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願....”語罷,焦國瑞低頭,身軀微微顫抖,本就強悍的雙臂和雙腿肌肉再次鼓了起來。
本應瀟灑至極的儒袍如同盔甲一般,像是急速膨脹起來的雪球,整個人都隱約大上一圈,隱約有白色霧氣繚繞在身側。
這一幕異象,引起了衆人的驚呼,儒修入品時的立身之語神通各異,但主體魄者在監內卻是罕見。
主看臺之上,一身黑袍官服的錢如命神色平靜,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焦國瑞前些時日犯下大過,差點要被逐出國子監。
但他在監內人脈頗多,要保下來並不算什麼難事。
那麼取而代之的,焦國瑞自然要幫他做些什麼事情,比如在今日這個重要場合.....當衆廢了徐長樂。
比試自然有勝負傷勢,牽扯到修行境界,難免會有傷亡,以前也有學子在比試中出現差錯導致重傷,衆人都自認是天意。
至於焦國瑞事後會遭到什麼懲戒,哪怕淪爲賤籍,自己照樣可以用其餘的方法來彌補,比如送這個其實並不愛讀書卻天賦異稟的小子去武樓,圓了他的夢想,成爲一名貨真價實的純粹武夫。
焦國瑞,只是一個棋子。
但徐長樂,卻是今日真正要解決的人。
“小子,要怪就怪你運氣不佳,得罪了錢兄.....”
“甚至就連我,也纔在前幾日僥倖知道錢兄背後的真正身份,你這小小一個侯爵之後,井底之蛙罷了。”
焦國瑞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機,膝蓋微微彎曲,剎那間,空氣中浮現數道殘影,淒厲破空聲隨之在大臺之上響起。
肉眼可見,焦國瑞身後地面之上竟然出現了一串漆黑痕跡,而他的拳頭,直奔對手面目而去。
凌厲的風撲面而來,拳未至,卻已掀開了徐長樂額前長髮,流露出一雙平靜且清涼的眸子,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想動的意思。
從上臺之後,他便一直很平靜,連腳步都沒有動過半分。
衆人認爲徐長樂過分狂妄,實則不然,他剛纔只是單純的在思考此刻的處境。
焦國瑞入品時的立身之語跟強壯肉身爲關。
所以他的拳頭很快,戰力很強。
焦國瑞上臺時跟錢如命對了一眼,八成做了什麼針對自己的py交易。
直到現在,對方這一拳擺明了要下死手,若是自己想不出完美辦法,今日肯定會遭受重創,唯一解決辦法就是找機會打贏他。
一系列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之中快速閃過,當他再擡頭時,焦國瑞的拳頭離他的額頭只有三寸有餘,就在此時,徐長樂終於動了,似乎是未來得及反應,被迫做出一個雙手併攏格擋的姿勢。
沒用....這一拳就能將你雙手小臂砸斷....焦國瑞面露不屑,右拳用盡全身力氣朝前砸去。
然而僅僅頃刻間,他的視線之中,徐長樂卻又突然放下了所有抵抗,看向焦國瑞右側身後,一臉震驚:“老師?”
勢不可擋的拳風嘎然而止,穩定停在徐長樂面部。
老師?
什麼老師?
按照慣例,比試期間,若非緊急情況,任何人都不可上臺打斷考覈。
難道他們看穿了自己的意圖....
焦國瑞帶着一成茫然,九成做賊心虛的神情向後看去。
空空蕩蕩,並無一人。
“這......”焦國瑞剛意識到不對,未來得及轉身,有一道極爲堅硬的重物狠狠的砸在他的後腦勺之上。
砰。
劇痛如針般貫穿大腦全身,整個人直接半跪倒地。
“啊......”強烈的痛楚讓焦國瑞匯聚不了腦中思維,恍惚而又茫然,雙眼皮宛如有千斤沉重,但他還是拼勁全力睜眼向後看去。
一道黑影站在他的身前,此時顯得無比高大,完全遮擋住了天空的微弱朝陽,看不出面容,但是他的右手之上握着一塊明晃晃的磚塊,極爲顯眼。
“竟然還沒暈,看來問心境確實可以強身健體。”男子自言自語,絲毫沒有做出這種醜陋之事的覺悟,小聲逼逼着。
“你....竟然....偷襲....”焦國瑞流露出了無法理解的扭曲面容,顫抖着的右手指向徐長樂,正欲還說些什麼,就又只看見對方微微擡起右手。
砰。
砰。
砰。
乾脆而又直接的三板磚下去,焦國瑞無力倒地,徐長樂將磚頭丟到地面,滿意的拍了拍手:
“搞定。”
.....
.....
空氣間一片死寂。
清冷的風呼嘯而來,吹起了衆人的衣襬,目睹了一切的人們都微微張開了嘴巴。
看臺上的衆官員一動不動,錢如命的笑意還殘留在臉上,手握茶杯,茶水卻傾斜着倒在了褲腳。
千里迢迢趕來朝聖的域外衆人傻了。
修道堂的諸位學子驚了。
白雲書院以大儒李道光爲首的衆學子懵了。
來自三省六郡各地方的學子也愣了。
這一刻似乎很短,又似乎很久很久。
終於,一道暴怒的嗓音響起,將衆人的沉寂打破。
“放肆!”
