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章

暮野四合, 檐廊下的燈籠一盞盞亮起,封閉嚴實的產房也亮起了燭火。

陸硯拿着火石將房間最遠處的一個燈架上的蠟燭全部燃亮,揮揮手讓房內其他掌燈的丫鬟們褪下。

長寧已經睡了整整一個下午, 此刻還是睡顏沉沉。

陸硯有些不放心的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到體溫正常, 輕輕舒出一口氣,在牀側坐下,靜靜的看着沉睡的長寧,目光溫柔如水。

長寧睡得昏沉,只是一陣陣飢餓感讓她不得不睜開沉重的眼皮。

眼前模模糊糊坐着一個人, 看不真切,但長寧卻十分肯定就是陸硯,“三郎……”

“醒了?”陸硯語氣有些緊張,見她還是眼皮沉重的樣子,拿起一旁的帕子輕輕給她擦了擦臉, 一邊喂她喝了幾口溫湯,一邊低聲詢問着:“可是餓了?”

長寧低低應了聲,溫溫的熱湯順着喉頭滲入四肢百骸,身體的知覺也慢慢甦醒,下身傳來被她已經遺忘的鈍痛, 讓她忍不住輕輕哼了聲。

陸硯臉色一緊:“可是哪裡不舒服?”

長寧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還好,只是還有些疼痛罷了。”

陸硯心疼壞了,只能輕輕撫着她的面頰, 低頭在她臉上、脣上安慰般的親吻着。長寧輕輕閃躲了下,用手背擋住他的動作,不好意思道:“臉上全是汗,都沒有洗漱呢。”

陸硯脣角帶着溫柔的笑,親了親她手擋不到的地方,柔聲道:“阿桐極美……”

長寧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帶着幾分嬌羞,流露出甜蜜的笑意,轉頭看了看房內,問:“孩兒們呢?”

陸硯笑着看她,手指順了順她散亂的頭髮:“孩兒們還在睡,乳孃和喬媽媽幾人守着他們。”

長寧本想讓人將孩子抱來看看,生產之後見得那一面還有些不真切,聽到孩子們再睡,便只能暫且放下念頭,輕聲道:“那便等他們醒來,我再看他們吧。”

陸硯輕輕應了聲,撫了下她的臉頰,轉頭問外面丫鬟飯食可備好。

被他這麼一提醒,長寧再次感到飢餓,聽到飯食時,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陸硯一早就命人將飯食用暖爐煨着,此時聽到裡面的動靜,很快阿珍便端着托盤走進來。

還未走近,食物熱乎乎的香味便已飄進長寧的鼻中,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兩聲,長寧面色羞赧的看了陸硯一眼,見他好似未聽到一般,才故作平靜的想要坐起身。

陸硯輕輕按住長寧準備起身的動作,胳膊輕柔的托起她,給她身後墊高了一些,才端過碗,道:“我餵你。”

長寧看着他自然將食物送到自己脣邊的動作,聽話的張開小嘴,嚥下嘴裡的東西后,纔看着他道:“其實我自己可以用膳的。”

陸硯看了她一眼,道:“產婆子說兩個孩子造成你有些傷,這些日子需好好休養。”

見他將隱秘的事情說的這般自然,長寧一時有些不知要如何應對,只能睜大眼睛看着他。

怕長寧餓的太久,猛地用飯會傷了腸胃,陸硯喂得並不快,一大碗湯餅餵了足足有半個時辰。

長寧摸着滿足的胃部,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笑着對陸硯道:“這是我長這麼大吃的最多一次呢。”

陸硯含笑看着她,用了平日三倍的飯食,可見生產時她用了多少力氣!

“睡下吧。”陸硯輕聲道,這麼辛苦,一下午怎麼歇的過來,應該繼續睡纔對。

伸手想扶着她躺平,卻被長寧握住了手,陸硯眼神詢問的看向長寧,卻聽她輕聲道:“我不困呢。”

陸硯知道她還是想看看孩子,也不強求,握着她的手坐在一側與她說話,等孩子們醒來。

長寧一點一點的靠向陸硯的肩膀,仰頭看着他:“夫君可陪孩兒們了?”

