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蘭的葬禮在錦城寸土寸金的相思園舉行。
初春的天氣,卻滲透着一絲又一絲的冷意。原本灰濛濛的天空,突然又飄起了雪花。這個冬天的寒冷似乎格外的綿長,甚至蔓延到了早春。
夏如蘭葬禮的所有費用都是由她生前照顧過的那些孤兒們籌集的,墓地也是孤兒們集體幫着選的,墓碑也是以孤兒的名義雕刻的。來參加葬禮的人幾乎擠滿了整個相思園,夏如蘭生前真的照顧過太多太多的孩子了。
來參加葬禮的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衣,表情肅穆哀傷。有些女孩子甚至都是眸中含淚,幾乎控制不住情緒。
南宮雪兒下車的時候,指尖上一陣陣的涼意,手心裡也沁出了一陣虛汗。不過,她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告訴自己沒什麼可緊張的。夏如蘭的自殺是她自己的選擇,夏如蘭想要做一個偉大的母親才導致了今天這樣的事情。不怪她……
南宮濤和米熙夫婦都來了,當然了,南宮濤隱瞞了米熙一些事情。他只說夏如蘭一輩子爲了孤兒操勞,他想最後送她一程。
米熙不知內情,也哀傷的跟着來了。
車停下的時候,阮景遇長腿落到地面。眸光下意識的看向墓園中的那一堆人,心臟在胸腔內震動了一下。她會來嗎?
南宮濤和米熙站在墓園跟着他們一起進去。
南宮雪兒穩了穩神,看了阮景遇一眼後,走上前,喚道,“爸,媽。”原本新婚燕爾的他們,應該很親密,她至少應該上前挽着景遇纔對。可她是個聰明人,她不想在父母面前被景遇尷尬的拒絕。
阮景遇也走上前,不過只是淡漠而疏離的衝南宮濤和米熙點頭示意。
米熙有些不樂意,不過知書達理的她自知這種時候不是計較的時候。於是,也忍了。
南宮濤看了兩人一眼,啞聲道,“進去吧。”
在墓園門口通向裡面的那條水泥路上,南宮雪兒越是靠近,脊背的冷汗越是不受控制的蔓延。這個地方到處充滿了陰深深的冷氣,讓她如墜冰窖一般的冷。偏偏老天爺在這個時候還下雪,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化開變成水霧。睫毛顫了又顫,努力的平息心底那不可抑止的慌亂。
阮景遇步伐平穩,表面上看不出一絲的異樣。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境在靠近。他那敏銳的眸光暗自掃了一圈,並沒有看見他期待中的那抹身影,他的眸光倏然冷冽了幾分。
南宮濤一直有觀察着南宮雪兒,到底是他撫養了二十三年的孩子,他多少是瞭解點的。看她走路的姿勢,他就知道她有些不自然。他的脣角微微的勾起一抹薄涼的弧度,有些微渾的眸子閃過一抹冷意。
葬禮正式開始的時候,有一個環節是要大家圍着夏如蘭的墓碑轉三圈,以示最後的哀悼。
入殮師將夏如蘭的骨灰盒放到墓穴當中之後,哀悼儀式就開始了。
很多孤兒們哭的泣不成聲,夏如蘭現在孤兒院中正在照顧的那幫小孩子,一個個都哀嚎嗚咽起來。米熙最受不了這種氛圍的了,她被帶動的也落了淚。雖然,平時她跟夏如蘭並沒有過深的交情。可是女人都是感性的,在這樣悲痛的氛圍之下,她還是忍不住感傷起來。
在她心底,夏如蘭是個善良又偉大的女人。
南宮雪兒也哭了,她捂着脣哭的很傷心。只是,她從頭到尾都不敢去看骨灰盒……
南宮濤一直沒說話,卻將她那稍微躲閃的眸光收入眸底。
阮景遇在整個過程中都在用超級敏銳的觀察力,注意到周圍的人羣。他知道夏纏跟夏如蘭很親,這個葬禮她應該會來。可是,葬禮過了一大半了。夏纏卻並沒有出現!她怎麼還不來?
雪越來越大,紛紛揚揚的落下。
人羣中,所有人的頭髮和肩頭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白色。
相思園東邊的山坡樹木後面,有兩抹身影站立着。
兩人身上的衣服也都覆蓋了積雪,兩人的表情是同樣的肅穆哀傷。
良久,展鵬飛擡起幽深又哀傷的眸子看着身邊那抹瘦弱的身影,“真的不進去了嗎?”
