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爲連着幾天在外面奔波勞碌, 馮若昭第二天就病倒了。馮老太太心疼的不行,一天之內跑來看了她好幾趟。
馮獲因爲公務繁忙,晚飯後才從衙裡回來, 聽說女兒病了, 少不得要立即前來探視, 馮老太太也跟着一起過來。
只見馮若昭躺在牀上, 縮在被子裡, 面色潮紅,額頭見汗,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的, 翻來覆去睡得不甚踏實,偶爾呻/吟一聲, 嘴裡還喃喃地說兩句胡話。
馮獲坐在牀邊, 凝神細聽了一陣, 這才發現她說的幾句話竟然是:
“阿爹,有人欺負我……”
“我好難受, 阿爹,快來救救我。”
“阿爹你在哪兒啊,救救我呀……”
一面說着一面嚶嚶地哭。
到底是自己親生的閨女,看她病成這樣,馮獲心裡也不好受, 再聽到這樣的話語, 想到自己素日對這個女兒關愛甚少, 心中不由得更是酸楚愧疚, 握了她的手, 柔聲說道:“阿爹在這兒,別怕啊, 阿爹會好好保護你的。”
馮若昭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嘟囔聲,翻了個身,掙脫了他的手,朝向裡面睡了。馮老太太拭了拭微溼的眼角,輕聲道:“咱們出去吧,讓她睡會兒。”
馮獲替女兒掖了掖被子,和馮老太太一起出來,又問了一干丫頭給馮若昭請醫服藥用飯等等諸事。
秋水道:“姑娘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隔壁叔婆聽說姑娘病了,帶了二位姑娘來看過,送了一罐蜂蜜柚子茶來,奴婢衝給姑娘喝,姑娘一口氣喝了半杯。”
馮老太太略欣慰地道:“那個酸酸甜甜的,倒還開胃。”
馮獲道:“她若想喝,就給她再喝一些。只是柚子性寒,也不能太多了。看她還想吃點別的什麼,只管說,叫人弄就是了。”
秋水一一應了。馮老太太又隨口問:“曼丫頭來過沒?”
秋水搖頭,“沒有。奴婢們忙得很,也沒顧得上去告訴五姑娘,許是她不知道吧。”
馮老太太不悅,“昭丫頭這都病了一天了,連住在隔壁的人都知道了,她這住在一起的反倒不知道,說出去可笑!”
馮獲也暗暗覺得馮若曼不像話,親姐妹做得反倒不如親戚,看來這丫頭是有點恃寵而驕了,於是便向馮老太太說道:“阿曼年紀小不懂事,今天實在太晚就算了,也省得擾了昭兒休息,明日一早我一定說她。”
“你是她們的親爹,你自己看着辦吧。”馮老太太仍然有些不快,“別總是扯什麼年紀小,再怎麼小也就比她姐姐小兩歲。”她在馮獲胸口上拍了拍,“你這個當爹的,可得把心放正了,不能老是偏袒一個。寵歸寵,錯了就要認,別找藉口。”
馮獲悚然而驚,忙道:“祖母教訓得是,以後我會留意的。”
第二天早上,馮若曼來給父母請安的時候,被馮獲狠狠地教育了一通。
馮若曼面紅耳赤,雙目含淚,“早上給曾祖母請安的時候,並不曾聽說姐姐生病。後來,我一直在屋裡做針線,也沒有人和我說這個……”
“你的意思是你曾祖母故意瞞着你陷害你?”馮獲有些煩躁地打斷了她,“不要做錯了事就找藉口。你若有心自然會知道。我知道你和你姐姐不親近,平常也就算了,如今她生病,你不聞不問,就是你的不對,你明不明白?”
馮若曼暗暗咬牙,忍氣吞聲的回答:“明白,我一會兒就去看姐姐。”
到了馮若昭的院子裡,卻被丫頭攔在了房門外,荷花笑着道:“請五姑娘明天再來吧,姑娘好不容易纔剛剛睡着,就別打擾她了。”
馮若曼一肚子氣,卻無可奈何,只得怏怏地回去了。接連兩天,她每次去探馮若昭,都被擋在了外面,見不到人。到了第三天,據說馮若昭大有好轉,這才總算是讓她進去了。
進了臥房,只見馮若昭靠坐在牀上,頭髮散亂,臉色蒼白,幾天下來彷彿消瘦了不少,一雙眼睛卻反似更顯冷利。
她捧了一個小小的白玉琉璃碗在手上,慢慢地喝着裡面的藥湯,見馮若曼進來,只懨懨地一挑眸,便移開了目光,淡淡道:“你來做什麼?”
