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城裡走了一些人,又來了一些人。
百日期限還沒有過,許多人在城裡是不受青天君的禁令保護的,只是明擺着青天城之前會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那些尋仇的人,沒有敢走進青天城。
可現在塵埃落地,幾位最天才的年輕人有兩位都被那年輕劍士打落城頭了,除去畢羽和風呂之外,妖土的年輕人們可能是沒有人會是李扶搖的敵手了。
所以現在城頭底下的那些人,都是在等着這兩位的其中某一位做最後的嘗試,看看能不能把李扶搖從城頭打下來。
但其實很多人的心思都沒有放在那上面了。
畢竟朝青秋出過劍,一切都已經索然無味了。
隨着那些人入城,城裡開始發生很多事情,比如某一天的清晨,桑江旁便出現一具屍體,妖丹已經被人取了,那具屍體便化作了原形,根本不知道是誰,或許說,沒有人想知道是誰。
然後這種事情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時不時的發生。
青天城裡到處都在死人,大街旁、小巷裡。
就連某座酒樓的後廚都有普通的幫工死亡。
誰也不知道他們平日裡做過些什麼,但既然是有人尋仇,便說明他們至少做過什麼對不起旁人的事情,死了也就死了。
那家臨近青天君常去的酒樓的羊肉館子,老闆是個富態的中年男人,他在十日裡第三次發現自己的夥計被人殺了。
於是他很生氣。
“這青天城這樣亂下去可不行!”
這是很嚴肅的語氣,但是看起來,卻是沒有那麼嚴肅,或許是他太過富態的原因。
羊肉館的老闆娘是個體型嬌小的女人,皮膚黝黑,看不出有什麼漂亮的地方,她有些生氣的看着自家男人,“你也不管管?”
老闆皺眉道:“我就是個賣羊肉的,怎麼管?”
老闆娘皺眉道:“我反正不想再看到他們死了,再死下去,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老闆嘆了口氣。
沒有說什麼話,只是轉身走進了後廚。
當天夜裡,青天城裡下了很大的雪。
後廚裡有很多羊肉,所以有充斥着羊羶味,很是難聞。
老闆提着一把生鐵菜刀,蹲在後廚某個地方。
幫工們就睡在後廚旁的房間裡。
要想去殺他們,得先從後廚過去。
所以他提着刀等在這裡。
很認真。
可是等了一夜。天色漸明。
也沒有半個人出現。
老闆有些疲憊,推開門,發現那些個幫工都還很安靜的睡着。
他疲憊的推開另外的房門。
老闆娘躺在牀上,聽見聲音揉了揉眼睛。
“沒出事?”
老闆有些不高興,“白待了一夜。”
老闆娘掀開有些熱氣的被窩,說道:“快來睡吧。”
老闆點點頭,脫了鞋子,睡了上去,閉眼之前皺眉道:“這日子,還讓不讓活了。”
……
……
老闆的一覺睡到日暮。
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老闆娘站在他面前,怒氣衝衝。
“怎麼了?”
老闆娘怒道:“又死一個!”
老闆有些不高興,翻身下牀去後廚。
後廚很亂,羊肉被隨意堆在了某處。
還有具屍體,就在他身前。
後廚的幫工境界普遍很低,因此,妖丹都還沒有被人奪去,所以死亡之後,還是人形,腦袋卻是被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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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看着另外幾個瑟瑟發抖的幫工,儘量安撫道:“想想你們有什麼仇家?”
幾個幫工的頭搖得如同搗蒜。
老闆擺擺手。
沒有多說什麼。
當日夜晚,他又守在了後廚。
這一次他也是很認真。
只是這一夜,他同樣是沒有收穫什麼。
第二天早上,他眼裡全是血絲,推開了那扇門。
老闆娘揉了揉眼睛,問道:“沒出事?”
老闆端起一旁的茶壺喝了幾口茶,抹了把臉。
然後有些疲憊的說道:“我再看看。”
白天羊肉館的生意不太好,於是老闆一直都待在後廚,想看看到底是誰要出手。
不過很顯然,一個白天過去了,都沒有出事。
老闆罵道:“老子受不了!”
老闆娘走過來安慰道:“累了就歇着吧。”
老闆娘從來都不是什麼善解人意的人,但是可能是因爲見識了老闆的勞累,老闆娘有些心疼他。
老闆忽然有些生氣,怒道:“老子睡了,你正好殺人!”
老闆娘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她看着老闆,不可置信的說道:“你怎麼……”
老闆怒不可遏,“老子操持這家羊肉館子容易嗎,你他孃的因爲一點小事便對他們懷恨在心,有人打碎了你的手鐲,有人弄髒了你的鞋子,還有人弄花了你的裙子,你就要他們的命!”
“那老子天天晚上打呼嚕,讓你睡不好覺,你會不會想要弄死老子?”
