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央,李君羨盤膝而坐,在他周圍,擺滿了一堆堆各地大儒、鴻儒和儒生奏請的信箋。
這些信箋幾乎是清一色的彈劾王沖和他那本《強權即真理》,每一封信箋中都蘊含着強烈的憤怒,而最讓李君羨擔心的,還是這些信箋,有意無意中透露出來的消息。
——這本書和書裡的思想更有如瘟疫一般,在民間肆意傳播,而且影響的範圍越來越大。
“無論如何,這件事情必須要阻止!”
李君羨的眼中早已沒有開始時的意氣風發,只餘下深深的憂慮、不安、還有一種決絕。
他的一生,包括整個儒門在內,都在爲一件事情準備着,在現在這種關鍵時候,無論如何,李君羨都不能容許任何人來破壞。
無論什麼人,誰要敢這麼做,誰就是他的大敵。
嘩啦啦!
微風捲動,李君羨身前,無數的書頁翻飛,仔細看去,那些書頁全部都是李君羨派人從市集上購買來的《強權即真理》,一本本圍成一個弧形,排列在李君羨周圍,整本書的內容李君羨早已熟爛於心。
“王衝,這可是你自找的!”
李君羨擡頭望向正前方,目中露出一道凌厲的光芒,這一剎那,所有生平所學,以及胸中抱負,匯聚心中,李君羨抓過一旁的毛筆,重重的在面前的宣紙上,寫上三個大字《仁義說》!
呼,狂風呼嘯,一股風暴以李君羨所在的少章參事爲中心,迅速席捲開來,擴散到整個京師。
在王衝發表了《強權即真理》之後,另一場風暴終於開始了……
整個京師註定難以平靜,就在王衝的《強權即真理》發佈八天之後,另外兩本書籍《仁義說》和《禽獸論》迅速以颶風般的速度擴散到了整個大唐。
而這兩本書的著作者,赫然正是大唐赫赫有名,以三寸不爛之舌使得大唐周邊諸國,主動裁軍近百萬的少章參事李君羨。
兩本學說以王衝的《強權即真理》爲攻擊核心,將《強權即真理》批駁得體無完膚,一個少章參事,一個平章參事,都爲大唐立下汗馬功勞,兩人之間的衝突和爭執,迅速在整個大唐引發了轟動。
“老闆,給我一本!”
“我也要,我也要!”
“不是一本,是兩本,什麼?這麼快就沒有了?”
……
京師的各個書鋪前,車水馬龍,人滿爲患。
僅僅在一天之內,《仁義說》和《禽獸論》就徹底的買斷,所有的印刷工匠加班加點,整個京師全部的產能都投入到了其中,也依然滿足不了京師百姓的要求。
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風暴,甚至還要超過了之前的黨爭。雖然沒有任何人明說,但所有人都知道,李君羨代表的是儒家,而王衝代表的是兵家,一本《強權即真理》代表了兵家的立場,而王衝在書中闡述的理念,更是徹底觸怒了整個儒家。
李君羨的《仁義說》和《禽獸論》,就是爲此而發的。
在兩人交鋒的背後,代表着整個大唐,兵家和儒家全面性的正面交鋒,而這一次交鋒,很有可能決定着整個大唐,甚至整個中土神州的未來。每一個人,每一股勢力,都從中聞到了一股極度危險的味道。
“山雨欲來風滿樓,整個大唐恐怕是要變天了!”
城西的一座巨大府邸中,一名世家家主,一手捧着《強權即真理》,另一手捧着《仁義說》和《禽獸論》,目中透出深深的擔憂。
現在京師中發生的那些衝突,就連他們這些世家大族都感覺到了一股恐懼和戰慄,那是一種危如累卵的感覺,稍有不慎,就是跌落深淵,粉身碎骨的下場。
“不知禮儀,不懂仁義,如果人人敬畏強權,豈非禽獸無異。”
“說得好!什麼強權即真理,簡直是歪門邪道!早就該有人站出來教訓教訓他了!”
城南的一片竹林裡,小橋流水,溪水潺潺,一羣大儒、鴻儒、儒生聚集在一起,
手握着李君羨的仁義說和禽獸論,一個個神情振奮不已。
等待這麼久,終於等來了儒家的反擊,既快又狠,而且凌厲無比。
“異域王又如何!就算他是天子門生又如何!敢發表這種異端學說,一定要讓他身敗名裂,被衆人所唾棄!”
“就以這本《強權即真理》爲契機,我們大家一起聯合,讓他難以全身而退!”
