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街道,都被靜謐而寧靜的月光餘暉所籠罩,無數的光點漂浮在空氣中,充滿着一種虛幻而神秘的味道。
四象陣的陣勢重新回到了這條街道上,徐長樂虛弱的後退了兩步。
四象陣那股強大的力量,在短暫的被自身本命語之後,便開始瘋狂的反撲。
就像是森林之中兩頭原本相安無事的猛虎,本來挺好,突然一頭老虎要驅趕另外一頭,那麼換來的自然是後者瘋狂的反噬。
僅僅數息,徐長樂便已經無法再維持住整個領域,但他並不在意。
只是回味着先前那駭人一幕,心中才升起的一些驕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震撼。
無盡的光束落下,毀滅一切,所有人原地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所淨化,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這種強大的神通,不僅僅需要優越的天賦和境界,更需要師門的強大底蘊支撐。
這是修行界年輕一輩之中最頂尖的戰力表現,與之相比,自己的手段簡直就像是生活在石器時代般簡陋而又原始。
聖光....徐長樂無言以對,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白裙落下,魏七月雙腳重新立於地面,原本嘈雜的街道上空蕩蕩的,不僅僅是譚家人,連那些暈倒的聽湖幫死士都一同消逝。
沒有血水,沒有哀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先前那些活生生的人,就像是被憑空抹除在整個世間,無聲間帶着恐怖。
魏七月看着街道遠處,沉默不語。
徐長樂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還有人?”
魏七月喃喃道:“黃平教的高手沒怎麼出現,我以爲會有人來試試,畢竟譚家在黃平教地位極高,但他們卻沒來試着救一救。”
你這麼變態,他們腦子有坑纔會來送死...徐長樂默默嘀咕。
她看着沉默的徐長樂,問道:“你在想什麼?”
“沒...”徐長樂看着空無一人的街道,忽地若有所思,輕聲道:
“只是有些好奇,當你第一次擁有這股強大的力量,第一次用它來殺人時,會是什麼感覺?”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殺人,爲了自救殺了那霧林草屋內的婦人,當時除了乾嘔,還帶着茫然和惶恐。
而現在對方用一種無法理解的道法憑空抹除了那麼多人的性命,於是他有些好奇對方的心情。
魏七月理解了他的意思,道:“恐懼,還有不適。”
“如此強大的力量,能一瞬間毀滅無數生靈,正常人自然會有些恐懼,甚至對自身的力量畏懼。”
徐長樂詢問道:“怎麼解決?”
“需要一個東西束縛住這股力量。”
魏七月看着徐長樂,認真道:“後來師尊告訴我,那種東西叫做信仰。”
“信仰你的子民,信仰你所喜愛的一切,信仰和平,自然就能控制住這股力量。”
“任何邪神的威脅對於大魏和人間都是毀滅性的。”
“就像是現在地牢裡那個秀才,他擁有了神靈贈予的強大力量,但沒有與之相符的信仰,所以他迷茫,迷茫會誕生危險,然後成爲邪神傀儡。”
徐長樂問道:“信仰神靈?”
魏七月沉默了會,認真道:“神靈和邪神是有區別的。”
月宮也有一座神靈...徐長樂明白了對方的態度,心想那麼自己的信仰便是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能安全的活着,所以爲了這個目的,砍人後會有些不適,但他當時卻沒有絲毫猶豫和茫然。
哪怕是神靈,他都試着砍過。
徐長樂放心擡起頭,看了眼乾乾淨淨又異常詭異的街道全景,問道:“現在我們該做些什麼?”
魏七月搖頭,輕聲道:“沒了,結束了。”
斬首行動徹底結束,修行界的戰鬥就是這麼蠻橫不講道理....徐長樂有些腿軟的站起身子,全身都已溼透,還有更多的雨滴砸來,此刻異常疲憊。
他看向遠處,此地的居民早就被魏七月提前移到別處,但異象自然會引起皇宮內的境界,很多人都會馬上趕來。
“撤了?”他說道。
“接我回宮的隊伍,大概會在明日午時到達京都。”魏七月看向天空。
徐長樂眨了眨眼。
“記得在午門候着。”
魏七月說完這句話,整個人消失在風雨之中。
這算什麼?
明天再約?
徐長樂一個人撿起地上的雨傘,傘上甚至還帶着一絲魏七月身上獨屬的香味,莫名有些心情美麗。
他哼着小區離開了這條街,原路返回。
半路上動靜不小,一街之隔的巷弄外,宮內的守城軍開始朝着富貴街奔去,開始收拾殘局。
當然,在徐長樂看來也沒什麼殘局可以收拾,一切都很核平。
徐府的大門還是半敞開着,徐長樂頗爲疲憊的倒在門檻下,將那好貴又好聞的油紙傘放在一旁,然後呆呆的望着雨景。
跟魏七月出去一趟,彷彿被掏空了所有精力。
譚家所有人都死了。
接下來就是大魏需要收拾殘局的時候。
無論是即將迎來的邊軍動盪,還是朝中政權影響,都會產生不小的波瀾,但想來這些都會被魏帝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慢慢化解。
談判談不下來怎麼辦,把談判的人宰了就好了...徐長樂莫名笑出了聲來。
“少爺!”不知道過了多久,老王發現了門外的異象,伸出腦袋,頓時瞪大了眼睛:
“您怎麼躺在這裡?”