陸硯點頭,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道:“你睡着時去看了他們,孩兒們都睡得很沉。”

“乳孃說大郎像你呢,三郎可看出來了?”長寧好奇的看着陸硯,等他回答。

陸硯沉默了一會兒,眼前浮現嬰孩兒幾乎沒什麼特徵的小紅臉,斟酌着開口:“許是五官?”

見他回答的這般不確定,長寧笑了起來,道:“原來三郎也未曾看出呢,我以爲就我看不出呢。”

陸硯輕輕笑了,攬住她的肩膀,輕聲道:“大娘下巴倒是像你,輪廓精緻。”

“真的麼?林媽媽抱大娘讓我看時,我都未注意呢。”長寧臉上露出一抹驚喜,但想到女兒的弱小,不由又憂心起來:“可是大娘比大郎瘦弱了那麼多……”

“莫要憂心,大夫已經看過兩個孩子,十分康健。”溫熱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肩頭,陸硯聲音溫和,帶着安撫的作用。

長寧輕輕嘆了一聲,低低道:“如此便好……”

靠着陸硯的肩頭,長寧忽然道:“孩兒們的名字三郎可取好了?”

陸硯垂眸看她,兩個孩子的名字早在他得知長寧有孕時,便已經挑選了好些個,長寧從中選了□□個,便哪個都不忍捨棄了,於是一直到現在,兩個孩子的名字還未確定。

長寧也想起這件事懸而未決是因自己之故,當即仰臉看着陸硯尷尬的乾笑了兩聲,接着抱怨道:“都怨三郎名字取得太好,我才如此猶豫!”

陸硯被她不講理的話逗笑了,從一旁拿過寫着七八個名字的紙,遞到長寧眼前,道:“既然這般,那就將前兩個作爲大郎和大娘的名字,阿桐這麼不忍捨棄,日後總會用的到的。”

長寧立刻瞪着他,雙手僅捂着腹部道:“三郎也忒貪心了!便是我孃親也不過四個孩兒……”

陸硯笑聲愉悅,看她鼓着臉頰瞪着自己,低頭親了親她鼓起的臉頰,手掌輕輕落在長寧還未平下的小腹上,低低道:“孕育孩兒太辛苦,這般苦我實在不願阿桐在承受一次。”

長寧一怔,多子多孫是福氣,可是他居然能夠體恤自己痛苦,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心中頓時暖烘烘的。

孕後不宜久坐,陸硯見長寧神情已顯幾分疲倦,命人去看孩子是否醒來。

不多時幾個奶孃抱着兩個孩子進了來,阿珍笑道:“小郎君、小娘子像是曉得娘子心意呢,婢子準備離開時,兩人便都醒了呢。”

長寧看見乳孃懷中小小的襁褓,心情激動:“快來給我抱抱。”

陸硯起身接過女兒,動作還是有些僵硬,但神情卻格外柔和。

“這是大娘。”陸硯將懷中小人兒抱給長寧看,看着那小小的一團,長寧覺得心都軟成了一團,小心翼翼的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緩緩將女兒從陸硯懷中抱過來,臉上的笑容帶着母親特有的光輝。

小娘子身體還是有些弱,躺在襁褓中閉着眼睛,動也不動,只有小嘴微微呶着,看起來十分沒有力氣一般。

長寧心底擔憂又起,低頭輕輕碰了碰女兒嬌軟的小臉,低低道:“大娘可要快些精神起來,你爹爹和孃親都好生牽掛你呢。”

輕柔的聲音像是引起了母女之間的共鳴,小娘子努力着睜了睜眼皮,出生之後一直都緊閉的眼睛慢慢開了一條縫,便是這點小小的變化,都讓長寧驚喜不已。

乳孃見狀,連忙湊趣道:“小娘子也想看看娘子的模樣呢。”

陸硯脣角含笑,輕輕握了握女兒緊緊攥起來的小拳頭,語氣欣慰道:“大娘如此聽話,定是會好好長大的。”

長寧親了親女兒的額頭,擡頭看着另一位乳孃懷中的襁褓,笑道:“將郎君抱過來。”

陸硯將女兒抱在懷中,把長寧懷中的位置空給了兒子。

小郎君的眼睛已經能夠睜開了,長寧知曉他此時並看不清自己,但還是笑着道:“我是孃親,那是你爹爹,大郎可認得了?”

