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門口,貢士卻沒有散去。
就見一人上前拱手說着:“如今我們一朝爲貢士,緣分不淺,雖然明日就面聖,但是也要慶賀一番,只是不能飲酒過度,某不才,願請衆年兄賀。”
方信看了上去,卻正是此次貢士榜首曹菲柏。
此人文章,方信不知道,但是論氣,卻未必上佳,不過這才正常,自己用玉如意,才能洞察一些奧妙,如是這個世界人人如此,這世界早就不復正常世界了——大家也別學其它本事了,就望氣好了。
衆貢生當下紛紛點頭答應,說着:“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八月金秋,歷爲進士賀,現在八月十一,也差不多是時候,帝都之外有碧波湖,由支流留江而聚,前後長達十六裡,煙波盪漾,在春秋之間特是明媚,素爲著名。
當然,沿河,都是青樓,不過能夠擁有幾重樓畫舫,容納數百人一場的青樓當然不多,而擁有能容納十數人花船相對多些,一般青樓只擁有能容數人的小舟。
貢士六十人,自然要上了畫舫,纔到了地點,就已經聽見陣陣絲竹之聲,歌女在甲板上,唱着迎賓小曲,裙衣飄飄,巧笑嫣然,顧盼生姿,讓貢士們大樂。
“各位貢士,能來我東蕭閣,實是我們的榮幸!”就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上前迎接。
六十名貢士,當下就上得畫舫二層,這才發覺。這空間非常大,寬闊的大堂,容納百人都可,當下見了禮,曹菲柏就說着:“各位同年,小弟這邊有禮了!恩。日已當午,只是我們才吃了點面。想必大家都沒有吃飽,現在就開宴,如何?”
貢士們當然不反對,其實那碗謝師面。有人只是意思意思吃了一口。當下就喊着好。
既然如此,立刻就上宴,其實菜色都已經準備好了,片刻之後,俏麗丫鬟如雲一樣,端着豐盛的酒菜上來,曹菲柏依着規矩,一一請衆貢士坐席。
這規矩非常重,首先。是第一甲十人爲中心,其次,就是第二甲,再次,是第三甲。但是每甲之中。又以名次和年紀來綜合考慮,用心也很周到。
宴會。自然實行地是單席制,每人一桌。
不過,一會兒,一些俏麗的女子,就一一分入席中,與之同座,不但是爲貢士倒酒端菜,同時也是可以肆意把玩的美姬。林雷
又有十多名舞伎,自側門彩蝶般飄出來,在悠揚的鼓樂聲中,載歌載舞。
其中一個女子,輕歌曼舞,聲音甜美,自有一番動人的韻味,諸人都看的連連喊好,方信略有些奇怪,問着:“此女是誰?”“李年兄,看來你對花柳之事,實在不懂啊,以後要多來纔是,這人就是柳妍雯,東蕭閣三大紅牌之一,能請她來當場謝舞,也算是迎了我們地面子。”下面一個貢士戚之成就哈哈的說着。
“小弟地確不知,還請戚年兄指點纔是,這三大紅牌,又是何人?”當世,社會風氣開放,文人士子以風流爲榮,喝酒玩美人,實是風雅之事,方信自然可以坦然而說。
“柳妍雯和羅紫煙同名,名震這十六裡碧波,而虞靈雨更在其上,柳妍雯和羅紫煙,東蕭閣中臺柱,但是上明樓、下永樓、東屏閣,都也有紅牌與之抗衡者,唯虞靈雨,無論容貌才藝,都可一人壓倒羣花,是這十六裡碧波湖第一,等閒一見,也千金啊!”戚之成津津樂道的說着。
“哦,也不過一女子罷,能有如此場面,這京都之大,藏龍臥虎者甚多,此女何能以此而自持?”方信問的,就是這個女人也不過是妓女,憑什麼這樣自傲?
“說的也是,京都之中,皇親國戚,紫衣大員,都地是,但是聽說就算是他們,也不能用強呢?此風不知如何吹得。”戚之成也有些迷惑,說着:“聽說她和安王走地很近,也許就是安王庇護之功吧!”
方信卻是不信,京都之大,安王也難以一手遮天,如果此女真是國色天香,也難得保全。
但是這就不多說了,當下衆人泛舟聽樂,吟詩作賦,貢士之間就因此而混個面熟,畢竟以後同朝爲官,這同年的關係,也是一份可堪發展的人情關係。
不過,雖然大家都非常開心,但是明日早晨就是上殿面聖,因此一個時辰後,各貢士都已經散了,人人都沒有喝醉——如是明天面聖時受到影響,那就慘了。
回到了驛舍,卻見得人人忙碌的搬遷,鄭成藝和方信見此,不由全數啞然,剛纔的興奮就也淡了。
等回到了宿舍,就見到了朱銘依和鄒利興兩人,兩人都已經收好了東西,就等着告別而搬遷了出去了。
“兩位爲何如此快?”
