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壞事傳千里

第460章 壞事傳千里

幷州,井陘關以西三十里,黃巾軍大營。

韓信已在一人多高的幷州輿圖前佇立半個時辰,眉宇間積鬱的陰雲依舊沒有散開的跡象,隱隱的還透露出幾許掩飾不住的疲態……

這回幷州突圍,他感覺到了一股以前從未有過的有心無力之感。

以前統兵作戰,無論敵軍如何強大、無論局勢如何不利,他都總能很快找到破敵之法!

那種指揮大軍如臂指使、恣意揮灑近乎所悟不能的順暢感,就像是他擁有一種旁人所不具有的兵法天賦,令他總能一眼就看到戰局的關鍵、敵軍的破綻。

而這一回,他的天賦卻像是蒙上了一層深切的陰影,看什麼都像是霧裡看花、看什麼都像是荊棘密佈……

他無法再像以前那樣乾脆利落的作決定,一步慢、步步慢,本就於他不利的局勢,就在他的遲疑當中持續惡化,反饋給他更加沉重的壓力。

現在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深陷蛛網的蟲蟻,明明掙扎只會令束縛越來越緊、只會令敗亡之期越來越近,卻還在費盡心力的拼命掙扎。

‘難不成當真是漢王的運勢克我?’

韓信疲憊垂下眼瞼,心下不甘的捫心自問道:‘還是說漢王真就是天定帝王,與大漢爭鋒就是與九州氣運爲敵?’

這兩個疑問,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他心頭。

但很顯然,他以前得不出答案。

這次同樣也不可能有答案。

他提起漿水壺大口吞嚥了幾口,強大起精神來繼續死磕輿圖。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傳令兵快步入帳下來,單膝點地道:“啓稟大帥,雍州十萬火急之信!”

韓信皺了皺眉頭,思索着大步走到傳令兵面前,接過其奉上的雉羽信件,打開一目十行的快速閱覽。

“可惜!”

寫滿了密密麻麻蠅頭小字的絹布信件他纔看了一半,便忍不住扼腕嘆息:“爲山九仞、功虧一簣!”

雉羽信件乃是出自魏繚之手,上邊簡略描述白起水淹漢紅衣軍的大致經過,並極力邀請韓信率軍轉進雍州,共商合力抗漢之大業。

雖然信件之上對於白起水淹漢紅衣軍的描述,着重於“用兵如神”、“功成”,並未提及白起功虧一簣之事。

可韓信是什麼人?

他晃眼一掃,見魏繚絕口不提斬首多少級、漢軍退兵多少裡等等重要情況,便知白起的計謀或許的確是成功了,但絕對沒有見效!

‘這員喚作白起的老將,有點東西!’

韓信隨手將絹布扔到帥案上,心頭並未因爲白起的計謀未能盡全功而輕視於他,反而對白起的水準很是肯定!

那可是漢王親自統兵!

漢王是什麼?

漢王不是九州戰將的試金石,而是九州戰將的天花板!

能在漢王手下敗得不方寸大亂的戰將,便已足以入列當世名將,能叫漢王吃這種大虧的戰將,哪怕是算上幽州軍與搏浪軍那些統兵大將,都數不出一掌之數!

連他自己,在鉅鹿與漢軍的短暫交鋒中,不也是兵敗如山倒?

也正是因爲他很肯定白起的水準,纔會對白起這次功虧一簣而感到萬分惋惜!

若是白起沒有失手,成功水淹漢紅衣軍十五萬兵馬,九州大勢必將因此逆轉!

而他所面臨的困境,也能迎刃而解……

“咦?”

韓信忽然猛然的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幷州輿圖前:“漢王怎會在函谷關外?項籍小兒呢?”

他一直都以爲,漢王仍在幽州與項羽交戰。

因爲漢王統帥五千騎兵北上幽州之後,既沒有項羽兵敗或歸降大漢的消息傳來,那五千騎兵也未曾再度在冀州戰場上出現過。

而且他與項羽向來不和,連派去結盟的使者都被項羽斬殺了三波,他當然不會覺得項羽會主動就幽州戰場的情況,與他通氣。

這很重要!

他一力主張東進,就是基於漢軍短時間內無法與項羽軍分出勝負的判斷。

若是項羽軍戰敗了,更甚至是降了,那他這一路兵馬就算是成功突進華東平原,戰略意義也將大打折扣!

