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時間很快就到了，留着花白山羊鬍子的老管家上來叫兩人下去吃飯。
宋小離注意到，一聽到要吃飯，沈眠的第一反應就是皺眉頭，猶豫了三秒鐘，纔不情不願的起身跟着下樓，臉上雖然沒表現出來，但剛纔那三秒鐘幾乎讓宋小離完完全全讀懂了他的抗拒。
胃癌啊。
到了餐廳，在餐桌旁坐下，營養師和傭人站了半邊屋子，監督着沈眠吃東西。
宋小離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吃東西，心裡還是有壓力的，傅止言好像習以爲常，低頭切着盤子裡的牛排，沈眠面前則放了一碗藥粥，此時正散發着淡淡的藥香味。
沈眠拿起湯匙攪了攪碗裡的粥，幾個營養師和傭人全都抻長了腦袋，緊張的看着他。
沈眠很快又放下了湯匙，對管家說：“我不想吃這個。”
管家爲難的看着他：“這是少爺吩咐的……沈少爺別爲難我們。”
沈眠皺眉；“可我真的不想喝這個。”
“那您想吃什麼？”管家小心翼翼的問，那眼神就好像怕一不小心把沈眠惹火了，他又不肯吃東西一樣。
沈眠沉思了一會兒，說：“給我做點茄汁牛排吧。”
管家臉上的皺紋都快皺到一起去了：“可是您不能吃這個。”
說着還拼命的給旁邊的營養師使眼色。
營養師見狀立刻上前，輕聲細語道：“是啊沈少爺，您現在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上次您說藥粥太苦，我們已經改善過了，很大程度上減輕了苦味，不信您嚐嚐？”
沈眠臉色慢慢沉了下來，幾個傭人和營養師見狀臉色一下子變了，連大氣都不敢出。
宋小離一看這情況，立刻咳嗽了一聲引來沈眠的注意力，笑着說：“沈眠，你還是小孩子嗎，連吃東西都要人哄？”
沈眠乾脆把藥粥往她跟前一推：“你嚐嚐這個？”
宋小離沒嫌棄，真的把藥粥挪到自己跟前，在傅止言皺眉的情況下喝了一口，粥雖然聞着味道淡，但是一入口，苦味迅速在舌尖蔓延開來，還帶着令人反胃的酸澀感，確實不好喝。
只喝了一口，宋小離就把碗推開了，皺着眉頭說：“這什麼東西，這麼難喝？”
營養師立刻上前說：“是少爺讓人拿回來的民間偏方，說是能根治……沈少爺的病。”
宋小離愣了一下，沒想到華辰居然病急亂投醫到這個程度，相信所謂的民間偏方，要是民間偏方真的有用，科學院早就研究了，這些根本就沒有根據還這麼難喝的東西，他居然讓沈眠喝。
宋小離拍板：“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不能喝，倒了！”
沈眠見宋小離站在他這邊，一下子開心的笑起來：“這纔對嘛，我早就說這東西不能喝了，你們還不相信！”
營養師和管家都是一臉爲難，但是看着沈眠開心，他們也不好說什麼。
沈眠如願以償的吃到了茄汁牛排，整張臉都陽光明媚起來，吃完飯，被營養師監督着去睡午
覺前，還好心情的跟宋小離約定下午要一起下棋。
然而下午宋小離到底沒能等到沈眠一起下棋，因爲沈眠剛躺下沒多久，營養師就驚慌失措的跑出來叫人，沈眠吐了。
宋小離和傅止言立刻上樓，沈眠正趴在牀沿上，半邊身子探了出來，臉色白得滲人，額頭和脖子上的青筋又浮了起來，牀下是一堆他吐出來的污穢物。
宋小離還在怔愣，傅止言已經快步上前把沈眠扶正，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沉着的吩咐已經亂成一團的特護和營養師：“馬上把醫生叫過來。”
剛開始宋小離還天真的覺得只是吐了，沒什麼大不了，但是接下來在等醫生過來的十多分鐘時間裡，沈眠接連出現的痙攣和抽搐，甚至開始吐血這些行爲讓她知道中午幫着沈眠說話，縱容他的任性的後果有多嚴重。
沈眠是胃癌啊，不能亂吃東西。
一陣兵荒馬亂人仰馬翻的忙碌和騷亂後，沈眠的情況總算穩定下來，醫生給他掛上了水，列出一大堆不能亂吃的東西后走了，宋小離慘白着一張臉坐在一旁守着已經昏睡過去的沈眠，心裡的內疚排山倒海般襲來。
傅止言看出了她的不安，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出去說話。
兩人走出房間，站在走廊上，傅止言壓低聲音說：“華辰不讓沈眠碰那些東西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你別嚇出主意。”
宋小離把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一樣，經過剛纔那件事，現在就算是給她兩個膽子她都不敢再亂說話。
