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禁足期滿, 正好剛剛除去國喪的素服。一早馮若昭去給馮老太太請安。正碰到馮獲出來,父女說了兩句話,馮獲就急匆匆地走了。
原來今天是大祭禮的日子, 按制馮老太太這樣身份的命婦夫人也是要參加大祭的, 只是因她年事已高, 前些時候頻繁的地舉哀奠祭, 勞累之下不免有些觸動舊疾, 新皇宏慶帝仁厚,特許她回家休息,直到出靈之日前往即可。
馮若昭行了禮, 便被馮老太太拉着上榻挨着她坐了。老太太握着曾孫女的手,大力又不失親熱地拍了兩下,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二人相對無言。半晌, 馮老太太方纔擠了一句話出來,“你——都好了吧!”
“都好了, ”馮若昭回答說,“家裡都還好嗎?”
“都好,”馮老太太道,“你祖父又當兵部尚書了,還加封了一個太師的名頭, 比他爹當年還要風光了。”
馮若昭十分意外, 問道, “祖父是立功了嗎?”
“嗯, ”馮老太太淡淡地道, “壬子宮變那日他帶人控制了皇城,穩住了局勢, 所以給他記了一功。”
馮若昭吃了一驚,“這麼說祖父之前一直是在韜光養晦?”
“掏什麼光,養啥?”馮老太太有些聽不明白。
馮若昭一笑,“就是說祖父一直在假裝示弱,騙了許多人,實際上在暗中積蓄力量,等到合適的時候纔給敵人反擊。”
“嗯,對啊,不過要說騙人……”馮老太太嘿嘿一笑,“誰也比不上你爹,連周歡那麼奸猾的都被他騙了。”
“啊?!”馮若昭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在她未曾接觸的地方,原來發生了那麼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啊什麼呀!”馮老太太笑眯眯的道,“回頭讓他自己跟你慢慢說吧,不過,最近估計都不行了,他剛升了督察院左儉都御史,更忙了。”
馮若昭又驚又喜,“這麼說,其實,阿爹他也是太子的人?”
馮老太太嘿嘿一笑,“看把你激動的,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你聽好了。過不了多久你娘就要給你添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真的?!”馮若昭喜出望外,“太好了,娘可一直盼着這個呢!”
見她十分高興,馮老太太亦是歡喜,“全家都盼着這個呢!”
正在說話間,韓氏進來了,笑道:“在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馮老太太笑道,“說你呢,我剛告訴昭丫頭,說你有孕的事兒,讓她也高興高興。”
馮若昭已經過來,親親熱熱的扶了韓氏坐下,“娘,幾個月了?有沒有叫大夫看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讓我看看你脈象……”
“兩個多月吧,”面對女兒的關心,韓氏欣慰地笑道:“你不用這麼緊張,沒事,我這也不是第一次生你的時候,我心裡有數。”
三人一起說了會兒話,因又說起莊子上疫病的事。“蕭先生應該過些時候就能回來了。”馮老太太說。
“不知別處的疫病,現在是什麼情況了,”馮若昭還是有些擔心,“如果,光是咱們莊子上好了,別的地方止不住還是無用。”
“這個你倒不用擔心,”韓氏說,“我聽你爹說,朝廷從海外弄了許多藥材,還派了專門的官員負責此事,應該不會再傳疫了吧。”
“那就好,”馮若昭微微頷首,心中隱隱約約有一些猜想,面上卻只微笑道,“新朝新氣象。”
“新皇登基,總會有些不同的。”馮老太太淡然說道,“聽說,現在,拜佛也不禁了,皇上帶着數珠兒就在那裡祭先帝呢,也沒人敢說什麼。估計過不了多久,京城那些大小寺廟,又該有人燒香磕頭了。”
宏慶帝尊佛由來已久,人盡皆知。而先皇受周歡挑唆崇道滅佛,這也是宏慶帝與周歡黨勢同水火的原因之一。
馮若昭心中一動,笑道,“傲雲知道這個該高興了。”
馮老太太道,“是啊,這這孩子倒是個一心向佛的,一直剃着光頭,不肯蓄髮還俗。”
馮若昭暗笑,周傲雲堅持光頭主要是爲了防蝨子,若說他一心向佛就太擡舉他了,也沒見他幾年如一日的堅持吃素。至於爲什麼不能堅持吃素,周傲雲也是很有理由的,馮若昭又被他科普了一次。長期吃素會使人體缺乏維生素B12,會導致惡性貧血等多種疾病。
