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我們的滄海我們的掌教

劍光時不時在雲海裡生出,就像是之前那般。

兩位登樓劍士要一分高下,想來不會太複雜,但總歸來說,也不會太簡單。

只是至始至終都沒有帶劍的盛京始終佔據着上風,讓白翁苦不堪言。

這位已經在登樓境走得極遠的老劍士,面對盛涼,竟然沒有半點勝算。

雲端之上, 盛京負手而立,身側自然有無數柄雲劍,看着白翁,這位已經幾乎三百年多年沒有在世人面前露過面的登樓劍士,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若是沒有人允諾,想來你該還在某處隱居纔是。”

白翁臉色有些變化,但沒有說話。

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盛京平靜道:“之前你登山之時,在山道上,我已經看到了許多,你想要做些什麼,你以爲我不知道?”

之前白翁登山,在那座小院裡,有人遞過來一杯酒,酒裡便是他的故事,那些故事不僅僅只有白翁看到了,還有別的人看見了。

比如盛京。

他是劍山老祖宗許寂的師叔,也是孟晉的師弟,更是之前劍山掌教的弟子,對於劍山大陣,他知道的,一定不會比旁人少。

況且他的境界足夠,想要知道什麼,當真是不怎麼難的。

白翁或許是起於微末,最開始說不上是什麼壞人,但是到了之後,卻怎麼也說不上是個好人,一生殺了這麼多人的白翁,要是說他是好人,這世間還有壞人?

白翁一劍遞出,然後便眼睜睜看着那一劍在離開自己身前不遠處便消散瓦解,這才明白了自己到底和盛京的境界差得有多遠。

他有些無奈,但更多的還是平淡之意。

劍光落在雲海裡。

白翁低聲說道:“我原本覺得有些事情,我已經做得足夠,但有些事情,還是沒有做好。”

盛京說道:“是沒有做對。”

是的,沒有做對。

白翁受人指使,來劍山爭這個劍山掌教,大部分大抵只是看出表面的,認爲白翁貪戀劍山掌教的權勢,但只有盛京這樣的劍士才知道,白翁不過是想着去滄海看看罷了。

是啊,想是他們這般的劍士,除去滄海之外,還會有些別的想法嗎?

沒有了吧。

白翁說道:“你練劍超過五百年了吧,不還是沒有看見過那滄海風景,我不相信有人能夠幫你的時候,你會無動於衷。”

這算是坦白了。

受人指使,原本便是爲了去滄海看看風景。

哪怕就一眼。

盛京說道:“修行這件事,靠不了旁人,只能靠自己,你若沒有能力踏足滄海,那麼即便有一天踏足了,又如何,不過是個繡花枕頭罷了。”

白翁有些苦澀之意,他沒有反駁,只是看着盛京,沒有說話,顯得很是沉默。

道理誰都知道,但實際上真正能夠理解的能有幾個人呢?

恐怕白翁不能,別的什麼人也不能。

畢竟不是人人都是盛京這般的修士,光是破開登樓用了一百多年,而且還有自己師兄在前面越走越遠,若是旁人,只怕早就道心不穩,哪裡還能之後穩紮穩打,破開登樓。

白翁問道:“一直在登樓,眼看着滄海就在眼前,卻始終不得入,怎麼想的?”

盛京說道:“很痛苦。”

這個時候他已經停手,白翁今日肯定要死,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要死便要死,這不代表着盛京不會和他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白翁問道:“你到底是不得入,還是不敢入?”

身在他這個境界,距離滄海已經十分近,白翁自然知道一些事情,比如在登樓之後的滄海,有許多修士遲遲不敢邁步,不是因爲境界不夠,而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比如有人不許他們邁過去……

三教聖人爲何在六千年來一直保持着十二位,絕不多一個,等到有聖人離世之後,很快便有新的聖人補位。

而且儒教聖人離世,也一定是一位儒教修士成爲儒聖,填補空缺,這好像是衆人約定成俗的事情,絕對不會改變。

一個蘿蔔一個坑。

這個世間倒是願意多出幾個滄海,但那幾個滄海不願意。

盛京閉關多年,一直都在衝擊滄海境界,聽着這句話,也沒有立刻做出回答,反倒是沉思了起來,自己到底是因爲什麼而沒有入滄海?

