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大門內。
十名皁衣衙役按着刀,目光兇狠的與八名一臉木訥的幽州軍老卒對峙。
所有人的左手,都按在了腰刀的刀柄上。
濃郁的火藥味兒,瀰漫在大門內。
“大公子就莫要爲難下吏了,還是隨下吏走一趟郡衙罷。”
領隊的綠袍小吏站在衆皁衣衙役後方的臺階上,滿臉堆笑的衝着陳勝揖手道。
“現在不是我在爲難你們,而是你們在爲難我,我都與你們說了,家父外出訪友未歸,家中無家主,你們非要帶我去郡衙……咋的,我行商陳家犯王法了?還興連坐的?”
陳勝站在一衆幽州軍老卒身後,看了看說話的綠袍小吏,看着他口頭說着莫要難爲他,眼神裡卻是半分波瀾都沒有,甚至還帶着幾分居高臨下的俯視之意。
再看了看面前這些最強也不過只是鍛骨五重的衙役們,看着他們雄赳赳氣昂昂的抓着刀、梗着脖子與一衆幽州軍老卒叔伯對峙的衙役們,寸步不讓的模樣像極了一隻只豎着羽毛的公雞。
他很想笑。
綠袍小吏側:“臨行前,劉大人特異交代了,若是貴家家主不在,務要請大公子前往……大公子就莫要耽擱了,郡中諸位大人還侯着大公子呢!”
說完,他側身對着大門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不容置疑的模樣,就像是吃定了陳勝一樣。
也是,他們畢竟是代表着郡衙的諸位大人來了!
你行商陳家是橫,但你能橫得過一郡郡衙嗎?
陳勝抱着兩條胳膊站在原地,微微偏着頭看那綠袍小吏,驚異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麼大煞筆!
他不出聲,立在他身前的諸多幽州軍老卒自也紋絲不動的擋在他身前。
“起開!”
一衆衙役等待了幾息之後,見他們還是不動彈,終於有人不耐的鬆開了腰刀,伸手去推擋在他面前的幽州軍老卒。
似乎是想推開他,強行帶陳勝走。
“鏗。”
刺耳的長刀出鞘聲中,一手臂混在一蓬殷紅的鮮血之中高高飛起。
綠袍小吏與諸多衙役驀地睜大了雙眼,俱是被這一幕給驚呆了!
他他他他他他……他怎麼敢啊!
我們可是郡衙的人啊!
“啊……”
那衙役被自己的熱血濺了一臉,才陡然清醒過來,一嗓子就嚎了出來,聲音之高亢,似乎要掀翻陳家大院的房頂。
而揮刀的幽州軍老卒,卻只是隨手揮了揮刀上的血珠子,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其餘的幽州軍老卒也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木訥表情,似乎是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衆多衙役見狀,怒不可遏的齊齊拔刀一步上前。
霎時間,所有幽州軍老卒齊齊一擡眼皮,用一種彷彿看死人的目光,看向這八九個衙役。
只一眼!
前一秒還怒不可遏的諸多衙役就膽氣盡喪!
抽出一半的腰刀,也不敢再拔出來了。
“住,住手!”
綠袍小吏頭皮發麻的驚叫了一聲,衆多正進退兩難的衙役齊齊鬆了一口氣,順勢將抽出一半腰刀按回了刀鞘中。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笑着再次衝陳勝一揖到底,謙卑的說道:“大公子,請您去郡衙,乃是郡中諸位大人的決意,下吏不過是個跑腿的苦命人,您便是殺了下吏亦於事無補……”
“讓他閉上嘴!”
陳勝不耐的掏着耳朵,粗暴的打斷了綠袍小吏。
還未收刀的幽州軍老卒當即一步上前,精準的一刀扎進這名衙役的咽喉處,刀鋒透體而出。
撕心裂肺的哀嚎聲,戛然而止!
綠袍小吏與衆多衙役見狀,身軀猛地一顫,齊齊僵在了原地。
再不敢說話。
也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他們……真敢!
陳勝放下堵着耳朵的手指,也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的長出了一口氣,而後爽朗的笑道:“殺了你們,對我自然是於事無補,但對你們,也是於事無補嗎?你們的命,就這麼無關緊要嗎?”
“人家讓你們來送死,你們就真傻傻的來送死?旁人長腦子是爲了思考,你們長腦子是爲了顯高嗎?”
