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軲轆,很快回到了異域王府,王衝沒有驚動任何人,進入大殿之後,立即攤開一張雪白的宣紙,拿起筆架上的毛筆,沾了沾墨,迅速在白紙上書寫起來。
時間緩緩流逝,沒有人知道王衝在上面寫了什麼,只知道整個過程持續了半個多時辰。
“張雀,進來。”
王衝放下毛筆,對着門外道。
“王爺!”
不過片刻的時間,張雀很快從外面恭恭敬敬走了進來。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王衝道,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指,指了指桌上那張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宣紙。
張雀下意識的湊過去,只是看了一眼,立即就怔住了。
王衝桌上那張宣紙上的字跡密密麻麻,寫的全部都是一個個人名。那上面的人名,張雀似乎有些印象,但更多的卻是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
“王爺?”
張雀擡起頭來,望着眼前的王衝,眼中滿是疑惑。
“這些人都是三省六部的一些官吏,另外,還有一些是朝廷外的人,我需要你儘快查到這些人,等到時機成熟,我會再給你進一步的命令。無論如何,都一定要保證這些人的安全。”
王衝開口道,那一刻,他的目光深邃無比。
“皇子之爭”,“宮廷內亂”,這樣的事情,歷朝歷代都層出不窮,但是這一次的事情不同,在那場浩劫來臨之前,大唐根本承受不住這種自亂陣腳的內亂。
對於王衝來說,阻止大皇子固然重要,更重要的,還是拯救那些在這場三王之亂中受到波及的大唐精英們。
王衝在宣紙上羅列出的那些名字,全部都是對大唐非常重要的人才,他們很多人的官位可能不是很高,甚至他們的名字,就連京師中的百姓都少有聽聞,然而就像龐大機器上的螺絲釘一樣,他們每個人都起着無可替代的關鍵作用。
屯田司書記薄羅文,這只是一個七品的小官吏,在京師這種京官雲集的地方,真的就是一個芝麻綠豆般大小的官職。但是等到這位屯田司書記薄在三王之亂受到波及而死後,整個屯田司居然是一片混亂,各州各府送來的那些堆積如山,卷帙浩繁的文卷,居然沒有一個人可以處理,更不用說是主持、安排各州各府春夏秋冬各季的生產生活了。
當所有的一切全部亂套的時候,衆人才突然驚覺,屯田司這位默默無聞,在書記薄一坐就是十幾年的小文吏身上,居然有着罕見的天賦和才能,居然能將所有的文檔都處理得井井有條,並且協調上下,將所有的命令都清晰的一一傳達下去,讓整個大唐保持一種向上的勃勃生機。
但是在三王之亂中,這位僅僅只是因爲反對大皇子,便受到牽連而死。
還有吏部考覈司的張策、王世傑、吳廣達,直到這三人死後,這三位“吏部三賢”的名聲才由考覈司內部流傳出來。直到很久之後,人們才知道這三位品階並不是很高的官吏,起着什麼樣的作用。
他們一直都有一套嚴謹的辦法,去考覈各地方官吏的功績,並且從中提拔那些有才能的人,令這些蒙塵的明珠再煥光華。
這三人同樣在那場史無前例的內亂中受到波及而死。
在他們死後,朝廷也曾經嘗試過他們的方法,希望用他們留下來的方法去篩選官吏,用以維持這個龐大帝國的運轉。但最後的結果卻難盡人意,不但沒有選拔出那些真正有才能的人,反而讓地方上的吏治一片混亂,更導致這個龐大的帝國有如一架生鏽的機器一樣,生澀凝滯,難以運轉。
而像這樣的人才,還有很多很多。
在大唐一切運轉正常的時候,沒有會特別留意到這些人。但是等到這些人離開,空缺的時候,所有人才察覺到這一切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而像這樣的人,數以千計,大唐還有很多很多,王衝也只能傾盡全力,去記憶自己所能記憶的,但是和真正死傷,損失的那些大唐精英相比,這份名單上的名字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在這一場內亂之中,同室操戈,互相傾軋,受到牽連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張雀拿着這份名單,很快離開。
王衝說的並不是很仔細,單單是覈實名單上的名字,就需要花上不少的時間,但是一路走來,王衝相信,以張雀的能力,已經足以把後面的事情調查,並且處理妥當了。
等張雀離開之後,大殿裡頓時再次安靜下來。
王衝回過頭來,望着身後牆壁上,那張大唐京師的地圖,慢慢的陷入了沉思。電光石火間,似有無數的念頭從他腦海中飛梭而過,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這是一場看不見的較量,雖然一切還遠沒有進入關鍵部分,但是雙方之間的較量卻已經開始了。
一端是王衝,而另一端則是那位破軍戰神侯君集。
“來而不往非禮也,這一場戰鬥,我也該出手了!”
