷。
由於這裡背街,街道上的喧鬧逐漸稀疏下來,被拋到了身後。
秦婉提着裙襬往巷子深處行。
她擡頭往兩邊的屋檐上搜尋,同時啓脣問道:“是你嗎,雲?”
見始終沒有人回答,這巷子又着實人煙稀少,她才停下腳步準備回去。
正當這時,一個黑衣的身影終是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而秦婉也十分懊惱於自己的掉以輕心。
站在她面前的黑衣男子雖然同樣是黑衣蒙面,可只需一眼,秦婉就看出來他並不是李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方纔及時醒悟,沒有一路走到巷子底,否則被他困在裡面只怕已是插翅難逃。
她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動聲色觀察周圍的情形,發現這名男子並沒有同夥,而此時她所處的位置已經離巷子口只有十幾步的距離,或許還可以搏上一搏。
“不知這位大人所求爲何物?若只是求財,奴家身上尚且有幾樣值錢的飾物,且與了你就罷了吧。”她說着話,先試圖穩住那人,伸手往身上去取髮簪和玉佩的時候,腳下卻微不可查往後移着。
然而毫無疑問,如此刻意將她引到這裡,這人定然不會只是求財的匪徒。
秦婉邊說着邊小步往巷子口去,心道若是到了人羣中,這見不得人的勾當卻也得收斂些,應當就能逃過此劫。
黑衣的殺手卻很快識破了他的伎倆,縱身一躍便向她撲來。
見再演不下去,秦婉趕緊轉身就跑,可即便她離巷子口已經極近,卻又如何能拼得過那武藝高強之人。
堪堪就在快要出巷子的時候,那人自身後將她擒住,堅實的手臂繞過她的肩頭,將尚且出鞘的劍橫在她的襟前。
此人很是自信,顯然認爲對付她這樣的弱女子不必費什麼力氣。
“英雄饒命啊!”秦婉露出一臉恐慌的神色,說着求饒的話。
黑衣人將劍鞘又逼近了兩分,示意她莫要出聲。
秦婉便裝作順從的噤了聲,等到這人準備攜着她離開的瞬間,她纔將藏在袖子下的髮簪狠狠刺進了那人手臂。
殺手吃痛的鬆開了握劍的那隻手,秦婉抓住機會得了自由,立刻朝着熱鬧的街道上衝了出去。
此時關乎生死,她顧不上許多,整個人幾乎是撲了出去。
她又怕那人還不死心,追了上來,於是拉開嗓子大喊:“救命啊,殺人啊!”
這一叫果然就引來了街上衆人的關注,人們紛紛圍攏過來,看向這被裙襬絆住,即將摔落在地的女子。
聽到重新將自己包裹起來的喧囂聲,秦婉只覺到死裡逃生之幸,哪裡還管在人前丟臉。
然而,就在她做好了摔個四腳朝天的準備時,卻落進了一個臂彎之中。
秦婉擡頭去看,原是一位從這裡經過的錦衣公子及時出手相助。
見此人身上的裝扮不凡,她愈發覺得找到了靠山,忙站穩身子,對他欠身道:“多謝公子相救。”
她說着,正想求他護送自己至蕭府上,卻見這名錦衣公子露出一臉溫雅的笑容,彷彿含情脈脈般凝視她的雙眸道:“你我之間又何需如此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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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頓了許久之後,當那名錦衣公子保持同樣的目光看着她,並說出這兩個字時,秦婉霎時間懵了。
她分明從未見過這位公子,怎麼會……
周遭圍觀的人羣見此情狀,權且將她方纔尖叫的那幾聲當做是小夫妻間鬧的彆扭,紛紛散了開去。
這時,秦婉才意識到不對,正轉身欲逃,可才邁出了一步,身子卻已無法掌握平衡,眼前的景象也開始恍惚起來。
一定是方纔他將她接住的那一瞬間動了手腳。
“你……”秦婉擡頭看向那錦衣男子,卻見他面上仍然掛着笑容,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
她欲開口呼救,可已是渾身脫力,深思也無法維持清明。
儘管極力的維持,最終她還是兩眼一黑的暈了過去,而那名錦衣公子亦十分從容的伸手將她接入了臂間。
……
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秦婉發現自己被綁住雙手靠在一根柱子上,嘴上也堵了絹帕,以致口不能言。
她想起方纔的遭遇,知曉自己多半又陷入險境,忙擡頭往四周看。
原本是想分辨自己所處的地方,可當她看清周圍的情況時卻又陷入了疑惑。
這並不是她所到過的任何地方,卻莫名讓她有一種熟悉感。
原以爲會被關進幽暗的牢室,或者是骯髒恐怖的地方,可令她驚訝的是,此時她所在之處不僅乾淨得一塵不染,周遭的諸般擺設甚至頭頂的屋樑都顯得十分精緻華麗。
她終於明白過來,爲何方纔會有種熟悉之感,原來她在前往西番和親之前,曾經到皇宮禁苑中待過一段時間,而從這間屋子各處的紋飾看起來,竟與那宮廷有幾分相似。
到底什麼地方會是如此?又是什麼人將她擄了來?
秦婉纔剛剛開始思量,卻聽見“吱呀”的一聲響,接着這間屋子的門便自外面開啓。
忽然投射進來的陽光令她不由的閉上雙眼。
待到稍稍適應,她卻自逆光處看到一個配劍的黑衣男子先跨入門中。
那人身上有着一股強烈的殺伐之氣,令秦婉禁不住心下一緊。
然而那黑衣男子進來後卻退到一邊,收斂住滿身的戾氣,恭順的朝向門口。
這時候,纔有一錦衣寬袍的男子緩步踱了進來。
那人一出現,秦婉的心下便是一震。
縱使被過於濃稠的夕陽包圍,他的面容看得並不十分真切,可即便是化成了飛灰,她也只需一眼就會認出來。
如今踱至她面前,俯視着她的,正是她這一生不共戴天的仇人,攝政王。
看到她充滿仇恨的目光,攝政王似乎並不覺得詫異,反而於脣邊牽起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用意味深長的語調道:“別來無恙啊,碧羅姑娘。”
他說着,故意頓了頓,轉而又改口:“或許……本王該喚你秦小姐。”
被他喚着自己的閨名,仇恨在一瞬間矇蔽了她的心,她的眼中浮起了充滿恨意的波光,只恨不能撲上去將他手刃。
顯然對於攝政王來說,秦婉這樣的眼神他已經看過太多,到了麻木的地步。
面對被自己滅門而不得反抗的這種恨意,甚至反而令他感到興奮。
他示意身邊那名黑衣的武士將秦婉嘴裡的絹帕撤去,似乎想要聽她會如何惡語相向。
怎料秦婉卻只是用充滿殺意的眼神看着她,始終咬着脣不發一語。
此時的秦婉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知道,面對眼前的這個人,若以常理應之則不過是自取滅亡。
唯有忍耐,留住這條性命,她纔有爲秦氏一族報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