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已經立春,但是北海那邊,下了最後一場雪。
那已經是年後,如果真要說,便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了,臨岸的漁民們很樂意見到這場雪,這意味着他們可以不必出海,而可以在家裡圍着爐子喝酒吃肉了。
他們一天兩天不出海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還是有一條小船出海去了,那條小船沒有人撐杆,要是海面起了波濤,很容易便會沉沒在海里,站在船頭的,是一個身穿白袍的年輕人,船艙裡是個披着厚厚棉衣的女子,正在熬着一鍋魚湯。
濃白的魚湯香氣在船上飄蕩,但是那個白袍年輕人卻沒有絲毫想法,倒是那個女子,眼裡有了些情緒。
她時不時的擡頭看一看那個站在船頭的白袍年輕人,輕聲道:“朝先生,這麼一場大雪,你還要出海釣魚,到底是想要釣什麼?”
天底下的朝先生有不少,但敢在這條小船上釣魚的,只有一個人,那人就是朝青秋。
朝青秋看着平靜的海面,那一根普通綠竹做的魚竿就在他手中,魚餌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只是他之前隨手弄的米粒,可就是這樣,也釣起了一尾魚。
現如今,那尾魚就在那女子的鍋裡。
實際上想要來咬朝青秋的魚餌的還有很多,只是朝青秋都看不起那些魚,這才半天過去,不過一尾魚上鉤而已。
那鍋魚湯喝下去,普通百姓,至少也能多活個三五年,像是他們這樣的修行之人,對於修行也很有裨益。
北海是一個巨大的寶庫,但絕對不是一般人可以探索的。
也就只有他朝青秋能夠如此肆無忌憚。
朝青秋看了看那場紛紛落下的雪花,有些感慨道:“那個小傢伙應該是已經登樓了,可惜,我還要再等他了幾十年才行。”
說着這句話的時候,朝青秋的表情,是真的有些惋惜。
他見過了這個世間不知道多少東西,可是真覺得惋惜的,不會太多。
女子不知道說什麼,就是這樣安靜的看着朝青秋,等到魚湯已經熬好之後,便盛了一碗,她知道朝青秋不會喝,所以就自己一個人抱着碗喝着。
這個時候,朝青秋說話了,“再盛一碗。”
女子一怔,沒有明白朝青秋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很快不明白都要明白了。
因爲在這個時候,在遠處出現了一襲白衣,然後很快,便落到了船上。
這也是個白衣仗劍的男人。
她在之前已經見過很多次了,所以不覺得有什麼陌生的,只是想着每年都能看到那個人,去年直到過年都沒有見着,正想着他是不是改心思了。
這不,趕着這場雪,又來了。
葉長亭落到船頭上,看了朝青秋一眼,沒有說話,先去端起碗喝了一口魚湯,然後纔來到朝青秋身邊,隨意坐下,朝着海面吐了一塊魚骨頭,這才問道:“去年你要躲着我,不讓我找到你,怎麼現在不躲了?”
聽着這話,那女子這才知道了爲什麼年前沒有看見葉長亭了,原來是因爲朝先生不想見他。
朝青秋看着海面,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開口,“不想見你,是不想和你廢話。”
葉長亭每次來,不是爲了騙頓吃的,只是想要在朝青秋嘴裡知道一些外面的消息。
葉長亭說道:“那怎麼現在又不躲了?”
躲得了一次,很難躲得了一輩子,但朝青秋要是願意,自然一輩子也能躲。
“現在我差個使喚的人。”
朝青秋說話,向來簡單直接,能夠把一個劍仙說成使喚的人,也只有他了。
實際上這個世間修士萬千,真能讓朝青秋看上眼的,不多,葉長亭在這裡面,就是排第一的那個。
朝青秋說道:“你可以先問兩個問題。”
要使喚葉長亭這樣的劍仙,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葉長亭已經是劍仙了,要的東西不多,只想知道天外的風景,所以這樣說,他很樂意。
葉長亭想了想,“前面你說了天外有仙人,你還和他們打了一架,我想知道,他們是不是想回到這個人間來?”
朝青秋扭過頭,“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要回來?”
回這個字和來這個字,是兩種不同的意思。
來是客人,回只是離鄉的遊子。
葉長亭說道:“所以那個地方並不不都是人間離開的修士?”
朝青秋說葉長亭能夠問兩個問題,這就已經有兩個了。
朝青秋想了想,先回答了第一個問題,“他們在那個地方已經長生了,爲什麼要回來?”
然後他繼續說道:“境界高深的修士誕下子嗣很難,但也能誕下,他們即便是仙人,自然也能剩下子嗣,所以那個地方,自然會有原住民。”
朝青秋回答的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尚且沒有明白說清楚,所以只能待定,但第二個問題,卻是明白告訴葉長亭的。
雖然葉長亭不知道那些其實是朝青秋自己推測的。
但朝青秋作爲人間唯一一個看過天外風景的人,說的話,葉長亭也不好反駁什麼。
總而言之,這也是他得到的重要訊息。
“你要我做什麼?”