夏纏有些恍惚的點頭,“不進去了。”本來,她是要跟展哥哥一起進墓園送夏媽媽最後一程的。可就在他們下車的時候,她突然看見了那人的車。還是她熟悉的車,熟悉的顏色,熟悉的車牌號。
只是,車上下來的人再也不是她了。她的心生生的一抖,他也來了?雖然她並不明白他爲什麼會來?可她能猜到他來了,南宮雪兒自然也會來。四年前那些劍拔弩張的畫面,似乎還在眼前晃來晃去。原本已經決定了要坦然面對一切了,可這一刻她猶豫了。
這是夏媽媽的葬禮,她不想弄出一點點的不愉快。按照她對那人的瞭解,她不辭而別的這四年。那人一定會怨怒的,即使他現在結婚了。也不代表他再見到她的時候,能夠釋懷。
所以,她最後躲避一次。只爲了讓夏媽媽走的安心點,她不想再節外生枝。
她澄澈的眸光一直哀傷的看着那個方向,恍惚中好像看見那一張俊臉也在向這邊張望。她匆匆低頭……
展鵬飛擡眸看了看腕錶,“時間差不多了,葬禮該結束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們該走了。
夏纏微微的嘆了口氣,感傷又感激的看着他,“走吧,回酒店吧。”如果不是站在這裡陪她,其實他可以進墓園送夏媽媽最後一程的。可他卻一直站在這裡陪着她,遠遠的看着墓園的方向。展哥哥永遠這樣遷就她,即使有時候她的選擇和決定並不是正確的。他卻一直遷就,而他的這份遷就,她從來都無以爲報。
展鵬飛眸底略過一絲溫暖,“走吧!”
冷風瀟瀟,相思園裡的落了葉的樹木隨風發出呼呼的聲音,說不出的淒涼。
夏如蘭的下葬儀式完成之後,入殮師將她的墓穴封上。
那沉重的石頭撞擊聲,像是落在了南宮雪兒的心坎上。直到這一刻,她才承認她其實心裡也不好受。夏如蘭再怎麼不濟,卻是給了她生命的人。也許是因爲心虛,又也許是因爲這裡陰森的氛圍,她的心口竟跟着顫了顫。腳下的步子一慌,高跟鞋一崴差點摔倒。她下意識的抓住身邊男人的衣袖,這才穩住身子,不至於狼狽跌倒。
阮景遇眺望向遠處的眸光不得已收回來,眸光陰沉的掃向南宮雪兒。剛纔他好像看見山坡後面有兩個身影匆匆離開了,因爲距離隔的太遠。他只模糊的看到兩個背影,可那個纖細的背影像極了她。
等到他再眺望過去的時候,那兩抹身影已經不見了。就好似剛纔那一幕,只是幻影一般。
南宮雪兒雖然沒有摔倒,卻不小心崴了腳,疼的直不起身子。
葬禮一結束,米熙連忙迎上來,關切的問,“雪兒,你怎麼樣了?沒事吧?”
南宮雪兒搖頭,“沒事,就是崴了腳而已。”
米熙連忙轉過身看着景遇,“雪兒腳受傷了,景遇你趕緊送雪兒去醫院吧?”
阮景遇英挺的眉形微微的蹙了蹙,不過還沒等他開口,南宮雪兒就很有自知之明的道,“媽,真不用,你別小題大做了,你女兒沒那麼嬌氣。景遇公司很忙,我坐你們的車回去,讓他先去忙吧。”
米熙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女兒眼神制止了。
阮景遇嘴角薄薄的勾了勾,隨即淡漠而疏離的道,“我先走了!公司的確很忙!”
看着阮景遇的身影在面前消失,再看着他的車消失,南宮雪兒這才蹙眉,活動一下自己的腳踝,疼的眉心微微的抖了抖。
米熙怒其不爭的瞪了她一眼,壓低聲音道,“雪兒啊,你說你這是怎麼了?幹嘛要這麼委曲求全啊?你看看這個阮景遇像什麼樣子?簡直比冰山還冰山,我就沒看出來他對你有一點上心過。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這個婚你結的幸福嗎?”