不知道爲什麼看她病成這副形容惟悴的樣子,馮若曼心裡感覺十分舒坦,笑了笑說道:“我來關心一下姐姐病好了沒。”
“你倒有心,多謝你了。”馮若昭十分短促地笑了一下,向丫頭們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我和妹妹有些話要說。”
房間裡只剩下姐妹倆以後,她望向馮若曼,“好了,現在沒人了,你究竟是來幹什麼的,不妨說說明白。你應該知道,我根本就不想看見你。”
馮若曼笑了,自行走到牀邊的一張椅子前,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是啊,我知道,所以我纔來的。對了,這顆珠子我戴起來很好看,特意過來讓姐姐也瞧瞧。”她已經把那顆白紋赤珠配上了瓔珞,掛在自己的金項圈上。
原本最早柳姨娘教導她的是,在馮若昭面前要儘量扮柔弱裝恭順,可是來了之後,她才發現這個姐姐根本不吃這一套,反倒弄得她自己憋屈得夠嗆。
尤其是經歷了做口罩和紅豆酥珠子的事件之後,她覺得,想靠和馮若昭搞好關係從而佔什麼便宜已經是不可能了,還不如藉着老爹的手打壓她來得靠譜。
所以如今她對馮若昭人前恭順,而到了人後,彷彿是爲了補償自己在人前的憋屈,她老是控制不住地要極盡所能地打擊對方,對方越痛苦越生氣她就越開心。
馮若昭目光在那珠子上一掃,恨恨地道:“你戴着這個來看我,是存心想氣我吧?”
馮若曼拿在手中把玩着,笑吟吟地道,“對啊,我是存心的,我真的很喜歡它哎。尤其是想到這顆珠子是從你那裡弄來的,我就更開心啦。”
馮若昭微微搖頭,這姑娘絕對是有心理問題啊,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纔會穿過來跟她當姐妹——
她用無比氣憤的語氣說道,“你就是個小人!那天晚上,你自己說把它還給我的!隔天你又出爾反爾,利用阿爹把它搶回去。你說話不算數!”
“哈哈哈,”看到馮若昭生氣的樣子,馮若曼開心地笑了,“那又怎樣?你承認這珠子是你的野男人送給你的,不就好了,我自然會還給你的。可惜,你偏說是無主之物。既然是無主之物,是我發現的,自然歸我所有咯。”
“你——”彷彿是被她的歪理給氣得狠了,馮若昭猛烈地咳嗆了起來,好不容易纔緩了過來,“那盒紅豆酥原本是我的東西,我沒有同意,就被你吃了,現在連裡面的東西也要歸你?你也太無恥了!”
“那沒有辦法啊,”馮若曼越發快活,得意洋洋地道,“阿爹疼我,要把你的紅豆酥給我,我怎麼能辜負他的好意呢。”
“阿爹是被你矇騙了,”馮若昭道,“那天晚上你跟我說的那些話,你敢全部告訴阿爹嗎?!你一門心思地叫我承認我跟人有私情,到底是什麼居心?!”
馮若曼一臉鄙夷地笑道:“姐姐,這會兒沒有旁人,你也別裝什麼高貴純潔了。你見天兒地往外跑,跟男人們混在一起,說得好聽是做什麼生意辦什麼事,實際上不就是爲了方便找機會四處勾搭男人嘛。”
“就算有私情也沒什麼奇怪的,我都答應了會幫你保守秘密的,你怕什麼呢?如今偏弄成這樣——呵呵,可惜了這顆漂亮珠子……”
“你爲什麼要這樣?!”馮若昭不甘心地發問,“我明明待你不薄……”
“是啊,”馮若昭露出一絲甜甜的笑,“姐姐待我是不錯。還給我吃燕窩呢,那麼漂亮的小碗,那麼好的燕窩……”她的笑容漸漸扭曲,變成一種混合着嫉妒、不甘和恨意的醜陋表情,“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用過那麼好看的碗,那燕窩也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爲什麼我這麼可憐……瞧瞧你這房間,爲什麼不是我住在這裡,爲什麼是你……”
這熊孩子真的是有心理問題啊,也不知道柳姨娘是怎麼教養的……馮若昭心中一陣惡寒,只覺得這個妹妹既可憐又可恨還可笑。明明是自己憑本事辛辛苦苦掙回來的東西,到了這種人眼裡居然成了被她仇視攻擊的理由——
她盯着馮若曼,“你就不怕我把你說的這些話告訴阿爹?”
對方不屑地笑了,“儘管去告訴好了,我纔不怕呢,你看看阿爹是會相信我還是相信你?!”
話音剛落,忽然一個人直奔了進來,衝到馮若曼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記耳光。馮若曼驟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耳光直接給扇到了地下,頓時眼冒金星,腦中一陣嗡嗡作響。
然而,她癱坐在地上,卻是嚇得傻了,連哭都哭不出來。方纔挨耳光的那一瞬,她已經看清,這突然衝進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父親馮獲!
馮獲臉色鐵青,鼻孔裡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咬牙切齒地吐出幾個字來:“你說我會相信誰?!”
緊接着卻是韓氏和甘氏扶着馮老太太隨後跟了進來,三人都是一臉的沉重嚴肅。
原來,今日馮獲休沐,早與馮老太太說定今天陪她抹骨牌,於是早上來探了一回馮若昭之後,就與韓氏、甘氏一起陪着馮老太大抹牌作戲。
牌打到一半,忽然有丫頭進來稟告說馮若昭今天精神好了許多,剛剛已經能自己坐起來吃藥了云云。馮老太太十分開懷,當即便拉了三人一起來探望。
到了院外,卻見兩人的丫頭都站在那裡,這才知道姐妹倆在私下說體己話。馮老太太一時興起,要偷偷進去,想聽聽這對小姐妹在一起說什麼,然後馮若曼就悲劇了……
反派總是死於話多啊,看着泣不成聲的馮若曼瑟瑟發抖中被兩個婆子從自己房間裡拖出去,馮若昭在心裡默默地給她點了個蠟,自己應該可以清靜一陣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