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白翁的故事(一)

看着那個一身灰袍的年輕人踏上山道,陳嵊揉了揉臉頰,皺眉說道:“山河他萬不是他的敵手。”

是的,一個太清境的劍士,和一個境界早已經在登樓許多年的劍士比起來,自然要差許多。

說是雲泥之別沒有錯。

說是天壤之別也沒有錯。

總歸是差得太遠。

飛在九天之上的蒼鷹永遠不會低頭去看在枝頭的麻雀在做什麼,白翁這樣的劍士,自然也不會去看纔是太清境的吳山河會做些什麼,他在前面走,破開老祖宗許寂留下的禁制,身後吳山河好似沿着他的路,便要輕鬆許多。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李扶搖站在師父陳嵊身旁,沒有去看劍山那邊的光景,只是說道:“那是師兄的劍山,他比任何人都想着要守着它。”

陳嵊說道:“你這小子怕是忘了我。”

陳嵊是李扶搖的師父,是吳山河的師叔,要說有資格成爲劍山掌教,他也很有資格。

而且不管怎麼看,已經成爲春秋境劍士的陳嵊要比吳山河更有機會纔是。

畢竟不管境界還是別的什麼,他都比吳山河要強。

李扶搖轉過頭,看着陳嵊,笑着說道:“師父不會和師兄這個小輩搶吧?那樣還要不要臉?”

陳嵊覺得這個說法很好笑,繼而便想起了白翁之前說過的那句話,他當時就在破廟裡對着陳嵊說,要是有劍士不願意做劍山掌教,這便是有病。

陳嵊原本可以再把這句話重複一遍,但或許是覺得這句話不太對的原因,所以他沒有說話。

李扶搖說道:“要是師父也想做劍山掌教,那便去和師兄爭一爭吧。”

說完這句話,李扶搖沒有理會陳嵊,便走進了那間破廟。

他是在說陳嵊要想做掌教是和吳山河爭,並不是說和白翁爭,難不成是當真覺得白翁沒有可能成爲劍山掌教,可是白翁卻的的確確是一位登樓劍士。

吳山河拿什麼爭。

陳嵊揉了揉腦袋,看着李扶搖的背影,有些無奈。

葉飛仙來到他身旁,看着他,笑着說道:“你的徒弟?很不錯。”

葉飛仙實在是有些孤陋寡聞了,他知道李扶搖是誰,也知道李扶搖在青天城弄出了無邊風浪,但是他不知道李扶搖是陳嵊的徒弟,更是不知道誰是李扶搖。

陳嵊嘆氣道“都是不讓人省心的年輕人。”

葉飛仙想起之前陳嵊說的話,反駁道:“你之前還說世間是這些年輕人的。”

陳嵊有些生氣,怒衝衝的說道:“當我沒說!”

話音未落,陳嵊便有自顧自唸叨道:“吳山河這個傻小子,真當自己不得了?一個太清境,也敢去山上找那老傢伙的麻煩?”

……

……

劍山上有許多劍。

以洗劍池居多,其次便在劍冢。

洗劍池的劍來源兩處。

一是劍道前輩到了暮年,不願意自己佩劍和自己一起深埋黃土,於是便會藏劍在洗劍池,靜等有緣人取之。

二是劍山的鑄劍師鍛造的新劍,因爲無主,也會放在此處。

劍士一脈凋零之後,劍山的弟子也日漸稀少,直到百年之前,便再無劍道前輩劍歸洗劍池,也再無鑄劍師鍛造新劍。

因此洗劍池已經百年再無新劍。

可即便是以往的那些劍,也都不再少數。

之前朝青秋在劍山頂的問劍坪借劍,借劍之後,到底還是都還了回來。

因此洗劍池到現在,都還有劍。

數量不菲。

這些劍其實不論品質還是別的什麼,都要比那些落在崖下的劍更好。

老祖宗佈下的大陣,便是依靠這些劍本身的劍氣。

他們的主人,或許之前也是名震山河的劍士。

只是這麼些年過去了,早便塵歸塵,土歸土了而已。

至於劍冢的劍,其實也是那些劍道前輩的劍,只是有些劍,在原本主人亡故之後還能安心在洗劍池等着新的劍主,可這些劍冢的劍,卻是沒有那般溫和,脾氣極度的暴躁,既然暴躁,便被放進了劍冢,用來替後輩弟子煉心,當年吳山河下山之前,便是如此,他不知道在這劍冢裡待過多少時日。

