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護不必自責,戰不勝非兵之罪,蒙舍詔和烏斯藏互相勾結,雙方更是傾巢出動,加起來足有五十多萬的兵馬。如果加上蒙舍詔在這場戰爭中動用的民夫、役夫,只怕不下十萬之衆。僅憑安南都護府十八萬精銳之力,恐怕獨木難支,還難以抵擋。這一點,不獨是都護,換了其他人恐怕也是一樣了。”
王嚴策馬上來,在一旁安慰道。
王嚴領兵的時間並不比鮮于仲通短,甚至某些方面還要更長一些。不過和其他人不一樣,對於鮮于仲通,王嚴是不報任何立場,也沒有任何成見的。雖然洱海之戰,包括安南都護軍的失敗,鮮于仲通都難辭其咎。
但是蒙舍詔和烏斯藏的“勢大”也是不爭的事實。
帝國西南已經安逸了幾十年,大家一直相安無事。誰也沒有想到,蒙舍詔和烏斯藏會有這麼大的魄力,居然和大唐徹底的撕破臉皮。而且一開戰,就是動員傾國之力,完全沒有留有一點轉寰之地的意思。
面對閣羅鳳的突破大舉襲擊,別說是鮮于仲通,換了其他人,恐怕也十有會吃個敗仗。
以十八萬大軍對付五十萬異邦聯軍,以弱勝強,或許其他軍中的某個將領有這種天賦之才,但是鮮于仲通顯然是不具備的。而以這種要求來普遍要求軍中的所有將領也是不實際的。
這是王嚴對鮮于仲通不報成見的原因。
“將軍不必安慰我了,這一戰我肩負什麼樣的過錯和責任又怎麼會自己不清楚?十萬將軍士戰士,鮮于難辭其咎。這一戰結束之後,如果有幸生還,鮮于自會前往聖京,向天子請罪!”
鮮于仲通苦笑道。
聽到這翻話,其他人還沒有反應,王衝卻是眼皮一跳,忍不住回頭詫異的看了鮮于仲通一眼。
上輩子沒有他的參與,十八萬安南都護軍全軍覆沒,只剩下鮮于仲通一個人得以生還。這麼大的事情,事後鮮于仲通居然還想着文過飾非,極力推卸責任,極力美化自己在戰爭中的表現,讓人所深深不恥。
王衝聽多了這種話,自然也對鮮于仲通的印象不會太好。
但是今日在漢武開滇碑前的這翻話,鮮于仲通自內肺腑,王衝可以聽得出來,這絕不是作僞。和鮮于仲通當年的表現相比,簡直判若雲泥。這纔是一個真正的有擔擋的大將的作風。
“到底是我的插手,改變了事件的展,還是說在當年的戰爭中,還生了什麼我不瞭解的東西?”
王衝瞥了一眼鮮于仲通,心中此起彼伏。
當年的鮮于仲通是受到萬人唾罵的,如果他真的像今天這麼有擔當,有氣概,也不至於如此了。王衝腦海中此起彼伏,冥冥中,王衝又想起了遠在京師的章仇兼瓊,剎那間,一點靈光閃過,王衝彷彿明白了什麼。
“看來,一切還是出在章仇兼瓊的身上啊!”
王衝心中突然嘆息之聲,已經明白了癥結所在。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以鮮于仲通的秉性,怎麼也不會有這麼大的改變。但是如果有章仇兼瓊插手,那麼一切就完全不同了。鮮于仲通秉性不壞,章仇兼瓊也差不到哪裡去。但是章仇兼瓊對於權利的鑽研和,都要遠遠過了任何人。西南生這麼大的事情,章仇兼仇難辭其咎,他也不可能坐得住。就算鮮于仲通想認罪,只怕章仇兼瓊也絕不會允許。如果有他插手,鮮于仲通不可能敢反抗,改變主意只是朝夕間的事。”
和章仇兼瓊,王衝其實只見過寥寥幾面。就算是上輩子,這種帝國的大將軍也不是王衝這種級別可以輕易接觸的。大部分的時候,王衝也只能通過其他人的嘴去了解這位西南的“帝國之虎”。
不過,僅僅是幾面的時間,就已經讓王衝對這位帝國的前任安南大都護留下了從未有過的深刻印象。
這一點,之前還從沒有人能夠做到。
不管是之前資助楊釗,慫使他進入京師,聯絡太真妃;還是之後在兵部老尚書告老的時候,一意孤行,踏足京師,尋找門路,謀求取代兵部老尚書的位置;又或是後來見到自己,幾番言辭後,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貼身令牌交給自己……
在這位年屆“天命”的西南帝國之虎身上,對於權勢的始終一以貫之,從無改變。
他以此爲基點衍生出來的決斷力和魄力,也足以讓任何人爲之嘆服。
“西南之戰,很多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鮮于仲通和十八萬都護府精銳身上,而忽略了遠在京師的章仇兼瓊。鮮于仲通是章仇兼瓊的部下,也是他一手提拔。如果章仇兼瓊提出要求,他必定無法拒絕。”
王衝心中暗暗道。
“而且,……這一切確實改變了啊!”
