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裡註定會有一場大戰,三個朝暮境的劍士加起來,即便是一位春秋境的修士都不敢隨意招惹,若不是有那張符籙,想來這場大戰會更加引人注目。
只是引人注目的後果也就是死亡。
在青天城裡動武,還那麼明目張膽,自然會死。
青天君的脾氣就像是這青天城裡的濃霧一樣,看不真切。
但既然是他說過的話,便是這青天城裡最大的規矩。
青槐站在酒肆門口。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走進去,即便是知道自己在意的那個年輕人被人算計。即便是知道會有兩個太清境修士要去取他的性命。
她的男人,本來就該有排除萬難的本事,本來就該成爲世間一等一的劍仙才是。
……
……
陳嵊握緊白魚劍,看着就在他身前的兩個人。
那張符籙,只能把他們三人的劍氣掩蓋,除此之外,並未限制他的境界修爲,這也就是說,他的境界修爲仍舊要比秋風滿和盛涼高。
當然,即便只要,陳嵊也要面對整整兩個境界在朝暮的劍士。
兇險自然不小。
秋風滿提着劍,看着陳嵊,語氣並未有什麼起伏的說道:“師弟,師兄一直覺得自己纔是劍山最出彩的劍士。”
陳嵊平靜道:“你不是劍山的弟子。”
要是說秋風滿的那句話是宣戰,陳嵊的迴應便完全可以說是無禮。
秋風滿和盛涼兩個人早已經被許寂除名,本來便算不上劍山弟子,不管他們現如今是有多出色,即便是已經成爲了劍仙,但他們的名字,也一定在劍山是找不到的。
許寂或許是念及舊情,而沒有親自出劍斬殺這兩人,但決計不會因爲師徒之情而把他們的名字留在劍山上。
盛涼開始緩緩拔出腰間的劍,然後這位昔年的大師兄劍指陳嵊。
陳嵊握緊白魚劍,沒有多說,一劍遞出。
劍氣緊隨其後。
快要走到春秋的陳嵊,境界修爲極高,並不是說着玩的。
他這一劍,劍意和劍氣俱是不錯。
甚至有些超越朝暮的意味。
秋風滿持劍相迎,他的境界這些年走的緩慢,但並不是說便已經 停滯不前,他面對這位師弟,仍舊是有信心戰而勝之。
即便現如今陳嵊的劍道修爲明擺着要比他高。
陳嵊的一劍,遇上秋風滿的一劍。
兩劍相交,便出現了一道金石相交的聲音。
火花四濺。
陳嵊神情漠然。
劍氣瞬間便淹沒秋風滿。
這絕對是陳嵊最爲認真的一次出劍。
認真程度遠勝於斬殺妖修的時候。
因此這一劍的威勢之大,不可言說。
秋風滿的長髮被劍氣吹動,鋒芒的劍氣在他臉上拂過。
他有些驚異爲何自己的這位師弟,當年性子最爲跳脫,最不願意潛心修行劍道的師弟什麼時候有了這般劍道修爲。
陳嵊手中的白魚劍微微顫鳴,一縷一縷的劍氣溢出。
在一劍逼退秋風滿之後,陳嵊並未收劍而立,而是持劍迎上了盛涼。
兩位師兄當年能被師父許寂看中,都不是什麼愚笨之人,即便是因爲心裡的事情境界走得不快,但絕不是什麼好欺負的。
盛涼的一劍橫檔。
兩劍相交,陳嵊面無表情的屈膝撞向盛涼小腹。
盛涼微微皺眉,身子往一旁一撤。
避過陳嵊的那一撞之後,盛涼屈肘向陳嵊打去。
當年在山上練劍,也不僅僅只是練劍而已,除此之外,兩人纏鬥,無所不用其極。
陳嵊當年倒是常常輸的那一位而已。
陳嵊硬生生捱了盛涼一肘,然後白魚劍向下撩去,一劍刺向盛涼小腹。
鋒芒劍氣瞬間便撕破了盛涼的袍子。
他那用天蠶絲的袍子水火不侵,但還是抵不過陳嵊的劍氣。
鋒利的劍氣撕破袍子之後,便是盛涼的體魄。
劍士的體魄本來就是天底下僅次於妖修的體魄,在邁入太清境之後,劍氣便會無時無刻的在體內遊走,從而達到強健體魄的作用,日復一日,劍士的體魄便會越發的堅不可摧。