南宮雪兒微微一頓,隨即安慰道,“媽,你別太激動。景遇公司是真的有事,我這點小傷不要緊。再說了就是崴了一下,稍微休息半天就好了。我們家不是有家庭醫生嘛,回家讓醫生給我上點藥就沒事了。你別大驚小怪的,景遇工作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我沒嫁給他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大忙人了。”
米熙氣的心都疼了,咬牙,“你……簡直是氣死我了
。真不知道那個阮景遇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了。”
南宮雪兒環視了一下週遭,周圍都是神情悲痛的人陸續的離開墓園。她連忙拉着母親,一瘸一拐的把母親拉上車,“媽,咱們這些家事到車上說就好了。走,上車。爸,上車吧,我們回家。”
南宮濤一直盯着夏如蘭的墓碑,眸光是無比的複雜。裡面夾着一絲怨怒,又夾着一絲蒼涼的同情。就這樣一直盯着,直到雪兒叫他,他轉身沉甸甸的掃了墓碑一眼後,轉身提步離開。
車上,司機開車。
南宮濤,米熙,南宮雪兒坐在後排,雪兒像是驕傲的公主一樣坐在父母中間。
司機掉頭的時候,南宮濤的眸光再度掃向那些散開的人羣。他的眸底閃過一絲焦灼,他的女兒會在這些人羣當中嗎?他現在還沒有眉目,可他不會放棄尋找女兒的。夏故意帶走這個秘密,他偏要挖出這個秘密。
米熙還是對剛纔阮景遇冷冰冰的態度不滿,很是不滿,她抱怨道,“雪兒,我看你在阮景遇面前真是太卑微了。媽看了都心疼,媽真的觀察了好久,都沒發現那個阮景遇對你有一點溫暖過。你告訴媽,你真的幸福嗎?”
南宮雪兒心頭微微苦澀,卻還是安慰道,“媽,我幸福!我才新婚第二天,我怎麼會不幸福啊?你看今天景遇還親自陪我來參加夏院長的葬禮了,他跟夏院長根本不熟悉,毫無交集。他來參加葬禮,還不是爲了陪我嗎?”
米熙冷哧了一聲,“可他連副駕駛都不讓你坐,你爸開車的時候,都喜歡我坐在副駕駛陪他說話。”
南宮雪兒臉色微白,卻還是笑道,“那是景遇說坐後排安全,你知道的,他那個人比較冷,不太喜歡聊天。”
米熙顯然不信,又道,“他連你受傷都不管你。”
南宮雪兒又笑,“一家人不要計較那麼多,他工作忙,我理解。”
米熙被她氣的腦袋都疼了,連忙向老公求援,“你看看你的寶貝女兒,怎麼就能這麼卑微呢?我明明就看阮景遇對她不上心,她還甘之如飴。唉,真是又生氣又心疼。”
南宮濤眉宇沉了沉,輕拍她的手背,“不要太着急,雪兒自己的選擇,我們干涉不了。”
南宮雪兒向來不會忤逆父母,這會突然堅定的說了一句,“媽,你別太操心我的事了。我自己的幸福會自己把握的,想當年你跟我爸在一起的時候,不是也是努力了纔有今天的幸福嗎?”
一瞬間,米熙竟無言以對。只能無奈的嘆氣!
阮景遇回去的路上就撥通了徐堯的電話,“幫我查一下所有航班信息,我好像看見她了。”
徐堯一怔,隨即應道,“好!”
“立刻就查!”阮景遇的眸底閃過一抹急切。
回酒店的出租車上,夏纏一直看着窗外。
展鵬飛看着她,突然問,“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夏纏咬了咬脣,清澈的眸底閃過一抹堅定,“明天去醫院看爺爺。”
展鵬飛眸光微微的複雜,良久,又道,“那個人可能會在,可能會遇到。”
夏纏像是考慮的很周全了一樣點頭,“我知道。”
是啊,她知道那人會在。可她已經不想再逃避了,他幸福了,她也無需去逃避了。再說了,她不想要夏媽媽的遺憾再發生在爺爺身上。
展鵬飛沉默了片刻,“好,明天我陪你去看你爺爺。”
之後,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出租車內的暖氣打的很高,可兩人的衣服都被融雪打溼了。
展鵬飛關切的問了她一句,“還冷不冷?”
夏纏搖頭,看着他,“你冷嗎?”
卻不經意的看見展哥哥微微敞開的領口上面有一道指甲的劃痕,不是很明顯,但可以確定那是抓痕。
展鵬飛意識到她的眸光焦點後,眸光微微躲閃了一下,隨即解釋道,“今天早晨不小心自己劃到了脖子。”
夏纏沒說話,看向窗外。
展鵬飛在她看不見的瞬間,眸光閃過一抹陰暗。該死的女人,下次再敢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他不會客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