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製好的菊花膏色如琥珀,甜香撲鼻,分作四份,用小小的細白瓷罐子裝着。馮若昭讓荷花捧了一罐,跟着自己去了夏爽院。
夏爽院是堂哥馮若晟住的地方,他年滿十歲,早已入學讀書,又是長房長子,格外得長輩們看顧。因愛夏爽院裡多芭蕉和翠竹,比別處更顯幽靜,方便讀書,便一人住在此處。
馮若昭到的時候,馮若晟纔剛剛下學回來,正在書案前準備作業紙張。見到她便笑了,“妹妹好。”又上前來在她還帶着嬰兒肥的小臉蛋上輕掐了一把,“幾天不見,妹妹更漂亮了,好像又長高了。”
馮若昭無奈地撇撇嘴,嗔道:“大哥哥都這麼大了,還這麼喜歡動手動腳的欺負人,我都替你怪臊的。”
馮若晟哈哈大笑,“誰讓你是我妹妹了,不欺負你欺負誰?”見馮若昭衝他翻白眼,他更加樂不可支起來,又笑說,“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看你的樣子像是找我有事?坐吧。咦,這是什麼東西?”
馮若昭把裝着菊花膏的罐子放在案上,笑而不答,拿過案上一張淡黃紙箋,“大哥哥的字寫得好,請你幫我寫幾個字。”
馮若晟笑,“那你幫我磨墨。說吧,寫什麼字?”
馮若昭道:“我這字是要貼在這種罐子上作標籤用的,你就寫‘菊花延齡膏”五個字,要兩個,再寫‘菊花明目膏’,也要兩個。”
馮若晟一面寫一面笑問:“這二者有何不同?”
馮若昭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其實沒什麼不同。東西一樣,名稱不一樣而已。老人家的用延齡,年輕些的用明目,算是我自己的小小祝願罷了。”
馮若晟失笑,“偏生你總這麼古靈精怪的。”說話間,他三下兩下寫完,又拿起一把竹柄象牙刀細心地裁開。
馮若昭將其中一張“菊花明目膏”貼在罐子上,笑着說:“這一罐是送給大哥哥的,這樣的天氣,早上起來或者睡覺前讓丫頭們衝了喝一盞,最是滋潤了。”
馮若晟誇張地長長一揖,“多謝妹妹。”
馮若昭抿嘴一笑,“你先彆着急謝我,我還有事求你。”
馮若晟奇道:“還有什麼事?”
“大哥哥現在每天早上,還是在小校場跟着祖父學武,對吧?”馮若昭問。據她所知,馮若晟從三歲開始習武,一直是祖父馮澤手把手教導,地點正是在府裡西邊的小校場內。
馮若晟點點頭,“妹妹問這個做什麼?難道——”他瞪大眼睛,“你也想去學武?”
“有何不可?”
馮若晟連忙擺手,“千萬不要!你不知道,祖父平時看着挺和氣的,可是教人習武的時候可兇了。一個動作他只教三遍,一點沒做好就開罵,我每天都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的。每天固定一個時辰,想偷一會兒懶都不行,要捱打的。有一次啊,我不小心睡過頭了裝病沒去,他愣是揍得我屁股腫了三天坐都不能坐……”
“你那是自己找打,活該——”馮若昭忍不住直笑。
“你一個女孩兒家,應該學些女紅什麼的纔對,學武做什麼。舞刀弄槍那是我們大老爺們兒的事。”馮若晟儼然小男子漢的模樣,一本正經的說。
“我也不是想學什麼廝殺的刀槍箭法,”馮若昭解釋,“只是看哥哥習武以來,長得可壯實了,我十分羨慕。我只想學些吐納和簡單的拳腳套路,能夠強身健體就可以了。”
她撅了撅嘴巴,擺出小女孩兒的款半撒嬌半賭氣地說,“實在不行,我並不打擾你們,只自己在小校場裡跑兩圈,鍛鍊一下身體,總可以吧?”