白翁提着劍走在山道上,每一步都走得異常緩慢,不僅是因爲這山道上充斥着無數劍氣,還因爲一些別的什麼原因。

那便是他感覺始終有個人在某處看着他。

“那人”並未現身,但光是那一次注視,便讓白翁感受到一股凌厲無匹的劍意,那道劍意相較之前,絲毫不落下風,甚至白翁還覺得,可能會比他更勝一籌。

這世間除去朝青秋之外,白翁一直覺得,應當是再無人能夠比他用劍更強。

即便是同爲登樓的周青和許吏,白翁也都不覺得他們會勝過他。

可“那人”似乎也還在登樓,但已經到了臨界點,似乎只用一腳,便能夠邁過登樓去往滄海。

白翁皺着眉頭,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沒有來過劍山,也不知道劍山山頂有些什麼,只是他很清楚一點,要想破開這座大陣,便要走上山頂。

停頓了片刻,白翁往前再度緩緩走去。

他的身材矮小,劍卻極長,看着真是十分怪異。

他突然轉頭看向山林當中。

有一道鋒利至極的劍氣席捲而來!

他平日裡總是微微眯着的眼睛忽然睜得很大。

那一道劍氣並不是一道劍氣。

而是一串……

或許能說成是一條……

一條劍龍!

是由多達百柄長劍匯聚而成的一條劍龍,呼嘯而來,數百柄的劍所成的那條劍龍,捲起的劍氣,不亞於一位登樓劍士傾力一劍。

就連白翁也要很認真對待。

他握住劍,一道道實質的劍氣在身側出現,

這些劍氣的形狀都是劍。

若是說之前那一條劍龍是由百柄長劍匯聚而成,那麼這些劍氣,便也是完全由劍氣而成的劍龍。

兩條劍龍,凌空對峙。

白翁漠然道:“既然劍山重開,怎可無主,無人有膽識成爲這座山的主人,那便由老夫來,爲何不可?”

說着話,身後的那條劍龍便已經咆哮着呼嘯而去,與之前山林當中掠出的那條劍龍撕咬起來。

很快,這山道上便出現了許多殘劍。

當然還有許多劍氣消散。

這兩條劍龍撕扯,看着光景都極爲悽慘。

白翁不再停留,繼續往前走去。

要登山這事情,一點都不假。

再往前走了數步,前面山道之上,目力所及,便出現了一座小院。

劍山白翁沒有來過,即便是出現了這麼一座小院,白翁除去謹慎了一些之外,並未有別的想法。

再不濟,這座小院便是如同之前的劍仙謝沉和陸長偃一般,是個唬人的幻境罷了。

來到小院門口,白翁一劍斬開那座小院的木門。

木門轟然而碎。

裡面傳來聲音,“何必這麼大的肝火。”

白翁擡頭看去,只見小院裡有一顆梨樹,樹下有方石桌,因爲已經入夏,那顆梨樹上掛着許多尚未甘甜的果子,但看着也很是不錯。

一片生機。

有個老人一頭白髮,身材矮小,坐在石桌旁,在喝酒。

石桌上有一柄長劍,很長。

所以很怪異。

更怪異的還是那個老人,容貌和白翁一模一樣。

白翁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問道:“你是誰?”

那個老人喝了一口酒,然後笑着說道:“我便是你,你應該清楚的。”

白翁一身劍意隱而不發,冷漠道:“這個世間只有一個我。”

“可你卻有許多面,不是嗎?”

那個老人始終在笑,他比起來白翁,脾氣不知道要好過多少去。

白翁走了幾步,走進院子裡,然後坐到石桌旁,繼續冷漠的說道:“這座大陣別的都不會,就會這麼些勾當?”

