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縉一行三人一馬慢慢行着,一路上卻也不比黃飛虎等匆匆趕路的慢,黃飛虎衝臨潼關那一晚,他們就在臨潼關城樓之下,親眼看着蕭銀違背張鳳命令,私通黃飛虎放他出關,又埋伏在城門下一戟刺死了老將軍張鳳。徐縉上前爲老將軍整了整衣衫,抹去了一身的血污,在目瞪口呆的滿關將士的注視下揚長而去。待到徐縉來到潼關下之時,黃飛虎軍中一片哀聲,卻是黃飛虎上前戰潼關守將陳桐,被陳桐一記火龍標打下五色神牛,氣息已決。周紀、黃明爲了給黃飛虎報仇,結果又被陳桐用火龍標打殺了周紀。黃家將士將兩具屍首搶回,陳桐也收兵回關去了。黃飛虎的胞弟黃飛彪帶着三個侄兒天祿、天爵、天祥,在營中草草設了靈堂,哭祭跪拜。
徐縉三人來到了潼關外,遙遙看着黃飛虎軍營,以他們的目力自然是看的一清二楚,哪怕是帳中發生的事情,他們也能看見。天空中有一人影從天而降,落在地上,是一個年輕道童,說是道童有十六七歲的模樣,身高九尺,面似羊脂,眼光暴露,虎形豹走,頭挽抓髻,腰束麻絛,腳穿草鞋,臂挎花籃,背背寶劍,一表人才。這道童走到營前,有值守將士道:“你是何人,來此探我軍情。”說話間還有些哭腔,顯然是剛剛從靈堂出來。那道童道:“我乃青峰山紫陽洞氣士是也。知你家大王有難,特來相救,快去通報。”守衛軍卒連忙趕回靈堂,稟明瞭黃飛彪。黃飛彪聞言趕緊迎了出來,燈下觀瞧,見這道童好生齊整,後有《西江月》一首贊之:頂上抓髻燦爛,道袍大袖迎風。絲絛叩結按雕龍,足下麻鞋珍重。花籃內藏玄妙,背懸兇。潼關父子得相逢,方顯麒麟有種。黃飛彪看這道童十分面善,卻又沒有頭緒,只是心中便已信了道童所言,忙引進了帳中靈堂。道童問道:“不知武成王在何處?”黃飛彪忙指引,道:“小道長若救得家兄,實是再生之恩,日後但有吩咐,黃家兒郎誓死相報。”道童笑道:“我若是要你們誓死報恩,今日又何必救他性命。”說罷,來到黃飛虎近前,仔細觀瞧,見黃飛虎臥在氈毯上,以面朝天,形如白紙,氣息已絕了。道童一見暗暗嘆氣,又見黃飛虎身邊還躺着一員大漢,問道:“此人是誰?”黃飛彪答:“是我結義兄弟,因要爲我兄長報仇也被陳桐一標打殺了。”道童道:“此傷好救,澗下取水來。”不一時水到,遂向花籃中取出藥,用水研開。把劍分別撬開黃飛虎、周紀上下牙關,灌入口內,送入中黃,走三關透四肢,須臾轉入萬千門竅。又用藥搽在傷眼上,有一個時辰。只見黃飛虎大叫一聲:“疼殺我也!”登時睜開雙目,一旁的周紀也活了過來,滿帳皆喜,三位小少爺撲到黃飛虎身上痛哭。黃飛虎安撫着三個兒子,眼光一掃,只見一個道童坐在帳中之上,奇道:“莫非冥中相會,如何有此仙童?”黃飛彪笑答:“若非這位仙童,長兄不能回生。”黃飛虎聽罷,隨起拜謝曰:“飛虎何幸,今得仙童憐憫,垂救回生。”這道童癡癡看着黃飛虎,虎目中流下淚來,跪在地上道:“父親!我非別人,是你那三歲丟失的兒子,在後花園不見的黃天化!”此子非是別人,正是黃飛虎的長子,今年一十六歲的黃天化,他三歲那年,被清虛道德真君看中,帶上山去修行,一去十三年,黃家早已以爲他死了,他自己也是今日才從師尊哪裡得知的身世,特地趕來潼關救父。
