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境遷,如今的少林也免不了俗,從曾經凡脫俗遠離紅塵的武林泰斗變成了今天的旅遊聖地。雖說時勢如此,但也確實不能排除有人爲的因素在內。不過對外開放的少林只能說是外少林,真正的少林自從對外開放那天起就已經從人們的視線中徹底消失了。
真正的少林一脈自建國後就搬進了深山的更深處,但仍免不了被充滿好奇心的遊人時不時的打擾,最終又搬回到了少林寺,在寺院後方劃出了一塊區域就此過起了半隱居的生活。而劃出的這一塊區域是不對外開放的,任何遊客都不得進入這裡,甚至是少林僧衆不得允許也不能輕易進來。這裡漸漸變成了一座寺中寺,保存着少林最純正傳統的一脈。亦保留下了真正的,少林古武學。
小沙彌引天行進來的正是這塊區域中的一個小院落,但這個院子還只是在外圍,天行跟着小和尚穿過好幾個錯綜複雜,林林而立的禪房、院落後,最終來到了一排古老的禪房前。這一排木質結構的禪房看不出是什麼年代的產物,但目測至少也該有上百年甚至更久遠的歷史了。四方方的建築彷彿象徵着做人也要方正耿直,紅磚青瓦無不透着滄桑古樸的氣息,這裡沒有什麼雕飾,也沒有什麼壁畫,只有乾淨、古樸、純潔,還有簡單。
小和尚走到一間獨立的禪房前,輕輕叩了叩門。這排殘破古舊的木門同樣沒有雕飾,就是兩塊大木板合在一起便就是門了。兩邊也沒看到什麼窗戶,也不知道這些出家人是不是都不需要換氣的。
小和尚叩了幾下門後便恭敬的開口說道:“師傅,客人來了。”
這是小和尚第一次開口說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粗,大概是進入了青春期的緣故,光是這個聲音就跟他那張略顯稚嫩的臉龐形成了很強烈的對比。
小和尚說完後便繼續雙掌合什站在門外,兩眼微合彷彿老僧入定般一動也不動。
片刻後,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透過這扇房門傳了出來。這個聲音彷彿像帶有某種魔力般,讓人光是聽着就感覺心底平靜、祥和。只聽他緩緩說道:“該來的躲不過。進來。”
小和尚微微頷,輕輕推開房門,然後躬着腰側過身讓到一邊,示意天行可以進去了。在房門打開的剎那,一股很濃郁的檀香味從屋裡面涌了出來,如果不習慣的人只用站在門口就會開始覺得心堵氣悶。
天行瞥了小和尚一眼,邁足步進屋內。而小和尚在天行進屋後,小心翼翼的關上了房門,之後便繼續守在門外默誦着。
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只有二十多平方,裡面的擺設只有一張牀,一張擺滿了經的櫃,一個款式古老的衣櫃,以及中間的地上擺放着一個大香爐僅此而已,簡單到一目瞭然,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這間房了。房屋四壁沒有裝飾面本該是粉白的牆面被檀香經年累月薰的黃,房裡沒有窗戶,只有頭頂上方開着一扇氣窗。氣窗只用一塊玻璃擱着,大概這塊玻璃就是這間房裡最具現代化的東西了。
在天行的正對面,一個穿着黃色僧服披着袈裟,年紀約在六、七十多歲的老僧正盤膝端坐在牀上,兩眼閉合,雙手抱於腹前,手中捏拽着一串佛珠。牀前的大香爐裡還在往外冒着汩汩青煙,一股股濃郁的檀香味在整間房中瀰漫着。看上去還真頗有點世外高人的味道。而天行卻是知道,這個老和尚還真的就是一個世外高人,更是世間難尋的一位絕頂高手。
輕輕笑了笑,天行開口說道:“釋然,好久不見。該有二十二年沒見了?”
釋然仍是閉着雙眼,淡淡的說道:“該來即來,該去即去,何必尋那心思去細數日子,陡添煩惱。”
天行聞言淡淡一笑道:“你這大和尚倒是灑脫。”
釋然不苟言笑道:“非是我灑脫,而是你放不下。”
天行搖搖頭淡笑道:“我不是你這大和尚,每天只用伴着青燈古剎,專心念着阿彌佗佛。偌大的龍魂基業,你讓我怎麼能說放就放?”
釋然緩緩睜開老邁的雙眼瞥了他一眼,隨後又重新合上,淡淡的說道:“曾經有一個農戶……”
天行笑着打斷道:“你又開始講故事了?爲什麼我們每一次一見面,你都要講一個故事?”