試想一下。

在項羽軍與漢軍難分勝負的情況,他幷州天軍突進到冀州,等於就是切斷了漢軍的後勤補給線。

如此一來,不但幽州內的漢軍必須退回冀州重整旗鼓,他幷州天軍還有望再度打通並、冀、青三州,重現天軍鼎盛之勢。

可若是項羽軍戰敗了,亦或是投降了,那就等同於漢軍徹底打通九州的華東平原、華北平原!

那他們這一路兵馬還削尖了腦袋的往華東平原鑽個什麼勁兒?

是過去做流寇?

還是當過街老鼠?

更關鍵的是,假如項羽軍不是戰敗,而是歸降?

那眼下項羽軍會在什麼位置呢?

韓信在輿圖上一通亂比劃,越比劃心頭疑惑越多、越比劃心越涼。

項羽大概率是降了!

否則,以那廝兩萬兵馬橫掃幽州的匹夫之勇,絕不至於連一丁點風聲都傳不出,就被漢王給收拾了!

但這也是他正是他迷惑不解的原因。

似項羽那種筋肉長進腦漿子裡的匹夫,怎麼可能會如此輕而易舉的就降了大漢呢?

就算是盼入大漢久矣,必要的流程也總該走一走吧?

不發一刀一箭就降了,往後誰人還看得起你項羽?

韓信想不明白這一點。

但他倒是終於想明白了,李信那廝爲何會狗改了吃屎,一門心思的帶着兵馬在外圍打秋風,任他如何設計引誘都不來闖他本陣了。

他先前還道,那廝被教他給打怕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現在看來,那廝分明是在等待項羽領軍前來,三面合圍啊!

“你這般看得起某,某家是否該拜謝大王隆恩?”

韓信在輿圖上大致比劃了一圈後,便知即便是現在即刻撤出井陘,也已經遲了,慘然的自言自語道。

三面合圍將成,現在才撤出井陘,無異於是告訴李信、項羽,以及井陘關裡的陳刀,他韓信已經看穿他們的計謀了,屆時只怕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強行合圍!

到時候,他最好的結局,也僅僅只是帶着幾百殘兵敗將突出重圍,僥倖逃得一命。

可沒了大軍傍身,他就算是僥倖逃得一命又能如何呢?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間,生若不得五鼎食,死亦要得五鼎烹!

‘乾坤未定,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何必妄自菲薄!’

韓信將心一橫,強行冷靜下來,重新將注意力放到輿圖上,力圖從中找出一條生路來。

然而輿圖就擺在他面前,任他從輿圖盯出一朵花來,也改變不了他幷州軍周遭所有交通要道,都已被漢軍堵死的事實!

但韓信畢竟是韓信,如此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絕境,都愣是教他從中找到了一線生機。

‘天不予時、地失其利……’

他凝視着輿圖,若有所思的暗道:‘唯獨人和還可利用一二。’

漢軍封鎖項羽軍歸降大漢的消息,爲的就是讓項羽軍在瞞着他的情況下,參與到包圍他幷州天軍的作戰當中。

現在,他已經洞悉了漢軍的謀劃。

而漢軍,並不知道他已經洞悉了他們的謀劃。

能否利用這個信息差,設法將井陘關內的漢軍引出城關呢?

韓信粗糲的手指點在輿圖上,沿着代表井陘的墨線遊走,心頭思索着:‘井陘關內漢軍兵力並不多,撐死了七萬卒,若能設法將其引出關外,或可三通鼓而下,恰好井陘道路險峻狹窄,漢軍擺不開陣勢,就發揮不出兵力上的優勢……’

東進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戰略意義。

但向後撤,得面對李信與項羽的二十多萬漢軍!

繼續往前進,卻只需要攻破一座由六七萬漢軍駐守的城關,便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這麼簡單的選擇題,小孩子都會作吧?

至於衝入華東平原之後如何生存……

那就不是他現在應該考慮的問題了。

即便是以後,這種“小問題”也完全可以交給嬴政他們去解決。

想必,他們也不想看到他韓信倒黴,然後獨自面對百萬漢軍吧?

‘那麼,眼下就只剩下最後一個難題了!’

