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男人和小姑娘登樓,正好便遇上李扶搖剛說完一場,現如今正是喝酒潤喉的時候,因此等在靠窗的桌旁看到那面生的青衫男人和小姑娘時,李扶搖有些意外。
白魚鎮這麼一個小地方,本來不大,因此這小鎮上的住戶李扶搖早在好多年前都已經幾乎全部認識遍了,而且在酒樓說書以來這幾年以來,來來往往的酒客也就那麼幾個,就算是偶有多出的幾個,但也都是鎮上百姓,可現如今,這眼前的那兩人,的確是怎麼都沒有見過。
青衫男人坐在窗旁,看着大堂中央,正好與李扶搖的視線相遇,兩人對視,青衫男人笑着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李扶搖微微點頭回禮,不再糾結,轉而繼續開口說起下一個故事。
李扶搖在酒樓說書的時間也有了好幾年了,說過的故事也不知有多少,一般其他說書先生,便免不了要開始說些已經說過的老故事了,可在李扶搖這裡,每日故事都不同,自然也就都喜歡聽他說。
喝過了酒,李扶搖重新開始說下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講的是那些個山河修士的故事,只不過也並非是一味打打殺殺的,反倒是有許多癡情的橋段,一個故事說完,酒樓裡的酒客們有些傷感,那些少女都眼眶紅紅的,就連才登樓的那位小姑娘,都有些其他情緒。
一連說過了好幾個故事的李扶搖不再開口,只是站起身來,示意今日便到這裡,然後便脫下那身略微寬大的青衫遞給一直在身旁候着的小廝,之後便轉身,想着要去找酒樓掌櫃拿今日自己的銀錢,不過尚未踏過幾步,便被那青衫男人張口喊住。
“小先生留步。”
李扶搖有些詫異,只不過仍舊是神情平淡,也沒有急着離去,來到桌前坐下之後,那青衫男人才笑着說道:“小先生剛纔這幾場書說的倒是極有意思,不同於一般市井之間的說書先生那般老生常談,一點也不顯得枯燥。這裡面倒是還有不少故事,就連在下都不曾聽過。”
李扶搖神情平淡,平靜道:“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裡面故事也當不得真。”
或許是有些驚異於這少年的平靜,青衫男人有些意外,他沉默了片刻,不曾開口,倒是李扶搖很快便問道:“看先生不像是本地人,來白魚鎮是爲何?”
青衫男人平靜反問道:“小先生是縣衙裡的人?”
一句話尚未說透,但雙方都已經知道話裡的意思,青衫男人這是在告訴李扶搖,既然你不是縣衙裡的人,又有什麼資格發問他來此地做什麼。
李扶搖沉默了很久,只是低頭看着木桌上的那些常年累月留下來,無論怎麼擦都擦不乾淨的污垢。他在這小鎮裡待了十幾年,沒有碰到過這般有意思的人。
小姑娘沒有去看李扶搖,只是在打量着窗外風景。
青衫男人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很快便問道:“小先生是本地人,自然便該知道,現如今的白魚鎮是否有什麼異常?”
李扶搖忽然笑了,他擡起頭看着這青衫男人。
眼中有些淡淡的嘲諷。
青衫男人很快便知道這是爲什麼,剛纔自己反問過一句,現如今那少年很明顯就是在提醒他,他也沒有資格來問他白魚鎮裡的事情。
青衫男人忽然有些感嘆,他許久沒有看見過這麼有意思的少年了。
能夠和他爭鋒相對的少年,在學宮之中都算是罕見,在這個窮鄉僻壤之中碰見一位,便更是更加能勾起他的興趣。
青衫男人沉默片刻,笑着問道:“小先生既然是位說書先生,自然整日裡都是說的山精野怪,說的山河修士,可當真見過?”
提起這個,少年眉頭微蹙,但很快便又平復,他笑着說道:“先生若是讀過聖賢書,知曉過聖賢書上的道理倒也不難,可當真見過書寫聖賢書那些聖賢?”
直到現在,少年仍舊是毫不相讓。
青衫男人皺了眉頭,“小先生的脾氣實在是有些不太好,在這麼一個小地方尚可,可若是走出這個地方,脾氣倒是需要改改。”
李扶搖平靜搖頭,“不勞先生操心。”
青衫男人一笑置之,很快便回到正題上,“在下前來此地,自然是有要事在身,若不能解決,恐怕便會牽累到這座小鎮的百姓,因此還請小先生如實相告,小鎮是否有何異常。”
李扶搖疑惑道:“這件事大到能牽累到這座小鎮百姓?”
