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太陽初升,玄奘就從睡夢中醒來,卻發現兩個弟子早就起來了,正站在一旁小聲嘀咕着什麼,他打了個哈欠,道:“悟空,悟能,今日怎麼打算?”悟空回頭笑道:“師傅,沒什麼好打算的,還得是悟能下水去將他引上來,我再出手將他拿下。”悟能埋怨道:“不幹了,你這個毛糙猴子,你準得壞我的事!”悟空嬉笑道:“賢弟,這番我再不急性了,只讓你引他上來,我攔住河沿,不讓他回去,務要將他擒了。”悟能聳了聳肩,雙手握着釘耙,慢踱步到河沿,分開水路,照着原路直往那水怪巢穴而去。
悟能一口氣殺到,他分水而來的聲音,驚醒了那水怪,那水怪揮降魔杖直取悟能。悟能舉釘耙架住道:“你是個什麼哭喪杖,敢拿來打你祖宗!”水怪勃然大怒,道:“你這廝甚不曉得!我這寶杖原來名譽大,本是月裡梭羅派。吳剛伐下一枝來,魯班製造工夫蓋。裡邊一條金趁心,外邊萬道珠絲玠。名稱寶杖善降妖,永鎮靈霄能伏怪。只因官拜大將軍,玉皇賜我隨身帶。或長或短任吾心,要細要粗憑意態。也曾護駕宴蟠桃,也曾隨朝居上界。值殿曾經衆聖參,捲簾曾見諸仙拜。養成靈性一神兵,不是人間凡器械。自從遭貶下天門,任意縱橫遊海外。不當大膽自稱誇,天下槍刀難比賽。看你那個鏽釘鈀,只好鋤田與築菜!”悟能卻也不氣,帶他誇完,笑道:“我把你少打的潑物!且莫管什麼築菜,只怕蕩了一下兒,教你沒處貼膏藥,九個眼子一齊流血!縱然不死,也是個到老的破傷風!”
悟能說完話,使開耙子步步緊逼,那水怪丟開架子,在那水底下,又是一番鬥:寶杖輪,釘鈀築,言語不通非眷屬。只因木母克刀圭,致令兩下相戰觸。沒輸贏,無反覆,翻波淘浪不和睦。這個怒氣怎含容?那個傷心難忍辱。鈀來杖架逞英雄,水滾流沙能惡毒。氣昂昂,勞碌碌,多因三藏朝西域。釘鈀老大凶,寶杖十分熟。這個揪住要往岸上拖,那個抓來就將水裡沃。聲如霹靂動魚龍,雲暗天昏神鬼伏。這一場,來來往往,鬥經三十回合,不見強弱。
悟能戰了半晌,又使個佯輸計,拖了耙走。那水怪哪裡肯放,隨後又趕來,擁波捉浪,趕至崖邊,卻不上前一步,顯然是怕悟空偷襲。悟能氣得跳腳,罵道:“我把你這個潑怪!你上來!這高處,腳踏實地好打!”水妖罵道:“你這廝哄我上去,又教那幫手來哩。你下來,還在水裡相鬥。”兩人就在岸邊互相謾罵,卻是僵持不下。悟空在一旁見他不肯上岸,急得他心焦性爆,恨不得一把捉來。他回頭對玄奘道:“師父!你自坐下,等我與他個餓鷹鵰食。”當下,縱筋斗,跳在半空,刷的一聲降落下來,探手成爪直往那怪頭頂抓去!水怪正與八戒嚷鬧,忽聽得風響,急回頭,見悟空落下雲來,趕忙收了寶杖,一頭淬下水,隱跡潛蹤,渺然不見。悟空佇立岸上,氣惱道:“兄弟呀,這妖也弄得滑了。他再不肯上岸,如之奈何?”悟能嘆道:“難!難!難!這怪陸上功夫倒也不足畏懼,莫說是師兄,就算是我也能把他拿下,只是下了水,他的本事大漲,竟是與我不相上下,戰不勝他,就把吃奶的氣力也使盡了,只繃得個手平。”“哎,先回去見師傅吧,開來還是要另謀出路。”悟空嘆了一口氣,往玄奘那裡走去,悟能晃了晃耙子,對着流沙河狠狠哼了一聲,跟着悟空走了。
來到玄奘面前,悟空懊惱道:“師傅,弟子吹牛吹破了,拿不下那水怪。”悟能在一旁道:“師傅,那怪水下本事確實不錯,弟子在水中拿不下他,他也不上岸,拿他沒辦法。”玄奘長嘆一聲,道:“似此艱難,怎生得渡!”悟空勸道:“師父莫要煩惱。這怪深潛水底,其實難行。八戒,你只在此保守師父,再莫與他廝鬥,等老孫往南海走走去來。”悟能道:“哥哥,你在此想法子,去南海何干?”悟空笑道:“賢弟,你說這取經的勾當,原是觀音菩薩的,脫解我等,也是觀音菩薩。今日路阻流沙河,不能前進,不去找他,怎生處治?等我去請他,還強如和這妖精相鬥,耽擱時間。”悟能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哥哥,你只管去,我在此守着師傅,你腳程也快。”“得嘞,老孫這就去了。師傅少待,弟子去去就回!”悟空向着玄奘點了點頭,把身一縱,徑往南海而去。