“我在思考人生”
徐長樂打了個哈欠,突然喃喃道:“老王,你可能不信。”
“咋?”
“我今天一個人單槍匹馬乾翻了一百多個江湖高手。”
老王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少爺臉色,隨後小聲道:
“夢裡?”
....
大理寺,地牢。
面容滄桑的秀才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牢頂,目光似乎透過此處看到了地面之上,臉色充滿着不敢置信。
緊接着,這股不敢置信便化爲了無盡的憤怒。
“我要毀了這裡...我要毀了這裡....”
他的臉色無比的猙獰,開始在地牢裡撒潑打滾,在枯草堆積的地面上哀嚎,只剩下骨頭的消瘦雙手不停的拍打在牆壁上,像是一個市井無賴。
那個該死的女人,徹底破壞了自己的計劃。
若是再等上一天,哪怕整個大魏不同意談判,他照樣可以藉着明日大震的餘波摧毀京都四象陣。
譚家和黃平教的人突圍京都,必然會造成極大的波動,無數人的視線轉移時,自己也有機會重見天日。
然而...她動手的實在太快,徹底磨滅了這個計劃。
“你這副樣子,真的很狼狽。”
話音響起。
牢籠外,魏帝站在那裡,語氣平靜而純和。
最爲危險和陰森的大理寺地牢,大魏最有權勢的男人就孤身站在那裡,沒有任何隨從。
他的身材並不如何魁梧高大,但極負帝王之氣,令人挪不開眼睛。
哀嚎嘎然而止,秀才站起身來,死死的盯着外面那身穿便服雙手負在身後的中年男人,眼神中充滿着憤怒和怨毒,其中還夾雜着些許畏懼。
“這不是我的主意。”魏帝微笑道:
“我的脾氣現在已經好了很多,除了你不能離開這裡之外,我甚至願意給譚家一個機會,但我那姑娘似乎卻不同意,今天的事我才知道。”
“她在月宮修行多年,性子卻像我當年。”
秀才冷笑:“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既然事情已經變成這樣,那麼我總要跟你談談。”
魏帝說道:“歷年來,年初多大震,去年年初京都地震時,你藉着機會催動神力破了四象陣,導致刑部大牢崩塌,逃出了不少犯人,其中就有黃平教的人。”
“今年年初,可不想再出現這種情況,既然譚家已經解決,朕想你可以安分點。”
秀才不屑道:“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提醒。”中年男人面帶微笑,嗓音卻莫名的帶着些許寒意:
“無畏的動作就少做些,多保存一點你那來之不易的神力。”
“我姑娘今年好不容易回家,剛回來就忙來忙去,當爹的自然看着心疼,希望你明天安分些,要是惹惱了朕....”
他眯起眼睛,笑道:“如今的大魏剛好還有一處萬年前形成的無垠之地,將你丟進去,永世放逐,跟你的神一輩子活在一起也是極好的。”
聽見無垠之地四字,秀才的臉色微微動容,明顯有了一絲驚恐和畏懼。
自己是近些年來唯一一個被神靈傳承的大魏人,所以對方一直留着自己。
然而,若是逼急了眼前這個男人,他確實不知道對方會做出什麼結果。
“看來你還沒有愚蠢到那種地步,那就很好,省了我不少功夫。”
魏帝拍了拍手,似乎沒了說話的興趣,道:“關着你,便是逼着他出來,若是想清楚了就叫你體內的那地神出來,跟朕見上一面。”
“你想幹什麼?”秀才眯起眼睛。
“黃平教誤我大魏子民,邪神大震數年,傷人何止千萬。”魏帝轉身離開,面無表情:
“朕一直想看看,你們的神能挨朕幾拳。”1
....
翌日。
大魏清晨的朝堂上一切如常,卻沒有像以往那般早朝散去,大臣們陸續退潮。
而是一同相隨,前往午門。
公主殿下前些日子從月宮回朝,魏帝派了大魏最精銳的部隊前去迎接,據今日最早的消息,公主殿下今日正午即將回宮。
在朝堂上跺一跺腳就能引起地震的大臣們,此刻走在路上,異常的沉默,並且帶着一絲詭異的氣氛。
當年徐長樂在國子監砍了錢如命後,第二日的朝堂也是如此的氛圍。
譚家消失的消息從昨夜開始發酵,哪怕僅僅只經過了一個夜晚,但些許的風聲已經開始在衆大臣之中流傳。
今日早朝,所有人面面相覷,但不敢提其絲毫,最安靜的,反而還是高坐龍椅上的那位。
所以哪怕現在,早朝結束,戶部尚書張嗔站在午門的寬敞官道上,表面神色如常,實則內心的餘震還未恢復平靜。
若是當初答應了兩家聯姻...
