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炎炎夏日,在一座城郭之下來了一行四個和尚,這四人形容確實是十分古怪。居中那一個僧人,端坐在一匹一塵不染的白馬身上,一身乾乾淨淨的陳舊袈裟,頭皮颳得發青,白麪如玉,脣紅齒白,只是左邊大袖隨風飄飄,竟然是缺了一臂。而在這一行四人的最前面走着的一個,身長四尺上下,尖嘴猴腮,一身直裰,腰繫虎皮裙,渾身是毛;牽馬的是個長嘴大耳的,腆着大肚子,大耳如扇,一手牽馬,一手拿着一柄九齒釘耙;後面跟着一個挑擔子的,身高過丈,面色黝黑,長相十分猙獰。這四人來到城關之下,那獨臂僧人問道:“悟空,這裡是個什麼地界?”“師傅,原來你是個不識字的!”那尖嘴猴腮的人嬉笑道。那獨臂僧人笑道:“你這猴兒,又討打不是?”
這一行四人自然就是玄奘師徒四人了,他們師徒在駝羅莊擊殺了那條大蛇之後,受到了駝羅莊百姓的膜拜,東請西邀,各各酬謝。師徒四人被留住五七日,苦辭無奈,方肯放行。各家見他不要錢物,都辦些乾糧果品,騎騾壓馬,花紅彩旗,盡來餞行。這駝羅莊一共五百人家,倒是有七八百人相送。只是到了那七絕山稀柿衢,那惡臭撲鼻,險些把玄奘給薰暈過去。爲了過這稀柿衢,也算是給駝羅莊百姓打開一條通途,悟空攛掇着悟能變作一頭巨大黑豬,一路拱了兩天,這才把稀柿衢給拱開,那般滋味就不說了,不過,那駝羅莊百姓一路供應悟能飯食,他倒是也十分開心。通了稀柿衢之後,玄奘師徒四人繼續西進,如今便來到了這一座城關。
“你這猴兒,爲何說爲師不識字?”玄奘笑道,“我自幼爲僧,千經萬典皆通,怎麼說我不識字?”悟空抱着膀子來到馬前,笑道:“既識字,怎麼那城頭上杏黃旗,明書三個大字,就不認得,卻問是甚去處?”玄奘忍不住掄起馬繮在悟空頭上敲了一下,喝道:“這潑猴胡說!那旗被風吹得亂擺,縱有字也看不明白!”悟空也不覺得疼,嬉皮笑臉道:“老孫偏怎看見?”悟能忍不住笑道:“師傅,莫聽師兄搗鬼。這般遙望,城池尚不明白,如何就見是甚字號?”悟空嗤笑一聲,道:“卻不是朱紫國三字?”玄奘點頭道:“朱紫國,恩,必是西邦王位,卻要倒換關文。”悟空笑道:“原來只聽聞西賀兩大國邦,一曰金池,一曰寶林。這一路行來,才知道原來這西牛賀州還有不少小國邦。”“好了,閒話少講,我們進城吧。”玄奘說着,一催白龍馬,率三徒弟進了這朱紫國城。
進了城中,玄奘師徒沿大道而行,忽見一座門牆,上有“會同館”三字。玄奘笑道:“徒弟,我們進這衙門。”悟空不解道:“爲何進這裡?”玄奘解釋道:“會同館乃天下通會通同之所,我們也打攪得,且到裡面歇下。待我見駕,倒換了關文,再趕出城走路。”三個弟子自然,沒有意義,服侍玄奘下了馬,直往會同館中而去。