四門學一位山羊鬍師長站了起來,氣的成了復讀機:“放肆,放肆,放肆!”
這時,衆人終於從剛纔的名場面之中醒悟過來, 四門學的學子們紛紛仗義出聲。
“太過分了,暗中偷襲,絕非君子所爲!”
“胡鬧,這簡直是胡鬧,不是焦兄對手,竟然做出如下下三濫之事,讓人不齒。”
“哪怕自知不敵,但也不應如此下作,我提議應該廢除徐長樂監內學子身份,簡直小人至極!”
“數百年啊,整整數百年,國子監內我都沒見過做出如此惡劣之事的無恥小人!這是誰教出來的學生!”
一時間,羣情激憤,紛紛仗義執言。
儒生講究君子之道,切磋之時背後偷襲,乃是小人行跡,算是首忌,最令人反感。
主看臺之上,國子監內以劉祝茅爲首的諸位助教,同步轉頭看天,一臉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
衆官員看着這一幕,也是面面相覷,錢如命聽了會,起身說道:“大庭廣衆之下做出如此無恥之事,我提議應該將此人逐出國子監,廢除監生身份,免得玷污了監內名聲。”
空氣衆有些安靜。
錢如命乃是吏部尚書之子,且曾經在監內求學,在儒道一脈的天賦極佳,一時間便有不少人附和。
他們都心知肚明,錢如命對月亮公主魏七月向來情深意重。
聞言,向來古板卻護犢子的劉祝茅卻皺了皺眉,從看天發呆的狀態中退了出來,平靜道:
“又沒死人,更何況把徐長樂逐出國子監,懲罰未免太過於嚴重,那焦國瑞重傷同窗三人,如今卻還不是無事?”
錢如命看了眼這個不知審時度勢的老頑固,淡淡道:
“如此小人行徑,不除不以平民憤,還要庇護,難不成劉助教得了這小子什麼好處?”
“怎麼...吏部給事中現在不僅僅監管吏部,還要查查國子監的助教是否有貪污舞弊?”劉祝茅神色坦然。
兩人針鋒相對。
五經博士劉醇靜靜站在看臺前方,揮手,打斷了兩人爭吵,同時,一股浩然氣從身體上散發而出,無形的壓力讓喧鬧的衆人皆是安靜下來。
做完這一切,他頗有些頭疼的將視線放在從始至終未曾發出一言的始作俑者徐長樂身上: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作爲這次監內大考的主辦者,劉醇壓力頗大。
因爲當初詩詞錄的原因,在看臺上的衆官員如今都還未知徐長樂做出了傳世詩詞,僅僅此樁功德,就足以彌補一切。
但今日這事,按照情理來說,確實並非君子所爲,且各省各部和域外的學子都在場,一旦處理不當,確實容易讓這次考覈變成笑話。
徐長樂神色如常,問道:
“說什麼?”
劉醇微微加重語氣:“自然是爲何做出這等....不當之事,總有個理由吧?”
這番話極爲直接,言下之意,總要隨便說個理由,讓我也好糊弄過去。
我徐長樂一生行事,何須向他人解釋.....徐長樂收住這差點脫口而出的作死話語,平靜:
“我又沒做錯什麼,何須什麼理由。”
未等衆人炸鍋,他掃向國子監內衆看臺,緩緩說道:
“作爲儒修,自然知道比試時的危險,結果如此單純,被我輕描淡寫一句話便吸引目光,將後背暴露給敵人,這意味着什麼?”
“若這是戰場,這是北地正在跟妖族廝殺,敵人會與你講究君子之道麼?會與你正面廝殺麼?”
空氣間有些安靜,衆學子都面露思索。
“能在這裡意識到這個問題,總比日後遇見妖畜丟了性命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要強上百倍。”
“既然今日是監內大考,我作爲國子學推舉出來的最佳人選,自然要教會在場衆人這個道理,比試既戰場,你是君子,可遇見的對手卻不會永遠是君子。”
徐長樂侃侃而談,引人深思。
“原來是這樣啊.....”帶着偶像濾鏡的李知禮和當初參加詩詞錄的國子監以及白雲學子們彷彿恍然大悟,一臉的心悅誠服:“不愧是徐兄,所做之事雖然奇特,但總有自己的想法和用意,反省之後讓人餘味無窮。”
監內幾位助教同時面露沉思,點頭後平靜道:“有理。”
近年來,外出在各地除妖的儒生不多,但也不少,可哪怕修爲深厚,但遇見那羣神出鬼沒的妖邪時,往往都會吃虧。
歸根結底,便是因爲太過講究“禮數。”
“你們是認真的嗎....”
看着衆人彷彿皆被說服,張雅在一旁無奈扶額,水靈的眸子看着徐長樂,直覺告訴她這傢伙明明就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但又找不出證據。
五經博士劉醇沉思片刻後,點頭道:“確實有理。”
徐長樂再問:“考覈規則上可說過不準偷襲?”
“沒有。”
“那我何罪之有?”
“有道理。”
不道德,但是卻不犯法。
一番心有靈犀的對話,就在衆人以爲這場風波即將平息時,錢如命緩緩從看臺上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