若是一不小心便跟譚家綁在了一起...
想起徐長樂的囑咐話語,他心神微亂,低着頭,破天荒沒有說話,需要靜靜。
魏帝站在午門官道盡頭,眯着眼睛感受着春日的融融陽光,還有大臣內悄然投來的畏懼和嘆息,心中有些背鍋般的好笑。
不是朕做的。
朕都不知道。
你們望我作甚?
不一會,一個身着青衫的年輕人似乎睡過了頭,冒冒失失闖進了大魏官場最頂尖的圈子裡,在午門的大門下停步,離着衆大臣還有數百米之距,便被侍衛攔下。
魏帝看了過去。
衆大臣看了過去。
並無意外神色。
作爲被魏帝親自訂婚的徐家二子,公主回宮自然要前來迎駕。
戶部尚書張嗔帶着絲感激之意看去,心想:“好孩子!”
吏部尚書錢安石同樣看了過去,心想:“狗東西!”
“跟他娘真像啊...”魏帝看着遠處那個年輕人,莫名感慨一聲。
聽見這話,所有大臣也有同樣的感觸,剛想稱讚一句,隨後想起了當年那名女子,又想起皇上某個民間私生子的傳聞,哪怕知道不太真實,但還是硬生生止住了下墜的頭顱,眼觀鼻,鼻觀心,裝作沒聽見。
不一會,伴隨着午門城樓之上的一聲號角聲響起,所有人放飛的思緒都被同時收了回來。
午門大門。
浩浩蕩蕩的隊伍開始從午門外出現,朝着裡面行來。
司禮監的太監站在最外側,內測是宮女,足足數百有餘,人羣的正中心,一座巨大的,奢華的鳳輦被衆人擡着緩緩駛來。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微微低頭,眼神打量。
忽地,
鑲金的門簾被一股微風吹起,一名渾身帶着無盡貴氣的女子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衆人身前。
她穿着一身精緻大氣的裹胸拽地大紅裙,外罩一件鑲金銀絲繡五彩櫻花的透氣紗裙,三千青絲被慵懶而又隨意的盤在頭上,一根金絲鏤空孔雀簪斜着插在上方。
她極美的五官暴露在空氣中,完美的紅脣彷彿火一般鮮豔,但神色間的淡漠冷傲神情卻又讓人生出自慚之意,整個人說不出的奢華貴氣。
所有人都有些愣神,就連徐長樂看着眼前這個女人,也有些不敢置信。
他無法將眼前這個女人跟昨夜見過的那個女人聯繫在一起。
一個肅靜如水,宛如九天之上的仙女,高不可攀,宛如虛幻。
一個卻是人間帝王家最爲尊崇和高貴的公主,沒了昨夜那般仙氣,但渾身上下透露的那股人間高貴之氣卻同樣的鎮人心魄,甚至更加契合整座皇宮,望而生畏。
大色衣裳,大紅大青大紫,非尋常女子能夠駕馭,但無論是純白或者大紅,在她的身上卻沒有絲毫違和之意,異常契合。
可仙可女王,兩種截然不同的反差感讓徐長樂說不出話來。
當然,他有空看了眼遠處的那些大臣們,跟自己差不多,甚至比自己還要不堪,瞪大了眼珠子。
顯然這股強大的震撼力讓他們也心神震盪,畢竟男人至死是色胚。
公主陛下靜靜的站着,前進的路上微風拂過,將透氣紗裙的尾端緩緩飄了起來。
她的眼神掃過文武百官,突然做出了一個疑惑的舉動,輕輕揮了揮手,鳳輦在孤身一人的徐長樂身前停了下來。
她靜靜看向徐長樂,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一幕。
魏帝緩緩眯眼,笑意莫名。
文武百官們,位高權重的大臣們,雙眼中同時都升起了一股熊熊燃燒着的八卦之火。
就如好事人裡徐長樂的同僚一般。
他們很好奇,如此優秀,如此強大,如此完美的公主殿下,會如何對付自己未曾蒙面的未婚夫。
錢安石更是瞪大樂眼睛,聚精會神看着這一幕,很是期待。
“聽說公主殿下修爲強大,脾氣向來驕傲而直接,雖然公主殿下肯定會在婚禮這件事情上給陛下點面子,但我也不強求,把這小子趕走就好。”
錢安石眼神亮起,將自己的復仇希望放在了公主身上,期盼着接下來的一幕。
然後,眼神開始變化,漸漸震驚,然後駭然,最後懷疑人生。
視線之中,
絕色而又驕傲的公主殿下緩緩伸出那精緻而完美的修長玉手,
徐長樂彎腰接過,
他扶着她下了龍輦,
然後,朝着滿朝文武走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