卻說那館中有兩個館使,乃是一正一副,都在廳上查點名冊,看看都是哪裡來的,要往哪裡接洽,忽見玄奘師徒來到,嚇得面無人色,顫顫巍巍道:“你,你,你們站住!你們是甚麼人?是甚麼人?往那裡走?”玄奘施禮道:“貧僧乃東土大秦始皇帝駕下,差往西天取經者,今到寶方,不敢私過,有關文欲倒驗放行,權借高衙暫歇。”那兩個館使聞言,才知是上方大國來人,心中安定,屏退左右,一個個整冠束帶,下廳迎上相見,即命打掃客房安歇,教辦清素支應,玄奘自是十分感謝。兩個館使還有公事,寒暄一通之後,出廳忙碌去了。有那手下人請玄奘師徒客房安歇,玄奘正要跟去,悟空卻是恨道:“這廝憊懶!怎麼不讓老孫在正廳?”玄奘笑道:“他這裡不服我大唐管屬,又不與我國相連,況不時又有上司過客往來,所以不好留此相待。”悟空嗤笑一聲,卻不說話。
玄奘師徒在客房住下了,有管事的送飯食來,乃是一盤白米、一盤白麪、兩把青菜、四塊豆腐、兩個麪筋、一盤幹筍、一盤木耳。玄奘忙教徒弟收了,謝了管事的,管事的道:“西房裡有乾淨鍋竈,柴火方便,請自去做飯。”玄奘上前道:“勞駕打聽,國王可在殿上麼?”管事的道:“我萬歲爺爺久不上朝,今日乃黃道良辰,正與文武多官議出黃榜。你若要倒換關文,趁此急去還趕上。到明日,就不能彀了,不知還有多少時伺候呢。”玄奘聞言,急急道:“悟空,你們在此安排齋飯,等我急急去驗了關文回來,吃了走路。”悟能趕忙取出袈裟關文。玄奘收拾了一下,換了一身素錦袈裟,就要上朝,臨走時吩咐道:“爾等就在館內帶着,萬不可出去生事。”“師傅放心。”悟能三人自然應承了。
玄奘進了宮城,不一時來到五鳳樓前,說不盡那殿閣崢嶸,樓臺壯麗。直至端門外,煩奏事官轉達天廷,欲倒驗關文。那黃門官至玉階前啓奏道:“朝門外有東土大秦欽差一員僧,前往西天雷音寺拜佛求經,欲倒換通關文牒,聽宣。”國王聞言喜道:“寡人久病,不曾登基,今上殿出榜招醫,就有高僧來國!”即傳旨宣至階下,玄奘聞召,即禮拜俯伏。國王又宣上金殿賜坐,命光祿寺辦齋,玄奘謝了恩,將關文獻上。那國王看畢,十分歡喜道:“法師,你那大秦,幾朝君正?幾輩臣賢?至於那秦皇,因何着你遠涉山川求經?”玄奘欠身施禮道:“阿彌陀佛,貧僧那裡三皇治世,五帝分倫。堯舜正位,禹湯安民。成周子衆,各立乾坤。倚強欺弱,分國稱君。邦君十八,分野邊塵。後成十二,宇宙安淳。因無車馬,卻又相吞。七雄爭勝,六國歸秦。我大秦始皇帝乃是天庭冊封之真命天子,感念蒼生苦難,特命貧僧前來求取真經。”朱紫國王這才注意到玄奘缺了一臂,驚奇問道:“法師這隻手是因何所斷?”玄奘聞言,淡淡一笑,道:“一言難盡,乃是路上所造劫難。”那國王輕咳了兩聲,道:“寡人久病不愈,今日難得有了精神,又有上國大賢前來,不勝歡喜。來人,披香殿擺宴,正要宴請玄奘法師,與他暢談一番。”玄奘自然謝恩不止。
披香殿中,朱紫國王正與玄奘吃齋清談,忽然就見四個太監並六個侍衛闖了進來,喜形於色道:“恭賀我主萬千之喜!”朱紫國王倒是個溫順性子,也不問罪,問道:“喜自何來?”太監奏道:“奴婢等早領出招醫皇榜,鼓樓下張掛,有東土大秦遠來取經的一個聖僧孫長老揭了,現在會同館內,要王親自去請他,他有手到病除之功,故此特來啓奏。”國王聞言滿心歡喜,就問玄奘道:“法師有幾位高徒?”玄奘聞聽,心道又是悟空主意,卻不得不答,道:“貧僧有三個頑徒。”