“沒辦法,朝廷有令,未中之人,今日夜來就必須搬遷出驛舍,與其等着趕出去,有失體統,不然就現在出去。”朱銘依似乎已經恢復了,他笑了笑,說着:“我們兩個等着,就是想和兩位告別。”
雖然陽光燦爛,但是感覺上,整個驛舍都是灰濛濛,一種人走茶涼的悲涼感,充斥在每個人,甚至每個院子中——每年大考,三千人,得中者不過六十,其它二千九百人,都是要從哪裡來再回到哪裡去。
“朱兄不必放在心上,考場有年運,三年後再來,當可中榜。”方信安慰的說着。
“哈哈,不用三年,我就準備住在帝都了,房子已經找好了,也找了一些舉子一起同住,就在帝都東康坊,那裡環境不錯。”朱銘依笑的說着,然後就拱手作別。
鄒利興卻一直沒有出聲,只是勉強笑着,方信見得他神色有些不對,因此就特別注意了幾分,找了些事情,打發了鄭成藝,就與他說話。
兩人走了一些路,鄒利興就突然說着:“我要回鄉去了,明日便走,以後,大概也不會再來帝都考這進士了。”
方信默然,就聽見鄒利興嘆氣說着:“其實,在這裡和全國三千舉子交談,我就有些感覺,能來此中的,都是一省一郡之俊傑,就是我們院中,就有一半人文才在我之上,如今咬牙考試,也不過圖個萬一,希望能中,如今名落榜單,也算清醒了,再說,來京一次,傾其兄長一年所入,哪能次次如此?兄長也有妻兒啊!”
方信只得說着:“鄒兄,錢地問題,何必多慮,君子有散財之義,何況我們是朋友,你只管來我家取之,來年多讀,必可得中。”
鄒利興搖頭,語氣黯淡,說着:“如真是僅僅爲了錢,如真是才高八斗,只是一時運數不佳,那我就厚着臉皮取了,可是,我天資有限,每日苦讀甚苦,前幾年甚至讀到嘔血,如今這個程度,我已經盡了,再想寸進也難,就算有錢上京,這三年一次,也是浪費,真的要等着這飄渺的運數?每三年上京中的三千舉子,哪個舉人不是有運有數,何時輪到我呢?”
這個,方信真正無話可說,的確,鄒利興讀書之苦,實在是從江府第一,他深知自己每讀一本書,都是母親、妻子含辛茹苦而來,也深知兄長付出了多大地犧牲,因此曾讀到嘔血地程度,這種程度,的確已經達到了他地極限,再讀也是枉然。
“那你回去,作何事?”方信問着。
“我畢竟算個舉人,就去領個九品教諭,想必還是有的,朝廷厚遇士子,我也不怕失了體面,以後教導學生,也是大善,如是讀書有成,數十年後能著得一書,也就算立言了。”鄒利興精神一震,說着:“我只會讀書,如是其它官,怕是作不了,還是沿這路比較好。”
大楚立學,縣級就有學官,基本上就是教導二人,官居從九品,教諭一人,正九品,管理縣中學子的學習,也是童生考試的主持。
郡(府)級,設府學正一人,正七品,省級,設學政一人,正五品,從屬禮部。
鄒利興是舉人,一府之中,少者六七縣,多者十數縣,因此補上這九品縣教諭並不難,但是按照規矩,一旦補上,那就不能科舉了,而且,晉升甚難,有的甚至一輩子,也不過到老時,賜個七品學正的帽子養老,這也是許多舉子寧可蹉跎,也不肯補這官身的原因所在。
方信聽了,感嘆不已,當下拿出了一封五十兩的銀子,說着:“鄒兄休得矯情,我知你現在已經無錢,回鄉漫途,路上也要花得十數兩銀子,如是路上,還有一個病,那還得了,再說,回去,就算舉人補官甚是容易,但是小小關節,也要花些銀子,切爲之推辭。”
鄒利興這時,倒反而不推辭,接了,說聲謝了。
其實他到現在,已經囊中無錢,如果他中了貢士,自然不必擔心,有的是人願意借他錢,但是現在,卻沒有這門路,畢竟在帝都,不是在本地。
真的無錢,怎麼回去?所以他就收下了,收下之後,有些無顏,說了幾句,就告辭了。
望着他遠去,方信有些感慨,但是還有些欣慰,總算鄒利興這人,還沒有穿到了死衚衕中,有些人,寧知自己文才不高,背景也沒有,卻總希望碰上運氣,因此連考數十年,這又何必呢?
就算日後僥倖成功,人生已盡,還有什麼意思?
鄒利興此舉,某種程度上,甚是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