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原以爲李雲是要帶她離開京城, 或是到京郊的地方躲藏,怎料他攜着她迅速的掠過那些瑰麗的朱牆黛瓦,最後卻是躍入了一座寬大的庭院。
環顧四周, 這裡雖然荒草叢生, 蛛絲也結滿了雕樑, 然而昔日繁華熱鬧之景卻也從這些佈滿灰塵的精緻窗櫺中透了出來。
看着這樣一處似乎荒蕪了許久的庭院, 秦婉有些不安的仰頭朝向李雲:“這裡是什麼地方啊?”
李雲卻答非所問道:“這裡很安全, 不會有人發現。”
說話間,他已擁着秦婉穿過庭院,跨入一間房中, 而後將她安置在屋內的牀榻上。
看得出來,這整個庭院雖然都很久無人居住, 可這間屋子卻像是近期被人刻意打掃過了。
秦婉看在眼裡, 忽然明白過來, 看來他早就做好了準備,欲將她藏身於此。
將她安頓好之後, 他亦在牀緣邊坐下,無比認真的將她凝視了許久,擡手爲她將散亂的碎髮挽至耳後,卻在她沉溺於柔情中時對她道:“再堅持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聽聞此話, 秦婉立刻擡頭迎向他, 眸子裡透出不可抑制的驚惶。
那喪鐘纔剛敲完, 她已然揣測出他將要去的地方, 卻因此更加不安。
秦婉不由的攥緊了他的衣袖, 似不願放他離開。
李雲則翻過掌心將她的柔荑回握住,那慣於握劍而令無數人懼怕的手在此時竟變得溫柔無比, 蠱惑着她一點點鬆開糾纏的指。
他俯身至她近前,將溫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際,對她輕言:“等我……”
這一幕令她想起那時在蕭府分別的情景。
她曾對他說會一直等他,而如今竟是由他主動提起。
此時的秦婉不知該欣慰還是擔憂,但終歸還是受了她的蠱惑,漸漸鬆開緊攥不放的雙手,卻又不捨的握着他的手臂,忽然夠到他近前,迅速的在他脣邊落下一吻,繼而依依不捨道:“我就在這裡等你,一定要回來,還有……小心赤夕。”
離開那座庭院後,李雲便徑直往皇宮趕去。
此時太子勢力和王氏大軍已然在京城中交戰起來,原本安靜的夜徹底被打破,到處都是燃起的戰火和驚恐逃竄的無辜百姓。
到了宮中攝政王所居之處,李雲才發現,赤夕和一批琉璃宮的殺手已經先一步趕到了這裡,正恭敬的立於攝政王身後,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攝政王卻在屋內來回踱着,似乎顯得很焦躁。
見李雲提劍自黑暗中現身,他則警惕的轉身,將目光投向他。
於此同時,他身後的赤夕等人亦握緊了手中之劍。
劍刃撞擊着劍鞘,發出細微的聲響,空氣裡忽然瀰漫起劍拔弩張的氣氛。
儘管京城中已是戰亂一片,可這宮禁深處卻猶如與世隔絕,依然十分寂靜。
這座大殿更是鴉雀無聲,充滿了凝肅。
李雲周身透着漸起的殺伐之氣踏入殿中,更將這緊張的氛圍推至另一重境地。
攝政王也只是目不轉睛的關注着他,雙眸之中透露出危險的氣悉。
李雲卻好似不爲這危機四伏般的氛圍所動,徑直行至攝政王面前,而後在無形的那根弦繃至極致就快要斷裂的一刻單膝跪地,冷肅的聲音道:“參見王爺。”
聽到這句話,攝政王如同鬆了一口氣,終於挪動雙腳往李雲跟前踱了兩步。
在大殿兩側明亮的燭光下,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李雲的身上,似乎試圖自他的眸中發現更訊息。
李雲卻始終微垂眼簾,恭敬而又沉穩,叫人尋不到絲毫破綻。
“起來吧。”攝政王說着,語調之中難掩欣慰。
待李雲起身而立,他又擡手至李雲肩上拍了拍,說道:“你果然沒有令本王失望。”
說罷,他又側身行至殿門前,仰望正當空的明月,對李雲下令:“現在隨本王去立政殿。”
“是!”李雲提起劍,毫不猶豫的應了,隨攝政王往殿外行去。
方至殿外,攝政王又頓足,對李雲道:“現在本王得以倚重的,就只有你了,只要你護得本王登上皇位,高官厚祿、富貴榮華皆可享之不盡。”
李雲雖未作答,卻抱劍朝他行禮,也算是應了。
得了他表示衷心的允諾,攝政王似才放下心來,在衆人護衛之下朝着立政殿行去。
此時立政殿中,帝王的遺體尚且不曾移去,仍擺在龍榻上。
那些爲天子侍疾的后妃原本正跪在殿中低聲啜泣,卻早在陛下嚥下最後一口氣前被聞訊而至的皇后娘娘攆了出去,如今只得在中殿跪了一地。
再到往外一層的大殿中則跪滿了文武百官,在一片悽哀的氛圍中亦是鴉雀無聲。
方纔只是皇帝身邊的寺人出來傳報了喪並敲響喪鐘,可直到現在內殿中卻再無更多的消息。
皇上龍馭賓天時到底留下了什麼話?是否廢黜企圖逼宮的太子?皇位又到底要傳給誰?這些都是懸而未決的事情。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亦或早已按捺不住,卻始終沒有人敢上前起這個頭,直到攝政王駕臨。
彷彿對跪了滿殿的大臣視而不見,攝政王從他們中間穿過,帶着殺手和武器進入內殿。
這一行徑立刻引起了那些朝臣的騷動,可他們也只是支起上半身夠着脖頸往前看,並互相的交頭接耳。
畢竟這些人多少都與攝政王或是王氏一族有所牽連,所以自始至終也沒有人敢站出來。
攝政王便這般如入無人之境的來到了內殿。
外面那些朝臣雖然各個擔憂,卻並不知道內殿到底發生了何事,如今李雲跟隨攝政王進來,才發現尊貴的皇后娘娘此時竟手握明黃卷軸,站立在用椅子搭起的高臺上,而她的身邊則赫然垂着一條白綾。
攝政王的目光很快鎖定在皇后手裡的遺詔上。
他毫不猶豫的向殿內更深處行去,途經擱置着天子遺體的牀榻,竟連目光都不曾斜視。
原本在他活着的時候就不曾將他放在眼裡,如今成了一具死屍,又如何會敬畏?