國王問:“哪一位高徒善醫?”玄奘苦笑道:“實不瞞陛下說,我那頑徒俱是山野庸才,只會挑包背馬,轉澗尋波,帶領貧僧登山涉嶺,或者到峻險之處,可以伏魔擒怪,捉虎降龍而已,更無一個能知藥性者。”國王道:“法師何必太謙?朕當今日登殿,幸遇法師來朝,誠天緣也。高徒既不知醫,他怎肯揭我榜文,教寡人親迎?斷然有醫國之能也。”吩咐道:“文武衆卿,寡人身虛力怯,不敢乘輦;汝等可替寡人,俱到朝外,敦請孫長老看朕之病。汝等見他,切不可輕慢,稱他做神僧孫長老,皆以君臣之禮相見。”衆臣領命而去,朱紫國王便和玄奘一起在這披香殿等候。
不多時,悟空被那御輦請來了披香殿,朱紫國王命高卷珠簾,閃龍睛鳳目,開金口御言便問:“哪一位是神僧孫長老?”悟空進前一步,厲聲道:“老孫便是。”那國王聽得聲音兇狠,又見相貌刁鑽,唬得戰兢兢,跌在龍牀之上。慌得那女官內宦,急扶入宮中,道:“唬殺寡人也!”衆官一見,頓時大怒,呵斥悟空道:“這和尚怎麼這等粗魯村疏!怎敢就擅揭榜!”悟空聞言哈哈大笑道:“列位錯怪了我也。若象這等慢人,你國王之病,就是一千年也不得好。”衆臣更是大怒,道:“和一個危言聳聽之徒,人生能有幾多陽壽?就一千年也還不好?”悟空冷笑道:“他如今是個病君,死了是個病鬼,再轉世也還是個病人,卻不是一千年也還不好?”衆臣怒道:“你這和尚,甚不知禮!怎麼敢這等滿口胡說!”悟空嘿嘿笑道:“這可不是胡說,你都聽我道來:醫門理法至微玄,大要心中有轉旋。望聞問切四般事,缺一之時不備全:第一望他神氣色,潤枯肥瘦起和眠;第二聞聲清與濁,聽他真語及狂言;三問病原經幾日,如何飲食怎生便;四才切脈明經絡,浮沉表裡是何般。我不望聞並問切,今生莫想得安然。”那兩班文武叢中有太醫院官,一聞此言,都是點了點頭,道:“這和尚也說得有理。就是神仙看病,也須望聞問切,謹合着神聖功巧也。”衆官依此言,着近侍傳奏道:“長老要用望聞問切之理,方可認病用藥。”那國王睡在龍牀上,聲聲喚道:“叫他去罷!寡人見不得生人面了!”有回神對跟進來的玄奘道:“聖僧,你這弟子好生嚇人!”玄奘嘆道:“貧僧的三個弟子,一個比一個嚇人呢!陛下寬心,雖是長相醜陋,其實良善。”這國王這才心情安慰少許。
近侍的出宮來道:“那和尚,我王旨意,教你去罷,見不得生人面哩。”悟空嘿嘿直笑,道:“若見不得生人面啊,我會懸絲診脈。”衆官暗喜道:“懸絲診脈,我等耳聞,不曾眼見。再奏去來。”那近侍的又入宮奏道:“主公,那孫長老不見主公之面,他會懸絲診脈。”一旁的玄奘一聽,心中暗歎:“你這猴子,這般不知輕重,這些年來,都未曾聽說你會醫術,如今又說會什麼懸絲診脈,真是胡說八道!”朱紫國王聞言,點頭道:“既如此,宣他進來。”正是這一宣,惹得齊天聖大戰金毛犼,平天老牛再惡觀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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