老人替白翁倒了杯酒,笑着說道:“雖然這是些很多人都說過的話,但還是很有道理,有些時候,你的敵人,真的是你自己。”

“自己對坐觀己,其實也很不錯的。”

聽着這句話,白翁想開口嘲諷一番,但低頭瞥了一眼那杯酒,然後神色便有些複雜。

不是因爲別的,只是因爲那杯酒水裡開始出現漣漪,然後便呈現出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這世間總沒有平白無故,憑空出現的人。

故事有開始,自然便有結局。

即便尚未到結局,總歸也該有個開始。

白翁和別的人都是一樣的,不會多出一個腦袋,也不會多出幾條腿。

所以他的故事有開始,纔是正常的。

……

……

武陵郡是樑溪北邊的一個偏僻小郡縣,因爲土質的原因,武陵郡很不適合種植水稻小麥之類的東西,因此武陵郡一直都很不受那些地方官員待見。

官員們想要往上爬,自然需要政績,可政績怎麼來,既然沒有什麼大亂子,只能求轄境平安,可這連百姓們都吃不飽,怎麼能說是風調雨順?

所以武陵郡的郡守在短短的三年之間,換了六個。

再怎麼換郡守,都沒有辦法改變現狀,整個武陵郡的百姓一樣過得很辛苦。

武陵郡的轄境裡,有一個地方叫桃源村,村子裡的土地比起來武陵郡其他地方,還算是不錯,因此這個地方的百姓,其實活得不算是太難。

不過這件事很快便被鄰村知曉,不知道怎麼的,又被另外一家大戶知道。

大戶手下的田地本來就不算好,見了這桃源村的田地,自然生出了些想法,於是在那人不知道怎麼的運作下,桃源村的男人們全部被抓去當了壯丁。

然後不久便有那人去桃源村討地。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從最開始索要各家各戶的田契開始。

用極低的銀兩便買了不少田地。

可是事情到了後面,有些阻礙。

桃源村裡有一家人家,那人是個寡婦,丈夫早年因爲患病去世。

她一個人拉扯着兒子。

極不容易。

她手上的那些田地便是她賴以生存的東西,有人來買,自然不願。

偏偏她手裡的那塊地位子又極爲不錯,自然讓人眼饞。

一來二去之後,那大戶忍無可忍,於是在某天晚上遣人去害那寡婦。

派遣去害她的那兩人都是武陵郡裡的地痞流氓,膽子向來很大,不然也不會被派出去做這些事情。

害人便害人,可是那其中一人因爲看着那寡婦有幾分姿色,竟然是起了色心,當晚不僅害了那寡婦的性命,還要了那女子的身子。

只是他們至始至終都沒有看見那寡婦的兒子在何處,他們在寡婦家裡守了三天,始終不見蹤影。

大戶對此事並不在意,只當是那孩子已經遠走。

收了田契之後,大戶便漸漸忘了這件事。

直到三年後某天,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

大戶家的狗忽然叫得很兇。

等到他心煩意亂遣人去看的時候,狗已經死了。

狗頭被人用刀砍了下來,就在院子裡。

大戶有些生氣,讓人去尋殺狗的人。

可是遣出去的人一個都沒有回來。

那天晚上,大戶家裡一直在死人。

上到他的老母,下到他的兒子,全部都死在了那個雷雨夜裡。

至於最後死去的,也是死的最慘的,自然是那個地痞。

他被人把腸子從肚子裡挖出來,然後纏到脖子上,最後硬生生看着自己的心臟裸露在空氣中,然後才斷了氣。

至於這一切都是誰做的,那自然很淺顯。

就是那個寡婦的兒子。

可是當年寡婦死的時候她兒子才六歲,這不過三年,一個九歲的孩子便能殺人全家?

很多人不相信,但是官府很快便抓到了那個孩子。

他身的很矮小,很瘦弱,看起來很是可憐。

不知道這三年是怎麼活下來的。

但始終是活下來了。

而且不管怎麼可憐。

最後始終都是要死去的。

這是好不容易纔出現的案子,武陵郡守自然不會放過。

於是在把事情上報到州城裡之後,這個孩子便被關到了大牢裡。

要是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想來秋後便要問斬。

若是這樣的話,這個故事講到這裡便已經有了結局,怎麼可能還有白翁接下來的事情。

爲了讓這個故事講下去。

那個孩子自然是被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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