“講與不講,在我。聽與不聽,在你。”
天行輕笑道:“行,那你講,我聽。聽你這大和尚講故事似乎也不壞。”
釋然繼續平淡的說道:“曾經有一獵戶……”
“等等。”天行又一次打斷道:“剛纔不是說農戶嗎?”。
釋然淡淡的說道:“故事講的是隨性,正如佛家講求隨遇而安。農戶、獵戶本質上沒有區別,正如我,和你。”
天行還想反駁幾句,但最終還是忍住了,不置可否道:“得,你繼續。”
釋然繼續說道:“曾有一獵戶進山捕猴,但是山中的猴子太過機靈,他嘗試過多次都不能成功。最後獵戶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將一些花生倒進一個口小的花瓶中置於荒野。猴子現了花瓶,並找到了裡面的花生,它將手伸瓶口中抓了一把花生,但是要抽出來時,卻因爲瓶口過小,手拿不出來。這時獵戶轉了一圈又回來了,猴子急得團團轉,但就是抽不出手。”
說到這裡,釋然便停下來了。
天行點點頭,接着說道:“其實只要那猴子放開手裡的花生就能將手抽出來。”
釋然淡淡的道:“可惜它太過貪心,既想要抽出手,又想要得到花生。”
天行笑了笑,問道:“你是在說我嗎?說我是在作繭自縛,不懂得放手?”
釋然說道:“紅塵俗世,誰不是在作繭自縛?可真正看得透的,又能有幾人?一切皆因是舍,還是得?是執着,還是放下?”
天行搖搖頭說道:“捨得的放不下,放下的捨不得。這舍與得又該如何取捨?”
釋然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說道:“無牽無掛,自是舍,亦有得。”
天行笑道:“我怎麼感覺你是在教唆我跟着你出家當和尚?”
“不。”釋然重新睜開眼,一雙清澈的雙眼看着他,說道:“我是希望你,不要再去碰觸那個地方了。”
天行沉默了片刻,嘆息道:“這件事,身不由己啊。”
釋然重新閉上了雙眼問道:“難道二十年前的教訓,還不夠嗎?”。
“就是因爲我們太想知道二十多年前,那裡面到底生了什麼事。他們爲什麼沒有回來?”
“萬般皆由因果,何必去追根究底。”
天行搖搖頭說道:“我不夠你灑脫,我還有太多的責任要揹負。”
“責任不是理由,你不夠灑脫,只因你心裡仍有執着。你,放不下。”
天行淡淡的笑了笑,說道:“也許。但如果你我的位置換一換,可能你也同樣放不下。”
釋然沉默了良久,最終輕輕一點頭說道:“多大的能力就揹負多大的責任,我終究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天行撫掌笑道:“釋然果然是釋然,還是那個夠灑脫的大和尚。要是碰上那個刻板迂腐釋光和尚,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談下去了。”
釋然淡淡的道:“這也是我肯見你的原因。”頓了一下,他又說道:“我們少林一脈守着那個秘密已有千年,直到當年‘領’找上門時,我們便已知道這個秘密藏不住了。”
說罷,他重重嘆了口氣後繼續說道:“這是少林歷代的宿命,終究還是躲不過。”
天行接道:“既然躲不過,那就面對。”
“面對?”釋然緩緩搖頭道:“談何容易。少林歷經千年都無法面對……”
“這次不一樣。”天行忽然打斷道:“這次我們有足夠的把握。”
釋然睜開眼看了看他,忽地嘆息了一聲,雙掌合什喧了聲佛號,淡淡的說道:“看來你們還是打算啓用‘神話’了?”
天行沒有接話,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半晌後,才艱難的點頭道:“是的,神話已經在開啓的準備階段了。”
釋然那些長滿皺紋的滄桑老臉上浮出一抹悲天憫人之色,默喧着佛號說道:“看來這次你們是打算孤注一擲了。”
“所以,我才親自到了少林來找你。”
釋然的臉上多了一分愁苦之色,淡淡的說道:“罷了,既然你都已經做出選擇了,少林又如何能躲?躲不過,終究是要面對的。”頓了一下,他又深深的凝望了天行一眼,緩緩說道:“少林,參加了。”
天行帶着一絲鄭重的表情,輕輕的朝他點了一下頭。本來有少林的參與,他應該是感到輕鬆纔對,可爲什麼心底卻反而多了一份沉重?
就在這時,天行的手錶忽然震了震,雖然震動的幅度很小,但釋然卻已經察覺到了。他瞥了天行的手腕處一眼,便又重新閉上雙眼不再言語。
手錶只震動了一下,很快天行隨身攜帶的手機又響起來了。手錶的震動只是一個信號,在提醒他接下來打進來的會是龍魂的電話。
天行瞅了已老僧入定的釋然一眼,大大咧咧的掏出手機接起來。這確實是來自龍魂的彙報電話,但彙報的內容卻着實令人吃驚。
聽着電話中的彙報,天行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變得越的難看起來。半晌後,他掛上了電話,宛如一座即將爆的火山般,眼中帶着一絲的慍色,低沉的說了一句:“冰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