韓信長長的籲出一口濁氣,雙眸之中再度亮起運籌帷幄的神光,‘該如何才能將陳刀部引出來井陘關,並且趕在後方的李信、項羽支援之前,擊潰陳刀部呢?’

……

“篤篤篤……”

陳刀一根手指輕輕敲擊着檀木案几,目光凝視着案几之上剛剛纔從李信手中轉入他手的王令,心頭揣測着陳勝這道王令的用意。

“以圍堵韓信部東進爲要,井陘關絕不容失,若能全殲韓信部,自然是錦上添花,若不能全殲,於大局也無礙?”

他再一次低聲唸誦王令,心頭猜測着,局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變化?

否則以陳勝那逮着敵人就往死裡打的脾性,怎麼可能會說出‘全殲錦上添花,不能全殲於大局也無礙’這樣近似妥協的話語呢?

這總不能是他覺得,他們三十萬大軍、三面合圍,還奈何不了韓信那喪家犬之軍罷?

‘算了,琢磨不透就別瞎琢磨了,執行好王令便是。’

陳刀收起王令,朗聲高呼道:“來人啊,擂鼓聚將,召各師團級及以上軍官,速至帥帳議事。”

“喏!”

門外短兵大聲迴應,不多時,低沉有力的聚將鼓聲,就傳遍了整座井陘關。

……

益州、成都,一間隱秘的民宅之內。

身穿華服,頭戴尺高皮帽的劉邦,正與麾下衆將秘議起兵反漢之事。

放眼望去,並不甚明亮的廳堂內跪坐的,全是沛縣出身的將領。

呂氏一族的將領,卻是一個也看不見。

正當廳堂內衆將談論得熱火朝天之際,忽然有一名黑衣門客入內,快步行至以謀主之職列居劉邦西席的酈食其身畔,附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堂內衆將見狀,很有默契的齊齊停止了談論,難掩探尋之意的望向酈食其……他們都清楚,酈食其敢在此時入堂內,所稟之事必然與反漢有關!

酈食其本乃陳留名士,昔年陳勝初爲陳郡守,與當時還叫呂政的嬴政爲正陳郡郡守之位而隔空博弈之時,一彪黃巾亂兵入陳留作亂禍害了酈食其滿門家小,其乃得其弟酈商護持,才倖免於難。

按理說,黃巾亂兵霍亂陳留,本不幹陳勝之事。

但當年最終是陳勝派兵剿滅了陳留郡內的黃巾亂兵,陳留也因此落入了陳勝的手中,而且當時陳勝以商賈之子殺陳郡守熊完奪位,本就爲陳郡附近的世家所厭惡。

總之,酈食其就這麼恨上了陳勝,捨近求遠的帶着酈商投奔了當時還是蒙縣尉的劉邦。

劉邦棄蒙縣南下揚州,乃是他一力主張。

劉邦棄揚州轉進益州,也是他一力主張。

劉邦態度反覆,也是他在背後攛掇所致……劉邦手下的迎來送往之事,皆是酈食其在負責,包括嬴政與百越人的使者前來,都是他在接待。

酈食其聽完門客彙報,悉數的花白眉毛忍不住跳了跳。

他不動聲色個的揮手屏退門客,目光緩緩掃過堂內那一雙雙探尋的目光,最後於上方劉邦那故作平淡的目光對視了一眼,起身捏掌一揖到底,高聲道:“啓稟君上,快馬得報,雍州上將白起,函谷關外水淹漢王親掌十五萬紅衣軍,功成!”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裡,卻藏了一百個心眼子。

劉邦震驚的一挑眉梢,不敢置信的望着酈食其,似乎是想從酈食其的臉上看出點什麼。

作爲一個被漢王和紅衣軍的威名嚇得輾轉好幾千裡的跑路一族,

漢王之名,於他如同夢魘。

紅衣軍之名,於他同樣如同夢魘。

今日,兩大夢魘被一起推翻?

這是什麼上天預兆?

堂內一干沛郡將領,同樣被酈食其這一番回報給震得七葷八素的,遲遲說不出話來。

他們不肯相信,酈食其說的是真的!

他們又無比的希望,酈食其說的是真的!

與漢王同處一個時代,乃是所有戰將的悲哀!

最終還是樊噲喜出望外的起身高呼道:“恭喜君上、賀喜君上,此乃天賜君上大業之吉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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