悟空走了之後,悟能手腳麻利的幫玄奘收拾了一下,鋪好蒲團,拿出經書給玄奘,服侍他誦經,自己坐在一旁,釘耙橫在膝上,吐納調息。玄奘正在念經,忽然感覺面前一陣忽強忽弱的金光閃過,更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散發開來。驚訝之下,玄奘睜開了眼,就見一旁的悟能的眉心一點金光正隨着他的呼吸忽明忽暗,隱隱是一朵蓮花的形狀。玄奘一見,驚訝萬分,推了推悟能道:“悟能。”“啊?師傅,何事?”悟能停止了吐納,他眉心的金色蓮花也消失不見了。玄奘看了看他的眉心,問道:“悟能,你方纔眉心有一朵金色蓮花的印記,十分具有佛性,你知道嗎?”悟能摸了摸眉心,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這個印記的來歷,淡笑道:“弟子當年也有個奇遇,曾得到一滴功德水,被弟子煉化在識海中,自從轉生之後,每逢弟子吐納就會在眉心顯現,當初觀音菩薩就是看中弟子這一點,認爲弟子身居佛性,所以收錄弟子皈依佛門。”玄奘點了點頭,道;“那悟能,你入門也有一段時日了,難得今日有暇,你隨爲師學經吧。”悟能點了點頭,道:“好啊!”玄奘一向好爲人師,當下就拿起經書,給悟能講解經義,悟能也聽得十分用心,但是玄奘很快就發現,雖然悟能的天資也是很好,但是還是比不上悟空的對佛經的理解,不過玄奘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還是很認真的給他講經。
過了半晌,就聽天上悟空的聲音傳來:“師傅,我回來了!”玄奘停止了講經,擡頭看去,就看悟空和一個少年一齊踏雲而來,落在了地上。“惠岸見過聖僧。”那少年恭敬施禮,正是觀音菩薩駕下護法惠岸行者。玄奘趕忙見禮:“尊者客氣了,有勞尊者來幫助貧僧降妖。”惠岸笑道:“聖僧不必客氣。”惠岸與玄奘見禮已畢,又與悟能相見。悟能笑道:“向蒙尊者指示,得見菩薩,我老豬果遵法教,今喜拜了沙門。這一向在途中奔碌,未及致謝,恕罪恕罪。”悟空在一旁笑道:“待會再敘談,我們去把那廝叫出來。”玄奘疑惑道:“叫誰?”悟空答道:“回稟師傅,老孫見菩薩,備陳前事。菩薩說:這流沙河的妖怪,乃是捲簾大將臨凡,因爲在天有罪,墮落此河,忘形作怪。他曾被菩薩勸化,願歸師父往西天去的。但是我們不曾說出取經的事情,故此苦苦爭鬥。菩薩今差惠岸前來,將此葫蘆,要與這廝結作法船,渡你過去哩。”玄奘聞言,十分歡喜,對惠岸作禮道:“萬望尊者作速一行。”惠岸笑了笑,捧定葫蘆,半雲半霧,徑到了流沙河水面上。
惠岸到了河面上,厲聲高叫道:“悟淨!悟淨!取經人在此久矣,你怎麼還不歸順!”河中水怪被悟空驚嚇,回於水底,正在窩中歇息,只聽得叫他法名,情知是觀音菩薩;又聞得說“取經人在此”,他也不懼斧鉞,急翻波伸出頭來,又認得是惠岸行者,趕忙上前作禮道:“尊者失迎,菩薩今在何處?”惠岸上前道:“我師未來,先差我來吩咐你早跟取經人做個徒弟。叫把你項下掛的骷髏與菩薩賜下的葫蘆,按九宮結做一隻法船,渡他過此弱水。”悟淨趕忙問道:“取經人卻在那裡?”惠岸把手指着岸上,道:“那東岸上坐的不是?”悟淨轉頭一看看見了悟能,怒道:“他不知是哪裡來的個潑物,與我整鬥了這兩日,何曾言着一個取經的字兒?”猛然又看見行者,更是大怒道:“這個主子,是他的幫手,好不利害!我不去了。”惠岸笑道:“那是豬八戒,這是孫行者,俱是玄奘聖僧的徒弟,俱是菩薩勸化的,怕他怎的?我且和你見取經人去。”悟淨得了惠岸保證,這才收了寶杖,整一整黃錦直裰,跳上岸來。
來到岸上,悟淨來到玄奘面前,“噗通”一聲,雙膝跪下道:“師父,弟子有眼無珠,不認得師父的尊容,多有衝撞,萬望恕罪。”悟能在一旁取笑道:“你這膿包,怎的早不皈依,只管要與我打?是何說話!”悟空卻在一旁勸道:“兄弟,你莫怪他,還是我們不曾說出取經的事樣與姓名,不怪他。”玄奘正色問道:“你果肯誠心皈依吾教麼?”悟淨道:“弟子向蒙菩薩教化,指河爲姓,與我起了法名,喚做沙悟淨,豈有不從師父之理!”玄奘點頭道:“既如此,悟空,取戒刀來,與他落了發。”悟空笑了笑,徑去行李中將戒刀取來,玄奘接刀在手,給悟淨剃了頭。受了戒律的悟淨,整頓衣服,又來拜見師傅,拜了悟空與悟淨,分了大小。玄奘在一旁看着,見他行禮真象個和尚家風,故又叫他做沙和尚。
惠岸在一旁道:“既秉了迦持,不必敘煩,早與作法船去來。”悟淨不敢怠慢,即將頸項下掛的骷髏取下,用索子結作九宮,把菩薩賜下的一個葫蘆安在當中,請玄奘先登船。玄奘登上了法船,坐於上面,果然穩似輕舟。左有悟能扶持,右有悟淨捧託,悟空在後面牽了龍馬半雲半霧相跟,頭頂直上又有惠岸擁護,如此這般飄然穩渡流沙河界,浪靜風平過弱河,真個也如飛似箭。過不多時,便已經來到西岸,卻是不曾沾水,腳幹手燥,清淨無爲,師徒們腳踏實地。惠岸笑道:“既如此,告辭了!”說罷,按祥雲,收了葫蘆,騰雲而去了,又只見那骷髏一時解化作九股陰風,寂然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