青衫男人不開口,只是微微拂袖,木桌上原本擺放的一碗茶水便詭異的懸空,離木桌不遠,大約也就是半指距離,因此除去李扶搖這般近距離觀察之外,其餘的人等還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可對此,李扶搖沒有露出什麼驚駭的神色,反倒是眼裡有些光,“山河修士?”
對面的青衫男人在短暫的失神之後,緩緩點頭。
他很快又問道:“儒教還是道教?”
李扶搖沒有露出詫異神情,倒是青衫男人有些意外的望着李扶搖。
李扶搖平靜開口說道:“說實在的,很久之前便想着要去看看這片山河,我知道大周很小,但山河很大,所以早就生出了遊歷山河的心願,知道你們這些山河修士不可能駕臨這大周,便想着走出大周去看看你們,只不過這些年沒急着動身的原因倒也簡單,也只是在……攢錢。”
說起遊歷山河四個字的時候倒是嘴巴一張便行,可到底走出去,還得需要不少銀子。
青衫男人沒急着張口,倒是一旁一直都沒有張口的小姑娘輕笑道:“就算是你攢夠了銀子,也走不了多遠。”
小姑娘沒有詳細說是爲什麼,李扶搖也沒有問。
青衫男人開門見山,並不藏着掖着,將此行目的都說上了一遍。
李扶搖皺了眉頭,輕聲問道:“先生是說,白魚鎮來了一條蛇妖?”
青衫男人緩緩而笑,“一條青絲境的蛇妖,境界說不上有多高,但怎麼來看,殺盡這麼一座小鎮裡的百姓,不是什麼難事。”
李扶搖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他沉默了許久,這才低聲說道:“有一場秋雨已經下了許久了,按着以往這些日子來看,不該有這麼一場雨的,要是除此之外,還覺得有些什麼別的異常,我倒是實在想不出來了。”
青衫男人平靜點頭,便不再開口發問,畢竟這件事,與這麼樣一個有意思的少年多說也無益,只不過看着這個少年,他很想和他聊些別的。
“對於山河,你知道些什麼?”
李扶搖盯着這個青衫男人,思索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比如這座山河有三教,三教修士便是這座山河實際上的主宰,也知道大周疆域全都在延陵境內,也知道延陵有座學宮,是儒教門下,而先生……似乎便是來自那個地方。”
青衫男人平靜笑道:“我很想知道,你爲什麼會知道這麼多。”
李扶搖自嘲一笑,“之前先生說我是本地人,其實說的不對,實際上我算不上什麼本地人。”
“先生出身於延陵學宮,自然知道,每年延陵都會有不少可以進入學宮的名額,只不過這所謂的不少,對洛陽城的那些貴胄來說,還是太少了,因此當他們知道會有個稚童鐵定會佔去那麼一個名額之後,便想着如何搶回那個名額來,尤其是當他們知道那稚童的背景實在是不值一提之後,於是便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李扶搖緩緩笑道:“先生試想一下,要是你,你會怎麼辦?”
青衫男人搖搖頭,關於洛陽城那些貴胄每年的所作所爲,其實學宮也不是不知道,只不過這麼多年的不聞不問,除去洛陽城實在是錯綜複雜之外,還有便是那些每年送入學宮的稚童實際上天資都相差不大,所以最後到底是誰進入學宮,學宮裡面其實不太關心。只不過在這裡遇上一個,也不算是多意外的事情。
“所以你便被送往了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爲得便是你身上那個名額。”
青衫男人平靜看着李扶搖。
“他們到底還是沒有趕盡殺絕,但也怕我再度出現在了洛陽城,這件事雖然事情不大,但終究涉及臉面,所以便把我送往這麼個偏僻的地方,希冀一個幾歲的稚童自生自滅。”
李扶搖擡頭看向青衫男人,笑着說道:“可惜我還活着。”
青衫男人看着這個小小年紀,便異於常人穩重的少年,聲音微冷的說道:“所以今日你見了我,是想着求我將你帶入學宮,領你進入修行大路,之後便希冀報仇。”
李扶搖攤開手,“見先生是偶然,可既然見了,先生不打算看看?”
他說的看看,自然是想讓青衫男人看看他到底有沒有那樣一份修行資質。
因此他攤開手。
青衫男人皺着眉,他承認之前這少年所說的那個簡短故事勾起了他對他的興趣。
他沉默片刻,總算是把手搭在了李扶搖的手臂上,片刻之後,他的經脈裡便真的好似有什麼東西在遊走一般,特別是在手臂上,有個很明顯的突起之處,在經脈遊走。
……
……
沉默良久。
青衫男人輕聲道:“我叫言餘。”
然後便隨即發問,“你叫什麼名字?”
“李扶搖。”
“你可願同我去學宮?”
“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