那一刻,王衝望着京師地圖上東宮的位置,眼眸中掠過一絲凌厲的光芒。
……
而與此同時,皇宮深處,東宮之中,譁拉拉的羽翅破空聲不絕於耳,一頭頭兇猛的海東青不斷的從東宮之中飛進飛出,或者時而盤旋在上空,這已經成爲了東宮的一道特色。
自多“東海雕王”金佑石加入到大皇子麾下,各種往來的消息就頻繁了許多。
“殿下,剛剛收到消息,高仙芝提前抵京,而且和異域王王衝私底下見了一面。”
伸手接下一隻飛下來的禽鳥,金佑石轉過身來,很快躬着腰身,走到大殿前,正翻看着奏摺的大皇子面前。如果王沖和高仙芝聽到這翻話,必然也會相當驚訝。兩人會面的事情雖然已經極力隱秘,但顯然依然沒有瞞過這位新晉的東海雕王。
做爲高句麗帝國的傳奇存在,這一位顯然也有其過人之處。能夠從細微處,蒐集到很多消息。
“哦?”
聽到這句話,大皇子眼皮微跳,陡的擡起頭來。他的神色先是一冷,隨即一雙皺起的眉頭又緩緩鬆開:
“哼,還真是讓人一點都不意外啊。看起來,高仙芝本宮剝奪了他的兵權,真是一點都沒錯。”
怛羅斯之戰,王沖和高仙芝並肩作戰,出生入死,最後成功抵擋了大食,並且讓他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在朝野內外固然是振奮朝綱,令民心鼓舞,但是對於大皇子來說,從那個時候起,就意味着他的名單上多了一個需要警惕的人。
“孟屠,怎麼樣了?高仙芝那邊,想好了他的去處嗎?”
大皇子目光一轉,很快望向了左手邊的一道身影。那是一張陌生的面孔,身高大概七尺左右,臉色黑沉,氣質精悍,透出一種久經風霜的感覺,而且眼瞼開闔之間,寒芒四射,令人非常不好惹的感覺。
孟屠!
大皇子身邊的二號人物,雖然跟着在大皇子身邊的時間,還遠不如祝童恩,但是對於大皇子卻是極其忠心。
皇室之中有許多的禁忌,特別是皇子,一旦涉及到黨爭,勾結朝臣,培植自己勢力,事發之後,很有可能就被廢除皇子身份,貶爲庶人,甚至關押進宗人府都是可能的。之前的廷爭,大皇子等人就是利用這點來對付李亨。
就算是大皇子,也不敢在這種事情上造次。
祝童恩和孟屠兩個人都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不過,爲了避嫌,落人把柄,大皇子從很久之前,就把孟屠調到邊陲,替自己打理邊陲上的事情,包括聯絡邊陲的將領,招驀他們。
孟屠也因爲長年在邊陲歷練,風吹日曬雨沐,所以臉色黑沉。
而且孟屠的行事風格,和祝童恩也是完全不同,如果說祝童恩因爲出身朝堂,身上多多少少還有一分堂皇味道,那麼孟屠做爲邊陲的主事人,每天打交道的都是那些刀口上舔血的軍伍將士,性子要狠辣的多。
孟屠做事情,從不會有太多的猶豫,也不會問緣由。只要能達到目標,就算犧牲再大,孟屠也從不在乎。
兩個人,一個就是大皇子的“陽面”,替大皇子處理陽面上的事情,而另一個就是“陰面”,替大皇子去處理一些不合身份,不合綱常,卻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大皇子從來不將孟屠調回京師,孟屠和祝童恩一般是從不碰面的,此次破例,已經足以說明,對於大皇子來說,某個時機已經成熟了。而且,——他也再也不用顧忌宮中的那位了!
“高仙芝和王衝有舊交,這種時候,自然不能讓他留在京師。”
孟圖微眯着眼睛道,他說話的時候,眼皮縫之間如此之窄,讓人完全分不清,他到底是閉着眼還是睜着眼。
“東西西北各個邊陲,包括京師在內,他都不能留着。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去一趟西南吧,蒙舍詔的太子閣羅鳳不是剛剛繼位嗎?日前朝堂上不是議論,蒙舍詔內亂一次就夠,要想辦法讓五詔內亂嗎?殿下就高仙芝爲國使,讓他南下處理此事吧。事情沒有辦妥,不必回事。想來,三五月,甚至一年半載之內,高仙芝也應該回不到京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