韓氏說道:“說起傲雲,我倒想起來了,前些時候,他送了個古里古怪的東西在你三叔祖那邊,說是給你的,回頭我叫人給你搬過來。”
馮若昭道:“我一會兒去三叔祖那邊,有一陣子沒見了,也該過去瞧瞧。我去的時候,順便帶過來就是了。”
韓氏道:“那也好。”
馮若昭到馮添那邊,甘氏見了她便親熱地上前來,拉了她手打量了一番,笑道:“這回病得可長,好在只是略瘦了些,氣色還不錯。”
馮若昭笑道,“勞叔婆記掛了,您送的薺菜餃子我吃了,可香得很。”
這時,門口馮添走了進來,正好聽到,笑道:“那是我包的。”
甘氏白了他一眼,“是是是,好吃的東西都是你做的,又沒人跟你爭功。”說着,自己卻摒不住笑了,向馮若昭道:“我常說,你叔祖上輩子一定是做廚子出身的,這輩子還這麼喜歡搗鼓各種吃食,也不嫌麻煩。”
馮若昭笑道:“叔祖搗鼓這些還不是爲着叔婆您嘛,吃得好了,身體纔會好呢。”
甘氏被她說得心中舒坦,笑道:“就是一不小心老是吃得太多,他自己做完了,反倒吃得不多,光看着我吃,肉全長我身上了。”
馮添笑道:“好心留給你吃,反倒落埋怨,看來好人是做不得的。以後我跟你搶的時候,可別怨我。”
他們夫妻倆在那裡打情罵俏其樂融融,馮若昭卻在不經意之間,想起了某個曾經做飯給她吃的人,也是喜歡看着她吃得酣暢滿足的樣子……心中只覺得有些失落。
那夫婦倆笑鬧完了,甘氏自去忙自己的事,留下馮添向馮若昭道:“你來得正好。我要跟你說些事情。”說着,便叫丫頭們取了個箱子來。打開來看,裡面正是那臺六分儀,還有幾大摞手稿,卻是當初陳一鳴託了周傲雲翻譯的海員工具書。
馮添道:“這些傲雲說是你要的,讓我轉交給你。還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先時咱們錢鋪生意做得小,鋪面有得多。剛好傲雲這小子想要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就分了一塊鋪面給他,結果還真有人看中了……”
馮若昭有些無語,卻耐心聽馮添說下去,“現在他嫌錢鋪那裡地方小,想要個大大的地方,我不知道你這邊是怎麼想的?”
馮若昭想了想,“叔祖覺得,他那些東西可以當生意來做嗎?”
“可以做,只是一時之間可能銷量不高,”馮添正色道:“他做的東西都是前所未聞的奇貨,至少我就從未聽說。成本略高,價錢自然便宜不了,能買得起的人有限。只不過,東西確實是好東西,所以,我覺得,可以先慢慢做着,讓人漸漸地知道這些東西的好處,以後看情況再大量投入。”
“叔祖說得有理,”馮若昭點頭表示贊同,“有件事想請您幫個忙,幫我打聽一下原來的普慶寺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如果有可能的話,能不能把那地方買下來,這個錢我自己私人出,不必從公中動用了。”
馮添微微有些驚訝,“你的意思是,想把那地方買來給傲雲當作坊用?”
馮若昭一笑,“也可以這麼說。”
“估計便宜不了,我記得普慶寺可不算小,少說也得上千兩了。這還只是明面上的價格。這種廟產現在只怕還有些忌諱在上頭,如果再加上各種打點,只怕得近兩千兩了。”馮添躊躇着說。
馮若昭卻絲毫不見猶豫,她笑道:“這個錢以後應該可以掙得回來的,叔祖只管幫我打聽去,要多少錢我來想辦法。對了,這事先不要告訴傲雲,回頭等買好了,再告訴他。不然萬一買不成,倒叫他失望。”
馮添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你別說,這個事我還真的沒有十成十的把握。雖說,你祖父和父親如今都加官進爵了,按說,咱們在外面應該更好辦事兒了。可是,前幾日,我見你祖父的時候,他還跟我好一通囑咐,叫我越發要低調小心行事,生怕我在外面借他的名頭胡作非爲呢。”
馮若昭在心中對馮澤肅然起敬,“祖父這樣纔是做官的長久之道呢,不知多少人位高權重之後,往往忘乎所以,變得狂妄自大起來,縱容家人屬下爲所欲爲,最後惹下禍事不可收拾,落得身敗名裂。祖父還能清醒如斯,倒是難得。”
馮添道:“那是,如今他和你父親都升了官,不知多少雙眼睛正盯着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