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 馮若昭知道陳一鳴多半是認出自己了,便笑道,“喜歡的, 那花兒開起來可香, 謝謝你。”
陳一鳴眼神瞬息連變, 驚喜中又似乎帶了一絲隱隱的落寞, 卻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走了出去, 叫夥計們備車,拉上那口箱子,準備和馮若昭一起去寶丰錢鋪。
馮添對馮若昭道:“你祖父約了我下午有事, 我就不過去錢鋪了,你帶他們去吧, 路上小心些。”
馮若昭應了, 等了陳一鳴收拾妥當, 便一起去寶丰錢鋪找周傲雲。
二人騎上了馬,她正要直接向東面去, 陳一鳴卻帶了幾分羞郝道,“等一等,先繞到商行那邊去一下吧,我拿點東西。”
惦記着下午未時的約會,馮若昭點了點頭, 說道:“那可得抓緊時間了, 我下午還有點別的事情。”
陳一鳴道:“不會耽誤很久的, 拿了東西就走。”
不一會兒, 行到李家的商鋪門前, 他跳下馬進了鋪子,很快便又疾步走了出來, 手裡已經多了一樣東西,卻是一隻天青色的瓷鉢,裡面一叢翠綠擁着數朵黃白的小花,原來是一盆水仙。
他雙手遞給馮若昭,輕聲道:“送給你。”
馮若昭略有些意外,隨即笑着接了過來,說道:“謝謝你。”
她拿在手上仔細看了兩眼,讚了一句,“這花很漂亮。”便將它交到旁邊從人手上,“先放車上,仔細收好了。”
陳一鳴道:“這花兒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金盞玉臺。”
那花朵形狀極美。每一朵都是六片單瓣白色花瓣平着展開,中間一個黃色喇叭狀的副冠圍着花蕊,宛如金盞放在玉臺之上,故有此名。
這是陳一鳴兩年前特意從南邊兒漳州弄來的水仙名種,又花大價錢買了一個汝窯的精緻花盆來配,與當年那陶土盆裝着的雜品有云泥之別。
他一直精心養着這盆水仙,爲的也不過是幻想着今日今時這情形。當面將這花兒交到馮若昭手中,以搏佳人一笑罷了。
二人騎馬並行,馮若昭望了他一眼,試探着問,“幾年不見,你還好嗎?”
“多謝相問,我很好。”陳一鳴輕嘆,“只是讓你失望了。”
馮若昭一愣,轉瞬便明白過來。當年她資助陳一鳴,確有鼓勵他好好讀書上進的意思,而如今,他走了商賈之道。以這個時空的標準來看,確實是“墮落”了。面對馮若昭時難免心存卑下之感。
可是,他並不知道,其實在馮若昭心裡,對商人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偏見。
她勸慰道:“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商貿之事,上可利國,下可惠民,於己亦有好處。我怎會失望呢。”說着便轉移了話題,問道:“你娘呢,她老人家還好吧?”
陳一鳴眸中閃過一絲悲慼之色,“我娘已經不在了。”
原來,馮若昭離開瞻齊莊的那年,臘月底陳一鳴的母親便因病去世了。他孤單一人,族中亦無近親,無人收留,好在還有一個做生意的舅舅李棟在天津,沒奈何,只得投奔了他去。
舅母不願供他讀書,只得棄筆從商,跟着李棟跑腿打雜,幾年下來,頗有長進。後來李棟與族兄李彬等人合夥做海貿生意,他也跟着辦事。李彬對他很是賞識,正好在京中設一處商行分號,便要了他來做這分號的掌櫃。
知道了陳一鳴的經歷,馮若昭有些感慨,卻往正面寬慰他道:“如今你也算是歷練出來了,否則也坐不了這掌櫃的位子。我記得——”她忍不住輕笑起來,“你以前是極害羞的,說話是都不太敢看人,而且一說話就臉紅。哪像現在侃侃而談的,不知多利索。”
陳一鳴苦笑了一下,“生活所迫,沒有辦法,混口飯吃罷了。”說完,他看了看馮若昭,欲言又止。
落在馮若昭眼裡,她笑道,“你我原是舊相識,有什麼話直說便可,不必客氣。”
陳一鳴吞吞吐吐地道:“那批藥材我賣給了別人,你會不會怪我?”
馮若昭想了想,正色回答道:“你賣藥在先,見我在後,沒有道理怪你。你若能再幫我想想辦法,我自然是感激你的,如果實在不能,你必是有你的苦衷和爲難之處,我怪你做什麼?”