攝政王停至皇后娘娘面前,同時帶着憂慮和興奮的聲音道:“皇后娘娘。”
一身錦衣的尊貴女子,此時卻流露出不知惶恐還是悲傷的目光。
那一貫威嚴的聲音也變得無助:“你來了,攝政王。”
她喚着攝政王,向他投去的目光卻充滿了無助,並非像是期待的語調。
攝政王卻已然迫不及待,目光始終凝聚在遺詔上,循循善誘般道:“請娘娘將皇上留下的遺詔交給本王。”
怎料他話音剛落,皇后娘娘卻像是受到了驚嚇,愈發握緊了遺詔往後退了退,臉上浮起諷刺的笑容道:“外面那些大臣都等着呢,本宮的兄長原本也該在其中,可是三日前他卻暴病身亡,齊王也在趕往京城的路上被刺殺,如今除了這遺詔,本宮還有什麼可以依靠?”
見此情形,李雲握緊了劍,側頭看向攝政王。
原來攝政王和皇后娘娘雖爲同盟,可王氏對於下一任君王的人選屬意的是年幼的齊王,如此皇后娘娘身爲太后,仍可垂簾聽政,然而歷經太子一事後攝政王如今卻有了更大的野心,意圖自立爲王,於是在繼位之事上和王氏發生分歧,又兼之素心傳書中提到宮中與太子殿下有所牽連的數位王姓大臣,於是在皇上駕崩之前的數日,這矛盾便徹底爆發出來。
在這些大事上,攝政王從來不會有遲疑,於是見皇后娘娘始終不肯交出遺詔,李雲便拔劍上前,準備用武力搶奪。
見他動了手,赤夕和其他幾名殺手也紛紛圍攏上來,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面對這樣的陣勢,皇后娘娘自然明白過來,忽然絕望的大笑起來,卻只是往後退,險些自高臺上跌落下來。
這時,攝政王卻出乎意料的上前阻攔了李雲。
示意李雲退下之後,他卻親身踱至高臺下,並朝着站在高處的皇后娘娘伸出手。
他收斂起攝政王的蠻橫與不仁,用透着滄桑的聲音道:“娘娘還有王氏,還是本王啊。”
聽到他這樣說,皇后娘娘卻變得愈發歇斯底里。
在一陣充滿諷刺的笑聲過後,她忽然停了下來,微彎了身子,看向攝政王。
淡去了笑意的眼眸,充滿了悲傷的神色。
她凝視着攝政王的雙眸,淚滴滑過保養得宜仍然宛如少艾的眼角,悽楚的語調道:“攝政王,本宮可以相信你嗎?”
說着,她的聲音漸漸被幽怨充滿,在停頓了許久之後,卻又淡去濃重的怨氣,彷彿只是一個無助的女人,輕喚了一聲:“六郎……”
縱使皇后娘娘始終不曾給予預料中的迴應,攝政王卻還是維持着那隻向她伸去的手,一直不曾收回。
他鎖着她佈滿水澤的雙眸,用堅定的語調道:“只要娘娘將遺詔交給本王,娘娘就還是這中宮之主,無論朝堂之中發生何等變故,六郎保證,絕不會讓娘娘受到分毫動搖。
權傾天下的男子說着這樣的話,聽起來竟是如此的情真意切。
皇后娘娘終是有所動容,漸漸往前挪了挪,而後蹲下身子,將指尖搭上了攝政王的掌心。
一觸碰到她的手,攝政王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握住,而後用力一拽便將她整個人從高臺上拉了下來。
皇后娘娘頓時失足跌落,掉進了攝政王的懷裡,而她緊握的遺詔也終於在引誘之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