長寧抱着小郎君靠向了陸硯,握着他的小手與小娘子的小手輕輕碰了碰,道:“這是你妹妹……”

陸硯看着兩個孩子碰觸在一起的小手,目光溫柔慈愛,看着身邊嬌柔的女子,緩緩伸手將長寧和兩個孩子的手抱進掌心,真切的感受着彼此的存在,感受着愛與生命傳承的美好感覺。

剛出生的孩子見風長,一天一個樣,便是長寧日日看着他們,也驚歎孩兒們的變化。

長寧奶水不豐,便是有心親自餵養孩子,也只能怏怏作罷,不過每日還是會喂兩個孩子一兩次,與孩子的關係也更加親密。

酷暑漸漸過去,難過的雙月子也終於結束了,長寧從浴桶中出來,聞着身上終於又是香香的味道,神情也變得輕鬆愉悅起來:“果真沐浴之後感覺身體都輕了許多呢,之前身上的那股味道我自己都覺得聞不下去了!”

阿珍和引蘭笑着給她整理衣裙,長寧在喬媽媽的教導下,早早的就綁縛了束腰,兩個月過去,腰身恢復如初,臉色也是白裡透紅,瑩潤潤的。

對着鏡子照了照,長寧雙手輕輕掐了掐腰,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帶着滿袖暗香出了浴室。

兩個粉嘟嘟的孩子正躺在榻上玩耍,感覺到有人靠近,小郎君下意識的扭頭看向榻邊,還未看清便被一雙溫柔的雙手抱起。

長寧點了點他的小鼻子,笑道:“怎的這般霸道,將你妹妹都趕到哪裡去了。”

小娘子果真長大了許多,雖然還趕不上小郎君,卻也和一般同樣月數的孩子差不多了,只是對着霸道、武力值又超羣的哥哥時,還是會被默默的欺負。

“瑜郎又欺負妹妹了?”陸硯從外間進來,輕輕蹙眉看着躺在榻上對他傻笑的兒子,擡手輕輕點了點他的小鼻子,道:“毫無半絲兄長風度,下午便丟你一人玩耍吧。”

長寧將女兒抱在懷中,看他教訓兒子,不由莞爾,低低道:“孩兒還這般小呢,你何必與他較真。”

陸硯搖頭,正色道:“並非如此,幼苗易歪,需小時便時時敲正纔可,阿桐莫要覺得幼兒不懂人話便縱容溺愛。”

長寧見他神情嚴肅,與以往教導孩兒語氣不同,不由怔了怔,奇怪道:“你今日是怎麼了?”

陸硯面色微沉,轉頭看向她,目光落在她懷中的孩子身上,伸手從她懷裡將女兒接過來,面色依然嚴肅,聲音卻柔緩了許多:“芃兒也莫要總這般被人欺負,,該打回來時便要出手。”

長寧瞪大眼睛,嗔怪道:“哪有你這般教導兒女動手的,就不能讓他們好好相處,兄友弟恭麼。”

陸硯看向窗外,目光漸漸冰冷:“屢教不改,唯有以武止武……”

長寧心慢慢提起,命人將兩個孩子帶下去,定定的看着陸硯:“廣西路可是出事了?”

陸硯緩緩從窗外收回目光,看着長寧,沉默許久,才低沉道:“欽州知軍葉子銘叛國了……”

心猛地一跳,長寧驚鄂的看着陸硯:“何時的事情?”

“三天前。”陸硯目光冰冷,“葉子銘率五百兵士衝進廣西四軍監轄雷大人衙署,將其斬殺,隨後率兩千五百欽州軍大開欽州城門迎越國三萬兵馬入城……”

“我欽州十萬百姓……”陸硯看着窗外花紅葉綠,緩緩閉上眼睛,壓抑着心中憤怒,悲痛道:“盡數被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