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章

衆人皆是一驚, 聖上所指的位置是原來凌雲霄任吏部尚書所坐的位置,當下幾位大臣面面相覷,紛紛在心中揣測聖上心意。舒晏清坐在聖上左首最下方, 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爲所動。

陸硯坦然在聖上所指位置上落座, 昭和帝見他面色無改,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兩浙一事,地方上已經具結,朝中三省牽扯之人, 也最好在年內有個了結,給天下人一個交代。衆卿都說說各自的看法吧。”

舒晏清擡頭看了眼昭和帝,又看了看這堂內所坐之人。林中書已經許久未上朝了,凌雲霄、王銘已被下獄,費知事年邁, 近日身子沉重也許久不來了,原本滿當當的地方居然如今變得稀稀落落起來。他微微垂下眼眸,道:“聖上登基,執政仁和,然而仁盡、苛極俱不善也, 凌、王二人官至高位,受盡君恩,卻不知感恩圖報,貪得無厭, 臣以爲無可饒恕。”

舒晏清語速很慢,聲音沉靜,每個字都似是深思熟慮,堂內十分安靜,只有他的聲音迴響。陸硯看着舒晏清,明白聖上對凌、王二人早有殺意,然而兩浙事發牽扯衆廣,斬殺不下百人,若是再斬殺凌、王二人,怕是天下議他爲政殘暴,與名有礙。所以之所以久決不下,並不是聖上心中沒有決斷,而是需要一個可以幫他揹負罵名的人,這個人須德高望重,也需受人敬仰。

舒晏清自然是最好的人選,且舒晏清一向明瞭聖意,自會這般做,可僅有他表態還不行,還需衆臣複議纔好,而他則要替兩浙百姓說話,凌、王二人非死不能平民憤,這纔是他今日到來之意義。

“執玉,你在兩浙,說說你的意思吧。”舒晏清說完之後,昭和帝不等樞密使開口,直接點了陸硯的名字。

陸硯起身道:“臣以爲國法當頭,貪腐必除!凌、王二人涉案厚重,不可姑息。回京之前,臣與三司官員處決了兩浙涉案官員,百姓齊聲叫好,得民心者得天下,請聖上明斷。”

舒晏清擡眼瞅向陸硯,脣角微微翹了翹,看着他所坐的位置,緩緩垂下眼簾,心中憂喜交加。

知政堂議事向來時間久長,但今日確實十分快速,舒晏清、陸硯表態之後,其餘大臣紛紛附議,唯有禮部尚書以皇長子爲由,提出赦免家眷,也得到了聖上首肯。

出了知政堂,陸硯隨昭和帝回到承慶殿,準備辭行。

昭和帝見他如此,不禁笑了:“可是掛心小六娘?”

陸硯但笑不語,昭和帝長長嘆了一口氣,看向殿外道:“我這裡無事了,執玉儘可返回兩浙……待你任滿三年,朕定會連同你之前的軍功一起賞你!”

陸硯淺笑搖頭:“臣受之慚愧。”

昭和帝立於他身側,看着窗外道:“那日我讓你勸開誠,你定是覺得我派人看他是爲不信任,實則不是。朕從未疑心你們二人,只是開誠不比你,他心性大咧有馬虎,常有人心懷叵測,朕不防他,卻不得不防他人,你莫要多心。”

陸硯後背挺得筆直,道:“臣從不多心,聖上顧慮臣心中明瞭,開誠也明瞭。”

昭和帝轉頭看向他,身邊的男子挺拔不凡,明明比他還要小上三歲,卻從幼時便一直護他至今,跟着他也留下一身的傷病,還有那個粗枝大葉的開誠,他們四人在這黑不見天日的宮中攜手同行,已經去了一個人,剩下他們三人,沒有原因不能共享繁華。

他雙眸漸漸堅定,道:“執玉走吧,不必憂心京中之事,萬事有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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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硯剛從宮中回到定國公府,就聽到母親院中一片哭聲震天,不由皺眉道:“出了何事?”

棋福聞言立刻尋人打聽,很快回道:“許昌候府的十四郎君去了,許昌候府讓三娘子……守望門寡。”

陸硯臉色一冷,看了眼棋福:“來說話的人呢?”

“是許昌候夫人,正在夫人正堂。”陸硯周身散着冷氣,讓棋福有些膽怯。

陸硯來到母親正堂,在院外喝道:“將那些胡說八道的人給打出去!”

堂內吵鬧成一片的聲音頓時安靜下來,陸硯繼續道:“許昌候府算個什麼東西?上門欺人,是看我陸家無人麼?”