是因爲不得入,可爲何不得入?

會不會有內心的畏懼。

因爲登樓入滄海,說不好便是滅頂之災,所以便畏懼了?

生出了畏懼,於是便邁不過那道坎?

要真是這樣,盛京只怕這輩子都入不了滄海了。

一想到這裡,這位早已經走完登樓所有路的劍士忽然有些挫敗感。

我輩劍士,天地雖大,一劍足矣。

竟然最後一道坎還畏首畏尾。

白翁說道:“世道如此,沒有人願意世間再出一位劍仙,即便你有朝一日真的要去邁過最後一步,也一定會被三教聖人們截殺,朝青秋即便對此沒有想法,也願意出手,可他能攔得下幾個,這世間的滄海,不說別的,光是三教這邊,便是十二位,當然,妖土也不見得會想要看到這幅局面,那麼至少會出現幾位大妖,那是舉世皆敵的局面,誰能護得了你?”

盛京沒有多說,只是沉默。

可就是沉默,才暴露了他內心的想法。

劍士們練劍爲了什麼,大多數人其實和三教修士沒有什麼兩樣,不過還是追求長生,長生不可求,三教修士們開始追求成聖這件事。

劍士們也追求的是走進滄海,成爲劍仙。

可當真能成的,沒有幾個。

三教修士成聖。

這邊劍士成爲劍仙,便是難如登天。

這就是這六千年來的局面,誰也改變不了,誰也沒有辦法去改變。

即便是現如今世間無敵的朝青秋,爲劍士一脈做了這麼多事情,但是在這一點上,一樣是暫時沒有辦法。

就算是劍士一脈出現了再多天賦不低的劍士,但走到最後,說不定也要全部都折在那道門檻前。

劍士難。

天底下無人不難。

只是劍士極難而已。

……

……

“我會去試試的。”

盛京看着白翁,平靜說道。

“即便不能成,我也要去試試。”

不知道說這句話的時候盛京是什麼想法,但白翁覺得很可笑。

他想說些話,但很快便被盛京打斷,“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這句話的意思有很多,但實際上意義上,那就是終止的意思。

白翁預感到自己的結局了,卻沒有什麼別的情緒,他只是看着盛京,平靜道:“我那幾個徒弟當中,說心性,都不是什麼好人,唯獨言樂還不錯,資質也夠,有朝一日也未必不能成爲登樓,留着他吧。”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白翁這個時候說的話,顯得便要和藹很多。

盛京點點頭,他雖然不知道言樂是誰,但等結束了這邊的事情,自然有機會去看看,然後做些什麼都可以。

白翁笑道:“那對師兄弟還行,只是你那個孫子,其實比不上他的那個師弟,只是他的名聲不太好,要不然劍山可以留給他。”

盛京搖頭道:“許寂既然早有安排,我也不會多插手,這個年輕人最後的路,許寂給他鋪好了前半條,後面的讓他自己走便是。”

白翁想了想,好像沒有什麼好說的話了。

他嘆了口氣。

想起了自己的一生,從最開始的農家少年,目睹了自己孃親被人玷污,然後便開始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倘若當年沒有發生那些事情,自己會不會就這樣踏踏實實的過完一生,只是那樣的一生不過百年,似乎是有些短了。

白翁皺了皺眉頭。

太短的一生,誰會喜歡呢?

修士們不會覺得喜歡。

那麼山下那些百姓會喜歡吧?

可能也不會,誰不願意在這個世間多待一會兒?

哪怕就是一刻鐘,也是好的。

白翁感慨道:“若是這一輩子過得有意義,可能死的時候也會很坦然。”

“我就沒有那麼坦然,想來是壞事做得多了些。”

盛京沒有說話,只是手動了動。

一道起於雲海的劍氣瞬間便掠到白翁身前。

如同一條蛟龍,要將白翁撕扯開來。

白翁舉起那柄長劍,遞出一劍的同時,問道:“劍不是什麼不好的東西,留在劍山,若是有後輩劍士拿起來,也好抹去我帶來的污名,你看這般如何?”