黃飛虎與衆人聽罷俱是驚訝,黃飛虎上前扶起天化,上下打量,只見這道童眉宇間和自己當年年少時一般無二,抱着痛哭道:“原來是天化孩兒前來救我!老天啊,這不覺又是十三年了,沒想到還能再見我天化孩兒!”黃飛彪在一旁道:“我道方纔爲何覺得面善,天化侄兒長得和長兄當年頗像!”黃飛虎問天化:“我兒你在那座名山學道?”天化垂淚道:“孩兒在青峰山紫陽洞,吾師是清虛道德真君,見孩兒有出家之分,把我帶上高山,不覺十三載過去。今見三個兄弟,又見幾位叔叔,心中好生歡喜!”正說話間,天化前後一看,滿門皆在,卻不見母親賈氏和姑母。天化原是神聖,性如烈火,心頭火七,面上即刻通紅,一把推開黃飛虎道:“父親你好狠心!”只此一言,再不說話,只是咬牙看着黃飛虎。此言不僅把黃飛虎說愣了,所有人都愣了。黃飛虎趕忙問道:“我兒今日相逢,何故突出此言?”天化怒道:“父親既反了朝歌,叔叔、兄弟們全都帶來,爲何獨不見我母親和姑姑?她們是女流之輩,倘被朝廷拿問,露面拋頭,你這武成王體面何在?”天化去時,姑母尚未入宮,當然就算入宮了,此刻反了,也該帶上。黃飛虎聽長子提起夫人和妹子說,只覺心如刀絞,頓足流淚道:“我兒此言,爲父心若刀絞啊!你道父親爲何事而反?爲你母親元旦朝賀蘇後,因君欺臣妻,你母親誓守貞潔,不肯受辱自墜摘星樓而死。你姑姑爲你母親直諫被天子推下樓來,跌得粉骨碎身,俱死非命,你讓爲父那裡去把她們帶出朝歌?”黃飛虎說罷,一拳打在自己胸口,顯然也是想起髮妻和親妹慘死,心中悲痛,人誰無情,黃飛虎雖是實際了些,但是終究是重情義好漢子。天化聽罷,大叫一聲,臉膛瞬間從赤紅變成了淡金,氣的昏死了過去!這下可慌壞了衆人,急救甦醒時,天化滿眼垂淚,哭得如醉如癡,大聲吼道:“父親!孩兒也不回青峰山上學道了,且殺到朝歌,爲母親報仇!”此話話音未落,聽得帳外稟報:“陳桐在外請戰。”黃天化正怒火攻心,耳聞打死父親的陳桐還敢來索戰,站起身來,擦去淚水,道:“父親,你只管去戰,他那火龍標自有孩兒解決。”黃飛虎聞言,披掛在身,上五色神牛,出外迎戰。陳桐見黃飛虎復生,當真嚇了一跳,心生怯意與飛虎戰不五合又是一記火龍標打出,直奔黃飛虎面門而來!黃天化緊隨在後,見火龍標煙氣,手中花籃一舉,那火龍標便如倦鳥歸巢一般投入花籃之中。陳桐見一道童破自己法寶,心中大怒,拍馬向天化殺來,天化不慌不忙,將背上寶劍執在手中,照陳桐只一指,只見劍尖上一道星光,有盞口大小,飛至陳桐面上,陳桐已落於馬下。此劍奶哈斯紫陽洞鎮洞之寶,名喚“莫邪”,此劍非銅非鐵亦非金,乃是乾元百鍊精。變化無形真妙用,要知能殺亦能生。光華過處,人頭落地,陳桐被此劍斬殺也算是不冤。
陳桐已死,黃明、周紀衆將吶喊一聲,斬拴落鎖,殺散軍兵,出了潼關。黃天化辭父歸山,跪倒在地,再拜道:“父親同兄弟慢行,前途保重!”黃飛虎問:“我兒你爲何不與我同行?”天化答道:“師命不敢有違,必欲回山。”飛虎不忍別子,嘆道:“相逢何太遲,別離須恁早,此別何時再會?”天化笑道:“鳳鳴岐山,西岐乃是伐商聖土,不久往西岐相會。”父子兄弟灑淚而別。不說天化回山,且說黃家父子離了潼關之後,又走了八十里路,不遠處就是穿雲關城牆了。這穿雲關守將乃是陳桐的親哥哥陳梧,先前潼關陳桐親兵敗軍先已報知,陳梧早知黃飛虎殺了自家兄弟,急得三尸神爆燥,七竅內生煙,當時就要欲點兵聚將,發兵爲弟報仇。但是他手下中有一個叫賀申的偏將阻攔道:“主將不可造次!黃飛虎乃勇冠三軍,周紀等四將當初屢立戰功方纔有今日地位,實乃熊羆之將。老話說:寡不敵衆,弱不拒強。桐二爺勇猛,又有法術,還不是被他們給害了,以愚意觀之,當以智擒。君要力戰,恐不能取勝,倘有不測。”陳梧聽了賀申的話,點頭道:“賀將軍言雖有理,計將安出?”賀申笑着在陳梧耳邊小聲密語。陳梧聞之大喜,依計而行,傳令手下兵卒:“如黃飛虎到關,須當速報。”果然這一天有探事馬報到:“黃家人馬來了!”陳梧傳令:“掌金鼓,衆將上馬,迎接武成王黃爺。”黃飛虎坐在五色神牛上,見陳梧同衆將身不披甲,手不執戈迎出關來,馬上欠身,口稱:“大王一路辛苦!”