許昌侯夫人本就不想來,只是那十四郎君本是許昌候一個愛妾的遺留子,許昌候愛屋及烏,從小到大都嬌慣着,如今年級輕輕去了,許昌候便像是用了迷糊藥一般,非要這定國公府的三娘子給那個短命鬼守望門寡,怎麼勸都勸不動,自己還被罵了一頓,只能硬着頭皮來了。

定國公府的護衛聽到陸硯的喝令,也不管堂內是女眷,持棍棒就涌進了秦氏的正堂,嚇得許昌候夫人臉色刷白,連聲叫着對不住,帶着人匆匆從堂內狼狽竄出。

陸硯面色冰冷的看着許昌侯夫人,道:“還請夫人回去轉告許昌候,他拐帶良家女子、置外宅、放高利之事,我皆會一一稟明聖上,請吧!”

許昌候夫人瞬間頓在原地,這幾樁事,哪一件都是奪爵削官的事情,這……她連忙躬身行禮道:“今日是我們叨擾了府上,還請陸大人寬宥……”

陸硯聽也不聽,直接擡腳向秦氏正堂去走,只留下許昌侯夫人聲聲哀求。

秦氏看的可憐,嘆了口氣,勸道:“這些事情都是那許昌候所做,爲何偏偏要讓許昌候夫人如此折顏!硯郎,得饒人處且饒人,罷了吧。”

陸硯餘光瞥向在院內佝僂這身子告饒的許昌侯夫人,不知爲何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想到萬一自己哪一日……他的阿桐豈不是也要這般?

心中瞬間躁鬱起來,擺擺手讓人將許昌侯夫人送出門外,道:“不過那樣說說罷了,阿桐一人在兩浙,我放心不下,明日便要返回,哪有時間與他們計較。”

“三郎君!三郎君……求你了,給三娘子說一門親事吧……”陸硯話還未說完,就見一人撲過來抱住自己雙腿。

陸硯眉頭一皺,反射般的向外一踢,那芳娘子便像是斷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一旁的三娘子呆呆的看着落在地上,脣角帶血的生母,大叫一聲暈了過去。秦氏也是一驚,慌忙使人去請大夫。

陸硯被這接二連三的事情弄得身心疲累,起身看了眼躺在地上裝死的芳娘子,冷聲道:“你若這般,我便真的送你進棺材!不過公爺的一個侍婢罷了,殺了便也殺了,難不成真的以爲自己是個妾了麼?”

秦氏聞言看向地上依然閉着眼睛的芳娘子,擡手放於她鼻下,只覺呼吸微弱,當即大駭:“硯郎還是快些走吧,這芳娘子只怕不好了……”

陸硯面色陰沉,直接從腰間抽出軟劍,聲音如同淬了寒冰一般:“那便給她一個痛快!”說罷長劍劈下,劍風所過,梨木的繡墩頓成兩半,芳娘子只覺得腮邊一涼,嚇得慌忙蜷成一團,只是烏壓壓的頭髮被削掉了一半。

陸硯嫌惡的將一杯茶沖洗着自己的軟劍,聲音冰冷道:“滾。”

秦氏看着芳娘子母女驚惶而出,不由嘆道:“這可如何是好,三娘子這般,四娘子、五娘子又該如何?”

陸硯眼眸低垂,半響後道:“六娘那日與我說過,舒家書院有些學子,雖家中貧瘠,卻人才頗好,母親問問她們意思,若是不嫌,我請六娘到書院爲她們擇婿。至於三娘子,母親莫管了,我與父親說,讓她進家廟吧。”

陸汝風近日根本無暇顧忌幾個子女的婚配,雖對外說老夫人是中了風,可是改查的還必須要查。查來查去,居然那毒是老夫人自己下的,不過原本是要害滕氏的,可是不知爲何廚房端錯了東西,結果害人不成終害己。

陸汝風與陸砥看着眼前查出來的結果,相互之間居然不知曉要說些什麼纔好。陸砥對這樣的結果是不信的,可是不由的他不信,因爲陸汝風信了。

以陸老夫人的作風,陸汝風深知自己的母親絕對會做出這般事情來,因此只能作罷。

滕氏被關起來的第五天,終於有人將門打開了,滕氏看着來人,雖還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麼結果,卻莫名覺得有種解脫的輕鬆感。

“大娘子,這些是公爺送你的,還有你當年從滕家帶來的嫁妝也一併還給你。”陸管家不緊不慢的將幾張清單放到滕氏面前,道:“公爺說了,你與世子和離怕是不能的了,只能對外說你病重不治。這是三郎君爲你辦好新的身份,你收好,多多保重吧。”

滕氏看着自己眼前的白銀、清單還有版籍,顫抖着雙手拿起來,“滕荷”這是她的新名字,這……也是她的新生活,眼淚落在版籍上,她像是瘋了一般將面前的東西全部收好,狂奔而出,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