幾名儒生神色振奮道。
而與此同時,另一個地方,褪下身上的鎧甲,一名武將走入一間酒樓之中,而那裡,另一名穿着便服的武將正在等待着。
“這次爭鋒就是一次契機,之前呼羅珊的事情也就罷了,這一次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幫異域王一把!”
“不錯!我們武將一向敏於行而拙於言,所以,我們兵家一直被儒家壓制,這一次難得有異域王著書立說,爲兵家發聲,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想辦法支持他。幫助他,也就是幫助我們自己!”
酒樓裡,兩人雙目相對,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決心。從古至今,能夠著書立說的兵家實在是太少太少,即便有,談論的也是關於兵法的,除了武將基本無人會看。
至於“弱肉強食”、“優勝劣汰”、“叢林法則”、“黑暗森林”這些東西,更是從不曾有人提起過。
就算曆史上最厲害的武將,戰神,軍神,都不曾以這種方式,將兵家的思想精髓,如此之深,如此之廣的闡述出來,並且讓普通的百姓都能夠接受。
“儒家已經發動進攻,《仁義說》和《禽獸論》還僅僅只是開始。接下來恐怕還有更多的行動,我們一定要想辦法讓異域王的學說深入人心,擴散到最大!”
“嗯!”
……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鏘的一聲酒杯相碰,片刻之後,很快離開了酒樓。
……
嘩啦啦!
京師之中,每時每刻都有無數的信鴿、鷹雀向着四面八方而去。自李君羨的《仁義說》、《禽獸論》發表,兩股思潮在京師之中激烈的碰撞,這場風暴吸引了四面八方,周邊列國所有雄主的關注。
烏斯藏、東西突厥汗國、高句麗、蒙舍詔、奚、契丹、大食……,整個世界都在關注着整個大唐中心的這場思想的碰撞。
“大唐的這場風暴,已經不只是關係到他們自己。還關係到我們高句麗帝國和周邊所有的國度。派故國原王過去,給他一百萬兩黃金,讓他想辦法收買大唐的書商,讓李君羨的《仁義說》和《禽獸論》以最快的速度,最便宜的價格,到達每一個唐人的手中。我要所有的唐人,以比印刷成本還低的價格買到這兩本書!”
“這一場戰爭,如果讓那個異域王和他的《強權即真理》獲勝,恐怕我們整個高句麗帝國不久之後,不要說是侵掠大唐了,恐怕整個帝國都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站在卑沙城高高的城牆上,身背六把刀,戰鬥風格迥異於任何強者的高句麗皇帝淵蓋蘇文,眺望着遠處一望無垠的中原方向,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參加過不少的戰爭,和張守珪交手都有很多次。
而再往前,擊敗過的大唐名將不計其數。
然而任何一場戰爭,都比不上大唐都城裡那場思想風暴,讓他感覺到如此的風險。看不見的刀,……往往才殺人最快,最鋒利!
“蹄噠噠!”
隨着淵蓋蘇文的命令,不過短短几個時辰,便有一支數百人的隊伍,帶着數目龐大的黃金,悄悄的離開高句麗帝國。雖然東北幽洲一帶,被張守珪和他的安東都護軍封阻,高句麗的人想要通過幾乎不可能。
但是還有一條路叫着——“水路”,從丸都城出發,要是順風,行程快的話,很快就能繞過幽洲,抵達內陸。
……
而與此同時,遙遠的烏斯藏高原,風聲呼嘯,一隻巨大的禿鷲,尖嘯着從雲中飛下,落入王都之中。
“儒家那邊……終於有動靜了!要想對付唐人,終究還得用唐人!”
看完手中的信箋,大論欽陵微微吐了一口氣:
“告訴東西突厥那邊,好戲要上演了!通知他們。以三國的名義知會大唐,就說,異域王始終是諸國和大唐之間的威脅,如果他們能夠成功解決異域王,並且將這件事情的影響消弭到最小,那麼烏斯藏、東西突厥,都將是大唐的盟友,如若大食進攻,三國願意相助大唐,一起對抗大食!”
“大相,我們真的要和大唐結盟嗎?”
大殿下,一名負責記錄的武將開口道,整個人怔住了。
“哼!”
大論欽陵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那名武將,後者渾身一顫,臉色微白,立即明白過來繼續埋首案頭,奮筆疾書。
“現在要對抗那個異域王,也只能靠那個小儒生,相信他看到這封信,他會明白該怎麼做!”
大論欽陵說罷,衣袖一拂,很快離開了大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