葉長亭得到了答案,自然也就要幫朝青秋做些事情。
朝青秋看着他,沒有急着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你問了兩個不太重要的問題,而我要你做的事情,比剛纔那兩個問題重要的多。”
葉長亭面無表情。
他已經很清楚了,朝青秋這個人,不僅劍道修爲舉世無雙,就連忽悠人,也是這樣。
朝青秋看着那片海,輕聲說道:“我來北海釣魚,你真的以爲是釣魚啊?”
說着話,他便跳入了海里。
然後船艙裡那柄古道也跟着沒入海里。
葉長亭沒有猶豫,跟着跳入海里,朝青秋雖然當初是個劍仙,但是現在不過是個普通修士,在北海里要是被人搞死了,那就真是虧大發了。
看着兩個白袍男人跳進海里,站在船上的女子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只是又喝了一口魚湯。
她就是個很聰明的女子,知道有些事情不該擔心,那就不用擔心。
……
……
北海的海水沒那麼涼,至少在葉長亭和朝青秋這樣的人看來,真的不算是涼,所以當他們落到海底的時候,都沒有說什麼。
葉長亭跟在朝青秋身後,朝青秋跟着那柄叫做古道的劍。
古道在海里緩慢的前行,但是指着一個正確的道路。
朝青秋在劍後面慢慢的走着,葉長亭在他身後,走過一段路之後,朝青秋問道:“沒有什麼想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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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長亭想了想,還是問了個很俗氣的問題,“我們這是去什麼地方?”
葉長亭本來也該是那種白衣飄飄,不染塵事的劍仙,但在朝青秋面前,不知道怎麼的,就變成了個俗氣的人。
這就是朝青秋的魅力。
朝青秋說道:“很久之前,還沒有北海,又很久之前,妖族和人族都共同生活在這個世間,那個時候妖族比人族強,人族被一直被妖族欺負,直到後來有人學會了修行,局勢便改變了。”
“在那之後,便是攻守之勢轉變,人族開始壓着妖族,妖族一直被趕到北方去,就是現在的妖土。”
妖族不如人族了,之後的事情便都是人族書寫了,他們差點將妖族給消滅在人間。
“可是這個時候,妖族出了一個妖祖,他學會了人族的修行法門,並且傳到了妖族,纔有了今天的局面。”
說到這裡,朝青秋便又停了停,然後看着葉長亭說道:“那妖祖,是條龍。”
葉長亭纔來這個人間,或許會知道一些六千年前的事情,但是一些更爲久遠的東西,應該是不知道的。
朝青秋曾經站在這個世間的最高處,他知道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
看着葉長亭,朝青秋繼續說道:“龍族滅亡在數萬年前,但是在妖祖出現之前,整個世間沒有任何一條龍。”
“他就像是憑空出現的。”
“其餘的妖族,都有跡可循,只有龍族,沒有任何痕跡。”
“而且那個時候,整個人間都知道,只有妖祖這麼一條龍,他哪裡來到子嗣?”
“我曾去過妖土的那些大族,翻過不知道多少典籍,知道了好些東西。”
葉長亭這些年已經和朝青秋過無數次關於天外的事情,這個時候聽到這麼一句話,只是一瞬間便明白了,他看着朝青秋說道:“所以那條龍是那個世界來的。”
朝青秋沒有回答,只是說道:“如果那個世界可以長生,那麼是在那個世界的人都可以長生,還是因爲長生,才能進入那個世界?”
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但不管是那一種,都可以說明,那個世界和長生有着十分緊密的關聯。
葉長亭走在海里,想着一些事情。
朝青秋說道:“是不是要離開這個世界才能長生,還是境界足夠,留下也能長生?”
這是他這些日子裡也想過的問題,但一直沒有辦法印證,他之前在洛陽城的時候,便已經有了飛昇的境界,但是沒有感受到這片天地外的召喚,所有人都說他是這六千年來的第一人,不屑於飛昇,非要劍開天幕。
但只有他知道,這個世界出了問題,已經和外界隔絕了,境界能夠走到那一步,很難,但是不是做不到,可走到那一步之後,要離開人間,還需要自己去動手。
所以有了劍開天幕的朝青秋。
“柳巷能夠活六千年,即便那只是一道身體,言河能活幾千年,即便是人不人鬼不鬼,那位小園城裡的劍君也能活着,即便是離不開那裡,佛土的那盞燈籠更是存在了幾萬年,這一切似乎都在說,長生和離開這個世界沒有關係,只要找對辦法,一樣都能長生。”
這是個十分大膽的猜想,恐怕整個世間,只有朝青秋和青天君有過。
青天君是知道了妖祖還活着的事情,纔有這麼多想法,而朝青秋則不是。
說起來,還是朝青秋更厲害。
朝青秋隨即又說道:“當然他們都不是真正的長生,所以又可能是在說,只有離開人間,才能真正的長生。”
葉長亭腦子不亂,他也是整個世間數得出來的聰明人,沒有那麼白癡。
“那這海底有什麼?”