綠袍小吏恍然大悟,連忙週週正正的再次一揖到底:“是下吏無狀,冒犯了大公子,謝大公子高擡貴手之恩,待下吏迴轉郡衙之後,便回稟諸位大人,大公子身體抱恙,無法前往郡衙議事,此人取死有道,下吏也會將其推到流民作亂之上,絕不會累及大公子……下吏告退,大公子留步。”
說完,他朝着地上那具屍首一揮手,轉身就要走。
“現在倒是不蠢了……”
陳勝忽而笑道:“但你不覺得,現在纔看清楚形式,已經很遲了嗎?”
適時,聞訊趕來的諸多陳家商隊的夥計,拿着刀槍劍戟擁擠到了陳家大院的大門外,碰巧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一見着血,人羣一下子就炸了鍋!
“怎麼有血?”
“狗賊,怎敢來行商陳家放肆!”
“大郎,無事罷?”
“廢什麼話,砍死他們再說!”
人羣沸騰着、洶涌着,舉着刀槍劍戟朝站在大門內的綠袍小吏和衆多衙役涌來。
綠袍小吏大驚,慌忙退回諸多衙役之中,聲嘶力竭的高呼道:“大公子明鑑,下吏對大公子未敢有半分不利之心啊!”
陳勝舉起手,示意自己無事。
涌進來的陳家叔伯大爺們見狀,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陳勝再笑着衝躲在衆衙役之中瑟瑟發抖的綠袍小吏招了招手。
惶恐之極的綠袍小吏見狀,臉色頓時更白了。
但眼下的情況,他也唯有裝着膽子,強擠出一臉笑容,躬着腰從一衆緊緊抓着腰刀背對背站立,卻誰都不敢將刀拔出來的衙役之中擠出來,走到陳勝身前。
陳勝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將他拉到身前,附在他耳邊竊竊私語了一番。
綠袍小吏不時點不時搖頭,不時小聲的迴應。
好半響,陳勝才鬆開身軀僵硬的綠袍小吏,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回去之後該怎麼稟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不用懷疑,與郡中諸位大人爲敵的膽子,我行商陳家肯定是沒有,但殺你全家的膽子,我行商陳家不但有,還很大!”
“給上邊兒人跑腿,卻把自個兒全家跑死……這,不合適吧?”
綠袍小吏連忙搖頭如撥浪鼓:“不合適、不合適,萬分不合適!”
陳勝笑了笑,不緊不慢的接着說道:“老話都說多條朋友多條路,大人不妨與我行商陳家交個朋友,郡中有什麼動向,偷偷知會我行商陳家一聲,你放心,郡中的大人們能給你的,我行商陳家能加倍給你!”
綠袍小吏笑容僵硬的連連點頭:“下吏微末之人,當不得大公子敬稱……大公子安心,下吏知輕重!”
陳勝再次拍了拍肩頭,藉着推他的檔口,熟練的悄悄將自己的錢袋塞入他的袖中:“那大人就回郡衙去覆命吧,恕不遠送了!”
綠袍小吏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動作,只是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真摯和熱絡了,“大公子留步、留步……還愣着做甚?還不帶上這個不開眼的東西回衙門!”
一衆滿頭大汗的衙役聽言,依舊無人敢動彈。
衆多依舊舉着刀槍劍戟包圍着這些衙役的陳家大爺叔伯們,齊齊望向陳勝。
陳勝點了點頭。
一衆大爺叔伯這才放下手裡的刀槍劍戟,面色陰沉的讓開一條道路,目送一羣兩股戰戰的衙役擡着屍體逃也似的快步離開陳家大院!
陳勝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陳家大門外,臉上的笑容也隨之一點點消失。
……
半個時辰之後。
陳虎快步走入陳家廳堂,就見陳勝歪坐在堂上,右手託着下巴,食指慢悠悠的敲擊的面頰。
見陳虎進門來,陳勝才正了正坐姿,輕笑道:“回來了,十三叔那邊安排妥當了麼?”
陳虎面色凝重的點頭:“妥了,入夜後,他就會調集兩百猛虎堂衆進入長寧坊……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不然呢?”
陳勝笑着撇了撇嘴,“總不能哭一鼻子吧?”