加上劍士那幾乎說得上可摧毀萬物的殺力,自然便成了最不好招惹的修士。
劍士身前一丈之地,便是死地。
當然,同是劍士,便也說不上這些。
盛涼的小腹被陳嵊的劍氣掃中,片刻之後便出現一條不短的傷口。
鮮血很快便沾染衣衫。
劍士對敵,簡單直接。
秋風滿抓住機會,對着陳嵊的腋下一劍刺去,同樣都是劍士,陳嵊會的,他也會,因此這一劍,無論角度還是時間都恰好。
陳嵊並未避過去。
他被這一劍刺中,幾乎整個左臂都被刺穿的陳嵊瞬間臉色煞白。
陳嵊的白魚劍也是一劍刺透了盛涼的小腹。
一傷換一傷,這本來就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若是這隻有一個人,陳嵊可能早就取得了不少戰果。
可偏偏卻有兩個人,而且也只能侷限於這座酒肆裡。
陳嵊想着這些事情,便覺得有些苦澀。
那個賣酒婦人早已經進了裡屋,全然不理會外面的事情。
陳嵊歪着頭看了一眼血流如注的左臂,呵呵一笑,今日不管怎麼說,這兩位師兄,總是會有一個人要被他留下的。
至於是秋風滿還是盛涼,便要看誰更不怕死。
不怕死的人,便往往死的更快。
而怕死的人,反倒是可以活的更久。
陳嵊忽然開口問道:“兩位師兄,曾幾何時,可夜不能寐?”
盛涼和秋風滿當年做出了那樁事情之後,若是說兩人心裡沒有半點擔憂,陳嵊是全然不信的。
秋風滿坦然道:“無數個夜晚,師兄我夜不能寐,老是夢見師父站在我們面前,看着我們,雖然不說話,但也極爲讓人害怕,每當那個時候,師兄我便想着,當初師父不如直接殺了我,免得我擔驚受怕。”
“過了很多年之後,我似乎明白了師父的用心,是要我們一輩子都活在愧疚中,讓我們一輩子不得安生!”
說到後來,秋風滿神情激動,聲嘶力竭。
盛涼默不作聲。
殺人這件事,他們做了不少,可唯獨在想起當年那件事的時候,不能平心靜氣。
陳嵊笑了笑,“師兄,做了壞事,便得承受結果,比如夜不能寐,比如把性命交給師弟我。”
盛涼漠然道:“不一定。”
陳嵊笑了笑,忽然擡頭道:“我有一劍,特意爲師兄們準備的。”
陳嵊是劍山的天才,下山之後,便想着當年的那件事,這些年除去提升境界之外,便想着的是怎麼殺死這兩人,因此陳嵊做的準備,不可謂不多。
比如在下山之前,便翻看了劍山上的那些卷宗,對於當初這兩位學的劍法,有着深刻的見解,下山之後,針對這些,陳嵊便有過長遠的研究。
時到今日,陳嵊敢說,自己是除去他們之外,最瞭解他們的人。
“秋師兄,看看這一劍?”
陳嵊在笑,然後拔劍。
秋風滿點頭道:“好。”
雖然是他在回答,但實際上盛涼也在出劍,在經歷剛纔的短暫交手之後,他們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要真是自己出手對敵,單打獨鬥,沒有勝過陳嵊的可能。
劍士的驕傲,讓他們不會聯手。
可是性命都要丟了,驕傲這種事,誰又在意呢?
於是在陳嵊的劍遞出的同時,盛涼和秋風滿兩個人的劍都到了。
劍光瞬間照亮這座酒肆。
因爲是三個人,是三柄劍。
所以劍光更爲刺眼。
這讓在裡屋的賣酒婦人都感受到了那些個劍氣。
她低聲罵道:“打架鬧出這種動靜,不想活了?”
說是在罵他們,但實際上還是心疼自己酒肆裡的東西。
只是她沒有能走出裡屋去當着他們的面大罵,因爲有個姑娘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婦人認識她,因爲她在自己的酒肆裡喝過不知道多少次酒。
而且她也是她酒肆的靠山。
那個青衣姑娘在一旁隨手提起一罈酒,百無聊賴的喝了一口,然後說道:“他們打架,真是最無趣的事情,以爲我爹不知道?”