十八萬大軍覆沒,鮮于仲通做爲主帥難辭其咎,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想要文過飾非,推卸責任,因爲不推卸就是死。但是現在,十八萬安南都護軍還餘下八萬,鮮于仲通雖然難辭其咎,但終究還不至於到必死的結局。
只要還不到這一步,鮮于仲通顯然就還是自己所知的那個主帥。
“時勢造人啊!”
王衝心中嘆息,心中說不清是喜是悲,又或者是其他的脾氣。
鮮于仲通是條直挺挺的漢子,也是大唐的將領,他的本性不壞。只要還有一絲機會,王衝都不希望這位帝國的軍人,演變成上輩子那個人人唾罵的國賊。
“駕!”
王衝深吸了一口氣,一夾馬腹,便從漢武開滇碑旁縱躍而去,往山腳的方向躍去。在那裡,王衝已經看到幾名熟人早早的等待着。
“哈哈哈,公子,終於等到你了!”
還沒有等到王衝開頭,一名五十餘的青衣瘦小老者,眼睛精亮,猛然邁開步子,伸開枯瘦的雙手,一臉開心、激動的向着王衝迎了過來:
“我就知道,你們能成功的,一定能夠成功的!”
老者笑眯眯的,心中的興奮溢於言表。
“哈哈哈,張壽之,張老先生,這一次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讓你久等了!”
王衝一個翻身,從白蹄烏身上躍了下來,緊緊的握住了張壽之的雙手。
眼前這個雙鬢微白,穿着青衣的瘦小老者,自然就是工部的大匠,同時獅子城的真正建造者,這次西南之戰的最大功臣張壽之。整個安南都護軍的突圍雖然是趁着昨日暴雨纔開始,但是張壽之等人的突圍,其實要遠遠比這早得多。
“呵呵,西南戰敗,我當時真的擔心了好久。後來聽到公子南下,立即知道帝國西南絕對沒有問題。公子,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張壽之使勁握着王衝手,激動道,那種力度,就好像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王衝身前一樣。
王衝沒有多說,只是張開雙手,使勁的,熱情的給了他一個感激的擁抱。
一年多的時間,和自己在京師時見到的樣子相比,眼前的老者明顯瘦了一圈,整個人也顯得憔悴了許多。以一年多的時間,在浩浩的平原上,從一無所有到建成一座雄偉的,能夠容納十餘萬人,並且經受五十餘萬大軍攻打的鋼鐵之城……
這樣的壯舉,工程浩軼,如果不是眼前的老人,換了是其他人,誰也無法完成。
對於眼前這個年近不惑的老人,王衝是自內心的尊敬。這次十八萬安南都護軍能夠有八萬倖存下來,張壽之居功至偉,這一點無人可以否認!
“辛苦你了!”
王衝感慨道。
“公子言重了,其實他們真正應該感謝的是你!”
張壽之仰着頭,看着眼前的少年道。
從最開始初見時的渺視,到後來建城時的震撼,再到現在的歎服……,只有張壽之明白自己經歷了什麼。在獅子城,他享受到了整個安南都護軍英雄的崇拜和警意,但只有張壽之明白,王衝纔是這一切幕後的英雄。
當他還在躊躇着建城的事宜,還只能看到工程的藝術的時候,王衝所看到的已經是整個西南的命運,以及整個帝國十八萬大軍,近百萬黎民的性命。而最終,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證明着王衝當初的預見。
就連張壽之,也是在最後一刻,在十餘萬的安南都護軍蜂涌着進入這座城池的時候,才真正明白自己在進行的到底是什麼!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君,處江湖之遠則憂其民!
在這個眉目依稀奇之間仍見雛嫩的少年身上,張壽之感覺到的是一種最純粹的心繫天下的愛國情懷。對中土,對大唐,這個少年心中似乎有着一種最灼烈,最濃郁的情感,一種張壽之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沒有感受到過的熾烈情感。
“呵呵,張老不必再說了。這一切,是我們兩共同鑄造的!沒有你,我絕對無法完成這一切。”
王衝道。
兩人相視一笑,都沒有再說下去。有些東西,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沒有必再說了。
“獅子城”的出現是一道奇蹟,它的出現改變了整個西南的命運。這一點,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都是任何人都無法否認的。更重要的是,在危機中他也將兩個人牢牢的聯繫在了一起。
一種無形的紐帶將王沖和張壽之聯繫在了一起。
王衝收穫是張壽之永恆的信任,而張壽之也收穫了王衝永恆的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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