陳虎焦慮的在廳堂他內徘徊了兩圈,而後重重嘆了一口氣,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說道:“要不然,今晚咱家就殺出城去吧,咱剛纔去各家都看了,城裡還有一百六十號老爺們,外加老十三那兩百人,對付守城門的那幫廢柴,夠使了!”
陳勝一聽就樂了,站起來笑道:“您怎麼會有這個想法?”
陳虎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嘆氣道:“咱這樣的人家,郡衙通常都不會來硬的,這次他們來了,那就說明這事兒就不是三兩句話、使點銀錢就能解決的……你崽子這是什麼眼神?”
陳勝正詫異的看着他,聽言笑道:“沒什麼,就是覺得您說得很在理。”
他覺得自己可能還是太輕視家裡的這些叔伯了。
他們或許智慧不夠,但正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他們作爲土生土長的陳縣人,對郡衙的態度變化自然會比他這個穿越者更加敏感!
起先他的確是感到很疑惑,想不通郡衙此舉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要說是試探吧。
那個綠袍小吏起初的態度,又分明是今日一定要帶他去郡衙。
可要說不是試探吧。
陳勝又不相信郡衙裡的那些個大人們,會蠢到真以爲僅憑十來個衙役,就能強行將他陳勝從長寧坊帶出去!
後來他想明白了,郡衙此舉分明是在表明一個態度——此事沒得商量的態度!
再後來,他從那個綠袍小吏的口中得到的信息,也佐證了他這個猜測——郡衙並不是單獨請他行商陳家一家的主事之人,前往郡衙的。
除了他們行商陳家之外,還有另外幾家陳郡內有名有姓的大族。
這些大族與行商陳家唯一的共同之處,便是他們都是以武立家!
除了這一點之外,還有一點令陳勝十分感興趣。
那就是在郡衙“請”去郡衙開會的大族名單之中,沒有王家莊的名字!
這一點就很有意思!
陳郡諸世家大族之中。
論文當以郡望李氏爲首,李氏男子,上有在洛邑朝中爲官的“縣官”,下有在州府、郡衙爲官的“現管”,稱一句“樹大根深”決計沒有半分誇張!
論武則當以王家莊爲首,王家莊人丁興旺、弓馬傳家、財雄勢大,並且有好幾任莊主都曾闢郡尉執掌三千郡兵,武力穩居於陳郡諸世家大族的鰲首!
“請”了他們。
卻沒“請”王家莊?
這隻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王家莊早就和郡衙站到同一陣營。
第二種,柿子挑軟的捏。
無論是哪一種,都代表着一種極其不利的信號:郡衙要動真格的了!
……
陳虎一聽陳勝竟然沒有反駁他的觀點,興奮的一拍大腿站起來,說道:“是吧?你也覺得咱說的有道理對吧?那咱這就去安排,天一黑,咱家就殺出城去!”
“您先別激動,有話慢慢說,慢慢說……”
陳勝連忙走過去將他按回椅子上。
陳虎不情不願的做回椅子上,擰着眉頭:“還慢?再慢天就要黑了!”
陳勝拉過來一把椅子挨着他坐下,搖頭道:“這事沒您想的那麼簡單,現在咱家周圍,一定有郡衙的人在盯着咱們,一旦咱家輕舉妄動,郡衙就極有可能對咱家下死手……侄兒敢跟您打賭,郡兵定然大半都在城內!”
陳虎一聽,登時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到了椅子上:“那你說,咱家該怎麼辦?”
“兩個字兒!”
陳勝豎起兩根手指:“看、等!”
不待陳虎發問,他接着說道:“第一,咱家有不去郡衙的本錢,另外幾家可沒有,咱們可以先看看,他們去了郡衙後,是個什麼結果!”
“第二,算時間,我爹他們也該回來了……只要他手下那六百精銳回來了,無論郡衙想幹什麼,咱家都不虛他半分!”
陳虎略一思索,便認可的點頭道:“還是你崽子的法子更穩妥!”
陳勝將後背靠到椅子上,輕聲道:“眼下最關鍵的,就是保護好咱家的老弱婦孺們,謹防郡衙狗急跳牆……”
他綜合手頭掌握的所有信息,通盤考慮,最終得出的結論,有些不太妙。
熊完,只怕是準備清場……迎接黃巾軍入主陳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