盛京點頭。

劍光在雲海生出。

噗的一聲。

那道劍光穿過了白翁的身體,帶走了白翁的生機。

白翁笑着把那柄劍扔出去,然後轉頭看着盛京。

盛京神情不變。

轉身便離開了雲端。

這世間最簡單的事情就是殺人,比講道理要容易的多。

盛京離了雲海,落到了劍仙大殿前。

雲海漸漸停歇。

現在很多人都已經知道雲海無事。

白翁已經落敗。

但是沒有人想過會這麼快。

當然,當生出這些想法的時候,再看盛京的時候,便充滿了敬畏。

但還是有人嘆氣。

認爲今日劍士平白無故損失了一位登樓劍士,是莫大的損失。

盛京不會這麼覺得。

他看向劍山之外,漠然道:“滾!”

一言便是一劍,說這句話的時候,盛京便已經出了一劍。

劍山之外,山林動盪,被這遠道而來的一劍驚動。

有些早已經便到了此處的三教修士感受到着那一劍,目呲欲裂!

很快便有數道彩霞生出,那是修士們的法器破空帶出的痕跡。

劍士們都有些生氣,看着那些彩霞,便有想着追擊的。

但都被攔了下來。

盛京看着某處,隨手招來一劍。

那劍疾馳而去,釘殺了一位藏在山林當中還沒有離去的春秋境修士。

僅此一劍之後,山林之中又生出幾道強大的氣息,而那些氣息,很快便已經淡了,應當是就已經離開了此處。

盛京這才把視線收回來,放在劍仙大殿之前。

他看着那些劍士,那些劍士卻不敢看着他。

盛京這一戰便證明了一件事,他就是這雲端之下,山河最強的劍士。

他若是要做掌教,誰能說個不字。

沒有人。

吳山河看着自己這位爺爺,神情複雜。

劍山裡的兩段故事他都不知道,這兩段故事,卻都和他息息相關。

劍山的故事,因爲到了近來的幾百年,其實範圍已經很小。

盛京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不會做劍山掌教。”

這句話其實和之前他出的劍一般激盪人心。

您老費這麼大的力氣把那個登山的白翁給宰了,又經過了些磨難,現在沒有人比您更適合做劍山掌教的呢,可您老竟然說你不會做劍山掌教,那您老之前做的這些事情是爲了什麼呢?

難不成單純是覺得劍山還是要在劍山弟子手裡才行?

周青聽着那些話,沒有覺得很奇怪,他只是走在人羣裡,去牽起了自己媳婦兒的手,說到底,在周青眼裡,劍一直只能排到第二。

他媳婦兒才一直都是第一。

許吏抱起自己的閨女,等着盛京接下來的話。

盛京沒急着說話。

李扶搖卻從山道上走了上來,言樂跟在他身後,神色有些頹敗。

之前那一戰,李扶搖很輕鬆便勝了。

這讓他不太願意接受。

他可以輸,但不想這麼輸。

實在是很沒有道理。

盛京看着李扶搖,忽然問道:“你來做掌教怎麼樣?”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譁然,很快便有人怒氣衝衝的說道:“他何德何能,說不定有朝一日便要叛出山河,投往妖土!”

這自然是在說李扶搖和青槐的關係。

李扶搖皺了皺眉頭。

沒有說話。

這世間的人,有千般萬般,出這麼一兩個過分的,也很正常。

樑藥笑着說道:“我覺得不錯,年紀輕輕便已經成名山河,不比那位道種差。”

這是一位登樓境表態。

想來是要管用的。

李扶搖一怔。

周青的聲音在人羣裡響起來,“我覺得也不錯。”

這是第二位。

許吏笑着點頭。

第三位。

再加上最開始盛京詢問。

這不就是意味着有四位登樓境同時表態?

那怎麼看,都有可能坐上劍山掌教的位子了。

朝風塵沒有說話。

枯槁老人在等着朝風塵說話。

李扶搖卻是先說了話,“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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