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黃飛虎亦欠身客氣道:“難臣黃飛虎,罪犯朝廷,被厄出關,今蒙將軍以客禮相待,感德如山。昨又爲令弟所阻,故有殺傷,將軍若念飛虎受屈,此一去倘得好處,決不敢有忘大恩也。”陳梧在馬上連連揮手,道:“陳梧知大王數世忠良,赤心報國。今乃是天子負於大王,大王何罪之有?吾弟陳桐不辨是非,抗阻行軍,不識天時,理當誅戮。末將在關內已經準備酒宴、居所,請大王暫停鑾輿,少納來將虔意,則陳梧不勝幸甚。”黃飛虎身旁的黃明在馬上嘆道:“一母之子,有賢愚之分;一樹之果,有酸甜之別。似這等觀之,陳將軍勝其弟多矣。”黃家衆將聽得陳梧之言,一齊下馬。陳梧亦下馬,請黃大王入帥府,衆人相謙,至殿行禮,依次而坐,陳梧傳令開席,飛虎拱手致謝:“難臣蒙將軍盛賜,何以克當?此恩此德,不知何日能報萬一耳。”不待酒菜上桌,黃飛虎起身向着陳桐一拜:“梧將軍若發好生惻隱之心,敢煩開關以度蟻命,他日銜環,決不有負!”陳梧慌忙起身道:“此言折煞末將,末將知大王必往西岐,以投明主。他日若有會期,再圖報效。今具有水酒一杯,莫負末將芹敬,大王勿疑,並無他意。”黃飛聞言大喜,道:“將軍雅愛,念吾俱是武臣,被屈離逃,賢明自是見亮,既陳將軍設有盛筵,總不敢辭。”陳梧忙傳令擺設酒席,奏樂賓客交歡。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黃飛虎出席告辭:“承蒙雅愛,恩同泰山。難臣若有寸進,決不忘今日之德?”陳梧上前挽着黃飛虎的手說:“大王放心!末將知大王一路行來,未安枕蓆;鞍馬睏倦,天色已暗,草榻一宵,明日早行,料無他事。”黃飛虎心中思量:“雖是好意,但此處非可宿之地。”又是黃明說:“長兄!陳將軍既有高情,明日去也無妨?再說,三位侄兒年幼,這幾日已是十分疲乏,若是在連夜趕路,只怕就此病倒。”黃飛虎只得強應承。陳梧大喜,道:“末將當得再陪幾杯,恐大王連日困勞,不得安寢,大王且請暫歇,末將告退。明日再爲勸酬。”黃飛虎見陳桐不計殺弟之仇,心中也是讚歎,不住道謝,將陳梧送出了下榻之處。之後命家將把車輛推進府廊下,堆垛起來。家將掌上畫燭,都是一路上辛苦,跋涉勤勞,加之酒足飯飽,一個個倒頭即睡,鼻息之聲如雷,卻也沒有人把守。黃飛虎卻是坐臥不寧,思前想後,心中總是感覺空落落的,長吁一聲,嘆道:“天呀!我黃氏一門,七世商臣,豈知今日如此而做叛亡之客。我一點忠心,惟天可表,只是昏君欺滅臣妻,殊爲痛恨,死吾妹,切骨傷心。老天呵!若是西王肯容納我等借兵,定伐無道!”飛虎把牙一咬,作詩云:“七世忠良成畫餅,誰知今日入西岐,五關有路真顛厄,二戰無君豈妄爲。飛鳥失林家已破,依人得意念先疑;老夫若遂平生志,共入朝歌血戰時。”
話說黃飛虎作詩已畢,聽得譙樓一鼓,獨坐無聊,不覺又是二更催來,飛虎思想王府華麗,玩設書堂,錦堆繡閣,何等富貴?豈知今日置身無地,又聽三更鼓打。飛虎奇道:“連日勞累,都能在鞍馬上休息,怎麼今日就睡不着了?莫不是有事要發生?”這心下一急,急出了一身的汗。正此時,忽聽一陣風響,這風好生古怪:無形無影冷然驚,滅燭穿太不情;送出白雲飛去杳,翦殘黃葉落來輕。催花送兩晚來急,起人愁思恨難平;猛添無限傷心淚,滴向階前作雨聲。飛虎起身觀瞧,冷不防身後一隻手伸出,按熄了燭火,陰森森的喚了一聲:“大王。”黃飛虎頓時嚇得渾身汗出如漿,後背發粘,一身的冷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