朝青秋自然不會平白無故的說這些東西,他要說的,自然都是有根據的。
“我在北海釣魚,釣得又不是魚。”
……
……
朝青秋在當初離開洛陽城之後,便一直待在北海,現在來看,也有很長的時間了,葉長亭一直認爲朝青秋是在釣魚,可朝青秋才知道,自己要做的,可不是釣魚。
“妖族裡的典籍裡記載了很多關於妖祖的事情,我想了想,它應該就在這海里。”
葉長亭即便是再如何對朝青秋說得話深信不疑,這個時候也有些震驚,“那條龍還活着?”
要是妖祖還活着,便是已經活了數萬年,這就是長生了。
這就是人間唯一能夠長生的。
這本來是妖族最大的秘密,在之前有妖帝的時候,這個秘密只能讓妖帝知道,後來妖帝沒有了,這個秘密也只能讓寥寥幾個人知曉,現在星夜妖君已經離開人間,整個妖土其實就只剩下青天君和撼山妖君知曉。
朝青秋這個劍仙,斷然是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的。
可他就憑藉那些妖族裡的典籍,以及自己的推算,便算到了妖祖在什麼地方。
這可見朝青秋的厲害。
“北海就這麼大,要找它,也很不容易,我花了這些年,才確定了地點。”
朝青秋看着葉長亭,聲音不太大。
葉長亭沒說話,如果朝青秋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之後他們就能看到那條龍。
如果那條龍是活着的,他們可能會從那條龍的嘴裡得到關於這個世界的很多東西。
或許還有關於天外那個世界的事情。
朝青秋知道葉長亭在想什麼,往前走了幾步之後又說道:“就算是頭豬,活了數萬年也該了不得了,更何況是妖祖。”
“只怕它的境界,要和我在洛陽城雲端的時候相當。”
朝青秋在洛陽城雲端的時候,絕對是這個世間的第一人,而且那個時候的境界,只怕連柳巷也只能站在他身後。
那妖祖要是這麼個境界,現在的朝青秋,肯定不是對手。
葉長亭知道了朝青秋讓他一起來想要做什麼了。
就是要護着他。
他這麼個劍仙,即便是打不過妖祖,只怕是也有很大的機會帶着朝青秋逃命。
朝青秋笑了笑,然後繼續說道:“它八成也出了問題,不然沒有誰這麼無聊在海底待上個這麼多年。”
葉長亭說道:“你知道些什麼,能不能一次全部說清楚。”
朝青秋說道:“不能。”
簡單又幹脆。
古道在前面走了很遠,然後在某處停了下來。
這裡十分漆黑,即便是葉長亭都看不清楚周圍的風景,只能看到這前面有一扇十分巨大的青銅門。
青銅門上有着些花紋,而在門上有個凹陷的地方,朝青秋拿回那柄古道,看着這道門,認真說道:“那條龍不知道生死,但肯定在這扇門裡。”
青銅門看着沒有什麼古怪的,但是上面有一處龍形凹陷,就應該是放入某個什麼東西才能打開的機關。
朝青秋將手中的古道遞給葉長亭。
這柄劍纔是整個世間最鋒利的那一柄。
是真正的仙劍,沒有任何破損。
朝青秋雖然能找到這個地方,但是他沒有那東西,打不開這青銅門,只能依靠葉長亭出劍。
打不開,那就將它斬開。
“這地方會有妖族知曉,斬開這扇門,裡面沒有妖族的話,也會很快有別的妖族過來,所以我們要快一些。”
能夠知道妖族這個秘密的人,肯定是個十分了不起的妖族大妖,若是在以往,朝青秋自然不會在意,不管是誰,不過一劍而已,但是現如今,他便真要注意了,畢竟不管是哪個滄海,都能殺他。
葉長亭的境界雖然高妙,但也不一定帶着他黯然離開。
葉長亭接過那柄古道,也沒有多說什麼,就準備出劍。
朝青秋再次提醒道:“要是裡面妖祖還活着,外面又有某位了不得的大妖要來,我們很可能就會死在這裡。”
葉長亭問道:“那到底開不開?”
朝青秋又說道:“要不算了?”
葉長亭沒有理會朝青秋。
只是瞬間,長劍出鞘,那柄古道捲起無邊海水,在這裡遞出一劍!
天昏地暗,在海底出劍的葉長亭準確無誤的一劍落到門上。
怦然作響。
可是葉長亭這樣的絕世劍仙,提着一柄仙劍,竟然都沒能斬開這扇青銅門。
海水一時之間平復不下來,朝青秋看着那道門,越發的確定那條龍是出了問題。
要是沒有出問題,哪裡會把自己包裹的這麼嚴實。
畢竟不出問題,就該是世間最強纔是。
葉長亭看向朝青秋,以眼神示意。
這就是問他要不要繼續。
這一劍斬不開,要不要再來一劍。
朝青秋理所當然的說道:“繼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