老闆娘微微一笑,“你怎麼知道?”
這個笑容很古怪,但是絕對不滲人。
因爲在她的笑容才生出沒多久,老闆的菜刀便已經把老闆娘的腦袋砍下來了。
兩個人的境界相距實在是太大,以至於老闆娘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
他要殺老闆娘,自然不會是因爲那麼簡單的事情,就像是老闆娘要殺那些幫工一樣,都不會那麼簡單。
所有的一切,都會有原因。
老闆不想多說什麼。
畢竟沒有人聽他講。
他只是走出去告訴那些幫工,以後沒事了。
說話的時候,他很疲憊,比之前還要疲憊。
當天夜裡,老闆睡覺的時候身旁無人,讓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半夜他甚至坐起身來,對着窗外,想起了某些過往,便開始流淚。
“我知道你是奸細,但我喜歡你是真的。”
他在喃喃自語,聲音微不可聞。
……
……
城西的一家麪館,同樣發生了幾次夥計被殺的事情。
妖修們不太喜歡麪食,或者說他們更喜歡肉。
但是這家麪館能夠開着沒有倒閉,就很能說明問題。
妖修們不喜歡麪食,是因爲麪食的味道不好。
可當他們能夠忍受的時候,便說明這麪食的味道真的不錯。
就比如這一家。
老闆是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他手底下有二十多個拉麪的師傅。
只是這些日子相繼死去了很多。
現在只有五個人。
這天夜裡,在燈光下,老闆親自煮了六碗麪,放在木桌上,五個拉麪師傅站在身前。
老闆皺眉道:“我知道有內鬼,就是你們幾個之中的一人,你們自己說說。”
讓內鬼自己承認自己是內鬼,這明顯是個不太現實的事情,但老闆既然這麼說,便是說明他有把握,甚至可以說,他知道誰會承認。
幾個拉麪師傅面面相覷,最後有個人站出來,“是我。”
他身材很高大,老闆已經十分高大,比起來他,竟然也要矮一個頭。
老闆面無表情,只是看着麪碗裡散發的熱霧。
片刻之後,又有人走了出來,“是我。”
有兩個人承認,其餘三個人卻沒有什麼表情。
就連最簡單的厭惡都沒有。
老闆嘆了口氣,“既然都是同族兄弟,爲何要相殘?”
最開始那個高大的拉麪師傅說道:“我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
他說的這樣的日子,包含着每天給人拉麪,陪着笑臉,時不時被人欺辱。
但不限於這種生活。
老闆說道:“這樣的日子終究會過去的。”
另外一個人說道:“但我們看不到。”
看不到的不是明天,即便說的天花亂墜,也看不到。
不是人人都願意做功在當下,利在千秋的事情。
很多人更想好好活着,做一個活的舒適的人。
老闆有些意外,然後看向其餘三個人。
那三個人沒有說話,但眼神裡有些疑惑。
當然是對於現狀的疑惑。
老闆問道:“倘若你們做的要以傷害其他族內兄弟作爲代價呢?”
“我們管不了這麼多。”
有人乾脆又直接的回答。
老闆哦了一聲,“那你去死吧。”
他伸出手,捏碎了他的腦袋,鮮血滴落到麪碗裡。
看着別有一番滋味。
老闆看向另外一個人,問道:“你的想法呢?”
那人有些猶豫,最後臉色發白。
老闆也搖頭,然後捏碎了他的腦袋。
同樣是這樣。
鮮血灑落在麪碗裡。
老闆坐了下來,說道:“吃麪。”
其他幾個人也坐下來,開始吃麪。
很安靜,只有吃麪聲。
其餘聲音,一點都沒有。
老闆忽然說道:“你們覺得我們的日子,會不會太難過。”
這是很顯然的事實。
但是他問了,便有人回答。
“不太好。”
老闆點點頭,“再熬一熬吧。”
另外有人說道:“熬一熬沒有問題,但是要熬到什麼時候?”
老闆沒有說話,因爲他不知道。
……
……
某天夜裡,青天城下了一場大雨。
羊肉館的老闆關了門,爬上牀準備睡覺,然後聽見有人敲門。
他有些驚疑。
敲門是敲的他的門,不是羊肉館的門。
他從身邊拿起菜刀,起身去開門。
他走的很慢,因爲很小心。
砰地一聲。
門被人推開。
有個腰間懸劍的男人漠然的看着他。
老闆心如死灰。
劍士!
可他卻讓開了身子。
露出身後的小姑娘。
那個臉上有一道如同劍痕的恐怖痕跡的小姑娘。
老闆看清楚了那張臉。
準確的說是那道痕跡。
忽然便熱淚盈眶。
當即便跪下去了。
他以最虔誠的姿勢對着小姑娘,哭泣道:“您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