賣酒婦人自然知道這個姑娘的爹是誰,但那人身份太過高遠,她連提都不敢提及。
有些名字,只有身份相近的人可以提,而另外的人,沒有資格。
“你去告訴他們,說要是陳嵊死了,他們都要去陪葬。就說是我爹說的。”
青衣姑娘喝了口酒,從後門離開了。
這個姑娘,要是沒有認識那個年輕人,那就一定不會想這麼多的,一個陳嵊,生死她都不會在意。
可因爲那個年輕人,這個姑娘反倒是什麼都在意了。
恐怕就算是那個年輕人丟了東西,她都想着掘地三尺替他找出來。
感情實在是奇妙啊。
就連那個姑娘走在街道上,也是這樣認爲。
……
……
賣酒婦人頓了很久,然後才小心翼翼的走出裡屋,來到酒肆裡。
她對着那幾個人說了一句話。
也就是很簡單的一句話。
陳嵊笑了笑,知道自己的那個徒弟,有這麼個姑娘很不錯,秋風滿皺了皺眉,但決計是不會因爲這麼一句話就停手的。
畢竟這是生死相關的大事。
反倒是盛涼,出劍慢了些。
有些事情,足以讓他心裡有些畏懼。
陳嵊看着這個曾經的大師兄,想着可能死在這裡的,便是這一位了。
……
……
青槐來到那座曾經把胡月打下桑江的橋上。
靠在橋上,情緒很不好。
有些事情,也是她不知道的。
她正發呆,不遠處走來一個男人,不是那些前些日子逗留在青天城裡的年輕人,而是一個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
他拿着兩顆登樓境的妖丹,來到青槐面前之後,恭敬的遞出來,然後說了很多話。
大抵都是一些表達歉意的言語。
有些是白茶親自說的,有些卻是他自己準備的。
反正不管怎麼看,都顯得很真誠,挑不出半點毛病。
青槐面無表情的聽完這些話。
然後接過妖丹,眼裡情緒很是冰冷,“他在哪兒?”
這是一個問題,要付出代價,所以青槐拿出了一顆登樓境的妖丹。
那男人一怔,隨即有些明白之前主人說的那句話了,真是大妖家的傻閨女,人傻錢多。
這是他沒能接過那句話,因爲有個青衣男人出現在了遠處。
他不認識青天君,也不見過青天君。
所以在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第一時間他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直到對方露出了一縷妖氣。
浩瀚如滄海。
於是男人懂了。
他苦笑着離開,不敢再逗留片刻。
沒有人能在一位大妖面前做出什麼無謂的事情。
尤其是在青天君面前。
青天君僅僅是一瞬間便來到了青槐面前。
他開門見山的說道:“我給白茶寫了一封信,你這個丫頭太過揮霍,兩顆登樓境的妖丹,可以做很多事情。”
青槐眼中有淚,“可是卻保不住他的性命。”
青天君平靜道:“我說過,他需要有一個波瀾壯闊的故事,你把道路給他鋪平,他即便能安然無恙的走到你面前,也不見得能與你安然無恙的走到最後,爹做的事情,都是爲你好。”
青天君這句話,還真的是肺腑之言。
天底下的父母,沒有一個不願自己的子女過的好的,若是生了一個閨女,便希望她嫁一個好人家,若是生了一個兒子,便要想着他有出息,娶一個好媳婦兒。
像是青天君這種站在人間最爲頂端的修士,本來眼界便奇高,一個太清境修士,若不是青槐的關係,別管他再如何天縱奇才,哪裡會出現在他眼裡的。
青槐滿臉淚水,低聲抽泣。
青天君眼眶有些微紅,但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安慰她的話。
“任何人要想成功,都要經歷極大的痛苦。”
這是青天君過來人的經驗。
他看向青槐,平靜道:“兩個太清而已,不見得一定會死。”
“他要是死了,爹讓所有招惹過他的人給他陪葬。”
青槐仰着頭,“可我就想要他活着,不行嗎?”
青天君轉過頭去不看自己的閨女,認真道:“爹在滿足你的願望,他會娶到你的,一定會。”
“你說的,他要御劍千萬裡,經過山川河流來娶你,斬過一切荊棘,爹都在幫你也幫他。”
青天君十分認真的說道:“你要過得開心,哪怕是現在短暫的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