沈眠這一吐導致的後果挺嚴重，掛了半下午的水，他一直昏睡到晚上十點鐘才醒過來。
宋小離一直在旁邊守着他，他一醒她就發現了，跟只彈簧一樣跳起來奔到他面前，一迭聲的問：“沈眠，你感覺怎麼樣？好點了嗎？還難受嗎？”
沈眠好像沒反應過來，渙散的瞳孔好一會兒才恢復焦距，看着宋小離眼角眉梢帶着的着急，他微微一笑，聲音嘶啞：“我沒事……就是有點……疼。”
“疼？哪裡疼？”宋小離緊張得眼睛都紅了，潛意識裡，她認爲沈眠會變成這個樣子都是自己害的。
沈眠伸手放在小腹上：“這裡……疼，我的藥呢？”
“藥？什麼藥？”
“止痛藥。”沈眠掙扎着坐起來，四處找藥。
這時管家從門口走進來，一見沈眠這動作就知道她想幹嘛，他嘆了口氣，說：“沈少爺，少爺說了，您不能吃這個藥。”
沈眠一愣，委屈的說：“可是我疼，好疼。”
管家有些不忍心：“您忍忍，很快就好了……要不我給您弄點好玩的過來……”
“不要。”沈眠打斷他的話，近乎哀求的說：“給我藥吧，拜託您了。”
管家爲難的看看他，又看看宋小離，堅定的搖搖頭。
宋小離茫然的看着沈眠，半晌放開他，轉身拉着管家出去了。
走廊裡，宋小離問管家：“沈眠要的藥是什麼？”
“止痛藥和安眠藥，
之前疼得厲害時，沈少爺一直靠這兩樣東西熬過來，可是醫生說不能多吃，多吃會加速……少爺就不讓吃了，前段時間沈少爺疼得太厲害，整夜整夜睡不着，連帶着少爺也跟着一起難受……你說這造的什麼孽啊！”管家說着眼睛也紅了。
老管家今年都快七十歲了，伺候了華家好幾代人，更是親眼看着華辰長大的，本來前幾年退休了，但是華辰留學回國後，又主動請纓回來給華辰照看園子，在他眼中，華家的人既是主子也是親人，看着華辰因爲沈眠這麼難受，他也跟着心疼。
“……”宋小離心裡一陣抽搐。
她現在能理解沈眠和華辰爲什麼短時間內瘦了這麼多，天天被這樣的肉體和精神雙重摺磨，不消瘦纔怪。
有今天午餐時縱容沈眠吃牛排導致嘔吐的案例在前，宋小離不敢自作主張，爲了減輕沈眠的痛苦給他藥，和管家短暫的溝通後，她又回到了房間裡，沈眠正坐在牀上，額頭上全是疼出來的冷汗。
宋小離抽了紙巾給他擦汗，擦着擦着沈眠的眼睛就紅了，他帶着哭腔說：“小離，我不想活了。”
宋小離一驚，立刻喝道：“你瞎說什麼！！！”
沈眠乾脆放開了哭：“太痛苦了，我不想活了，活着就是一場折磨，我不如去死，反正都是要死的，早死早解脫，我爲什麼要這麼痛苦的活着，爲什麼……”
宋小離被他哭得心裡抽搐般的疼，她攬住他的肩膀抱住他：“沈眠，不要這樣，這麼多人希望你活着，你不能辜負我們啊……”
沈眠在宋小離懷裡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場，本來就很虛弱的他徹底沒了力氣，很快在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摺磨裡昏睡了過去。
當天晚上，沈眠發起了燒。
醫生就在樓下待命，又是給他打針吃藥，又是物理降溫，宋小離看着這一切，心裡慢慢動搖了。
她有些自私的想，也許就如沈眠所言，他活着就是一場折磨，不能吃不能喝，稍稍一有出格的舉動就會引發一連串的併發症，然後就是一場接一場的折磨，打針吃藥，接受那麼多人或憐憫或異樣的目光，沈眠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這樣活着，還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這個念頭一在腦海裡出現，宋小離就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她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
沈眠有這樣的念頭就算了，要是連她也動搖了，那他是不是真的就要這麼放棄了？
越想心越涼，宋小離連忙退出房間，她要讓自己冷靜一下。
沈眠的發燒反反覆覆，一直持續到天亮，才徹底降了下來。
照顧了他一整晚的特護，營養師和醫生，以及一衆隨時等待候命的傭人都疲憊不堪，在沈眠終於沉沉睡去的時候，他們也退出房間，各自休息去了。
跟着熬了一晚上的宋小離看着躺在牀上，睡容安詳的沈眠，一晚上的折磨讓他臉色白得猶如透明，她腦子裡剋制不住的浮起沈眠帶着哭腔的話——不如死了算了……
不如死了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