陳一鳴默然不語,半晌方纔低聲說道:“多謝體諒。”
馮若昭一行趕到寶丰錢鋪時,午時已經過半。
她急匆匆的把陳一鳴帶到周傲雲面前,“就是他了,你自己跟他說吧!實在不好意思,我有事必須要先走了。晚些時候我再過來找你們。”說完轉身便要走。
陳一鳴愕然,“你還沒吃中午飯呢……”
馮若昭看着剛從隔壁館子叫來的一桌席面嚥了口口水——她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了,可是如果吃完飯再出發的話,時間肯定是來不及的。
她只得說道:“你們吃吧,今天實在太倉促了,不好意思。下次我準備好,我們再一起吃飯……”
馮若昭到達興隆街的時候,纔剛剛午時三刻。她並沒有直接進明心齋,而是帶着來貴等四個從人進了聚仙樓,到了二樓包了一個雅間,要了一桌酒菜。然後對他們笑道:“你們在這裡吃着喝着等着我,我出去逛逛,一會兒就回來。”
她這幾個隨從跟她多年,早知道馮若昭的秉性脾氣,也明白許多講究忌諱,因此也不多話,來貴笑道:“要公子破費了,您有什麼事兒只管去辦,有什麼用得着我們的,儘管吩咐。”
馮若昭點頭,“你們只呆在這裡等我就好。莫要管什麼閒事,生什麼意外,就可以了。”
交待完從人,她獨自一人悄悄地下了樓,從聚仙樓的側門溜了出去。然後晃到大街上,這才慢慢地,裝作隨意閒逛的樣子,晃進了明心齋。
這明心齋是一間賣書籍兼售字畫的鋪子。馮若昭走進去,還在顧盼之間,已經有一個花白鬍子的老掌櫃迎了上來,含笑拱手道,”這位公子,想要什麼書?還是字畫?”
馮若昭取出那張紙箋,“請問這上面的書,貴店有嗎?”
那老掌櫃仔細一瞧,目中閃過一道亮光,忙道:“有的有的,請公子隨我來。”
說着,一路躬身點頭,十分恭敬地帶馮若昭往後走。原來這書坊是傳統的前店後廠的佈局,鋪面之後便是製版印刷裝訂的作坊,作坊後又是一處院落,看起來似是書鋪中夥計們的居所。
在院中並不停留,卻穿出院子後門,沿着一條僻靜窄巷走了幾十步,纔來到一處宅院門前。老掌櫃含笑道:“公子可以直接進去,主人已經等候多時了,老朽失陪。”
馮若昭道了聲謝,伸手去推門。那門竟是虛掩着的,應手而開。她走了進去,原來這裡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
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映着院中幾棵綠樹葉如翡翠,樹上無數白色小花散發着淡淡清香。綠樹中間的空地上,擺了一張圓桌和兩張圓凳。桌上擺了幾盤已經做好的菜,看起來應該是剛剛燒好的,還冒着熱氣。
馮若昭感覺自己更餓了。好在她聽到右邊的屋子裡傳來燒火炒菜的聲響,剛要進去瞧一瞧,宇文赫的身影卻出現在了門口。
他眼神清亮,望向她波瀾不驚,“你來了,再等一等,還有一個菜,馬上就可以吃了。”
他的言語和腔調都十分自然,稀鬆平常得讓馮若昭有一種錯覺,就好像自己和他是一對老夫老妻,已經在一起過日子過了幾十年似的。
緊接着,當她反應過來廚房裡只有宇文赫一個人,而且他手裡拿着的還是鍋鏟的時候,她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堂堂的王爺居然還會自己動手燒菜?!看着宇文赫熟練的如同行雲流水的動作,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宇文赫端起那盤剛剛炒好的菜,看了她一眼,薄脣邊掠過一抹輕笑,“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洗手,幫忙拿筷子!”
馮若昭連忙聽話地淨了手,拿了兩雙筷子跟在他後面出了廚房,帶着幾分討好地嘆道:“真是沒想到,你還會燒菜……聞起來真香啊,正好我還沒吃飯呢。”
宇文赫把菜放在桌子上,兩人一起坐了下來。
他拿起筷子淺嘗了兩口,“我記得你口淡的,應該還可以,你嚐嚐看看。”
馮若昭試吃了一下,“挺好的,”她說,又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你怎麼知道我口淡?”
“咱們可是在一起住過好長一段時間的,知道這個有什麼奇怪的。”宇文赫眨了眨眼睛,湊了過來,瞟着她輕笑着低低地道,“你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
他薄薄的脣彎成一個勾人的弧度,語聲低沉溫軟,閃亮的雙眸中眼神柔和若春風,令人沉醉,想起上次在集秀園……馮若昭頓時覺得有些耳熱心跳起來。
好歹自己也是二世爲人,居然被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撩得浮想聯翩……害羞了!天哪——
她正在自我鄙視,宇文赫卻已經坐直了身子,眼神由魅惑轉爲清明,向她笑了笑,溫聲說道,“快吃吧,這是我特意爲你做的。我已經吃過了。”
馮若昭心中感動,笑了笑,“那我不客氣了,我可是餓了。”
“嗯,你吃吧。”宇文赫說,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她身邊慢慢地喝着。
馮若昭一邊吃着東西,一邊在心裡感嘆,人跟人之間的感覺真的是太奇妙了,雖說其實她現在跟宇文赫見面的頻率真心不高,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會兒呆在他身邊就是感覺很心安,既舒服又放鬆,不像是隻認識了幾年,倒像是上輩子就認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