“我也沒說不行啊,”馮若晟撓了撓頭,遲疑着說,“要不,明天早上我去幫你求求祖父吧……”
“大哥哥開口,祖父必是準的。”馮若昭立即眉開眼笑,“我這裡就先謝謝大哥哥了。我把衣服備着,等你的好消息。”
第二天照常去祥芝院請安,祖父馮澤破天荒地把馮若昭一個人留了下來。
馮若昭心底升起一絲興奮:來了!
祖孫倆關係原本平平,見面機會僅限於每日請安。有時候馮澤在城外莊子上住着,十天半個月也見不了一回。既便見了面,也不過例行公事地對答幾句,並沒有什麼格外的交集。
畢竟馮若昭是個女孩子,年歲又小,遠不如大她七歲的堂兄馮若晟更能引起馮澤的興趣──昨日她去找馮若晟幫她說項正是這個原因,再加上她孝敬上去的菊花延齡膏多少總能刷點好感值……
“你擡起頭來。”馮澤面無表情,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便捻鬚不語,只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孫女兒。畢竟是練武之人,年近五十的他一雙眼眸卻是精光湛然,彷彿能一直看到人心裡去。
坐在旁邊的謝夫人仍然是一副冷漠臉,亦是靜靜地看着一言不發。馮若昭被這兩人看得心裡發毛,面上卻一絲不顯,強撐着擺出落落大方毫不畏懼的樣子。
半晌,馮澤伸出手來,捏了捏她的小胳膊小腿,又想了想,卻說:“你先回去吧。”
馮若昭一頭霧水,不解其意,又不好問,只得怏怏地退了出來。此時,馮若晟已經上學,昨天答應的事是何情況,一時也沒辦法打聽。
回到秋香院,韓氏問:“祖父祖母留下你做什麼?”
馮若昭搖頭,“我也不知道。”接着便將詳細情形告訴了韓氏。
弄得韓氏也惴惴不安起來,“難道是昨天的菊花膏子有什麼不妥?”
“應該不會,”馮若昭想了想,“那菊花膏我們自己都嘗過了,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若真是因爲這個,祖父祖母有什麼不能直說的,反要打什麼啞謎呢。”
她輕輕搖頭,“算了,他們既沒說什麼,暫且先不管了。”又向韓氏說,“我想用菊花曬乾了做個枕頭芯子送給曾祖母作生辰禮。母親看看有什麼合適的布料?”
韓氏道:“你倒有心,既如此,我做個枕套,繡上些好看的菊花,配在一起送給她老人家,豈不更好?”
馮若昭笑道:“這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只是娘又要受累了。”
孃兒倆商量了一回枕頭該做多大尺寸,又選了選布料,挑一挑繡花的花樣子,馮澤那邊卻派了人來叫馮若昭過去。
原來除了用飯,馮澤日常起居並不在祥芝院裡,而是旁邊一處名叫閒弦堂的院落。馮若昭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進去,只見裡面陳設十分簡單,風格疏闊硬朗,與祥芝院裡的華美精緻完全不同。
一見馮若昭,馮澤劈頭便問:“聽若晟說,你想來跟着我學武?”
“是。”馮若昭毫不猶豫地回答。她知道,這是進入關鍵的面試階段了。
“爲什麼想學武?”
馮若昭把先前對馮若晟說的理由又重複了一遍。
馮澤卻盯着她,“還有嗎?”
面對着這雙銳利眼眸中的探詢,馮若昭不知怎地忽然來了勇氣,“還有我不想纏足!”
馮澤凝視着她,半晌不語,卻忽地展顏一笑,“既學了吐納和拳腳,再多學兵器也不是不可。只是,學武並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不可以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也沒有任何捷徑可走,只有反覆流汗甚至受傷流血,纔能有些進益。你知道嗎?”
馮若昭誠懇道:“學海無涯苦作舟,不管學什麼想要學好,都不容易。祖父說的道理我明白。”
馮澤失笑,“你這點子年紀,還學會拽文了,跟你大哥哥學的吧?”
又失言了,馮若昭囧,只好胡亂點點頭,含含糊糊地說:“大哥哥學問挺好的,跟他一起我學了不少東西。”
馮澤好不容易纔忍住笑,說道:“你根骨還算可以,既然有這個心思,便來跟我學着試試看。只不過,咱們可得先說好三件事。”
馮若昭大喜,“祖父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