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伴隨着文件的翻動，人羣中傳來些許驚詫的低語。
“林恩先生，”
而這個時候，坐在何奧右手邊的財政部長已經慌忙的擡起頭來，看向何奧，“我女兒是正常通過入學考試考上那所高中的，我沒有用任何的違規手段，我連推薦信都沒有給她寫過。”
何奧擡起了手，示意他先安靜。
“林恩市長，”
而在會議桌偏後面的維特爾也有些緊張和憤怒的說道，“這是誣陷，我那天只是喝酒喝多了，那個手提箱裡是我妻子找人定製的西裝，正好來了，我就讓他送過來。”
“林恩，維特爾雖然性格有些跳脫，喜歡玩，”
坐在何奧身側的蘭特微微站起身，站在何奧身旁，低聲說道，“但是他還是分得清是非的，不會做這件事。”
“他們可以爲我作證。”
而這個時候，維特爾也看向身旁兩個剛剛一起說笑的‘朋友’，“那天我們是一起去的酒吧，他們還看到那個送西裝的人來了，我和他們調笑了這個送西裝的用手提箱裝，蠻講究的。”
他看着身旁沉默的好友，“你們說話啊？”
“那天確實是，我們和維特爾一起，”
這個時候，他左邊的男人緩緩開口道，“不過我們中途去上了廁所，回來就看到他手裡有一個手提箱，說是西裝，但是···那重量，似乎並不是西裝。”
聽到前半段，維特爾還有些放鬆，聽到後半段，“你什麼意思？”
然後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直接憤怒的抓住了身旁人的衣領，“你們是故意的？你們故意帶我去的那家酒吧？！你陷害我？”
“維特爾，你不要血口噴人！”
被揪住衣領的男人立刻說道，他手點在屏幕上，“你看這個材料裡寫清楚了，科佩斯的官僚都說你收了他們賄賂，然後給他們單獨批准了一條到礦區的電力線。”
維特爾的臉瞬間變紅，扯起身前人的衣領，憤怒的吼道，“混蛋，他們那是走的正常程序，所有條件都滿足，我不給他們開電，你讓那些礦工怎麼工作？被科佩斯那幫混蛋押着他們用危險的小型燃料電池機械開礦嗎？”
“好了。”
平靜而蒼老的聲音響在了氣氛怪異的會議室裡。
維特爾深吸一口氣，胸口上下起伏的鬆開了手，看向何奧，“林恩市長，蘭特先生，抱歉，我衝動了”
那被揪衣領的男人看了一眼維特爾，想要說什麼，但是擡起頭去，看向站在主位前，目光冰冷的老人的時候，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硬生生的把話嚥了回去。
“教育部那邊，”
何奧目光向左，瞥向坐在左側的八字鬍男人，“有違規入學的情況嗎？”
“各個學校有他們自身的招生標準，有的看考試，有的看綜合素質，我們並不清楚。”
八字鬍男人坐直着身子，搖頭說道，“可能會有一些學生因爲無法達標，而不得不用一些其他手段入學，只要學校認可，我們都是認爲正常入學的。”
“我聽說錄取結果出來之前，諾爾德私立中學的校長去拜訪過財政部長？”
八字鬍男人旁邊的寬胖男人擡起頭來，看向財政部長。
“我直接拒絕了，我們家沒有任何人和那位所謂的校長聯繫過。”
財政部長立刻搖頭。
“也就是說，有這回事？”
寬胖男人笑問道。
財政部長側過頭來，看向何奧，“林恩先生，我沒有想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我女兒一直成績很好，她很喜歡那個學校，我沒辦法，我嘗試勸過她，她去考試時瞞着我們的，她的成績也沒有任何問題，她給我說她對過答案···我····”
“所以你女兒喜歡，你就想辦法把她···”
人羣中一個人開口說道。
但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爲站在主位上的老人擡起了手。
他以前並不怎麼害怕那個老人，因爲對方很好說話，即便他冒犯一下也沒事，但是今天看到那張蒼老而平靜的臉頰，看着那深邃的棕灰色眸子，他卻不知怎麼的有些心悸。
最終，他閉上了嘴巴，保持了安靜。
而此刻，何奧的目光也掃過了坐在會議桌旁邊神色各異的衆人，他緩緩開口，“財政部長洛瑟，能源部長維特爾，請站起來一下，”
聽到他的話語，兩人面色一白，但是還是緩緩站了起來。
坐在左側的八字鬍男人擡頭看了一眼站起來的維特爾，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但是又迅速掩藏了下去。
而這個時候，何奧也看着剩下的坐着衆人，看着他們或是喜悅，或是嘲諷的表情，語氣平靜，“今天的會議要宣佈的事情很簡單，不會耽誤大家太多時間。”
聽到他的話語，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彙集在了他的身上。
維特爾和洛瑟的呼吸都稍顯急促。
“除了站起來的人，在座的各位，”
何奧緩緩拿起黃銅手杖，語氣自然而平穩，“你們都被解僱了。”
淅淅瀝瀝的雨打在繪畫着古老彩繪的琉璃窗上，也彷彿打在每個人心頭，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
這淋漓的聲響，如同一把把尖刀，擊碎了站立人的驚慌，也擊碎了端坐者旖旎的幻夢。
寂靜。
詭異的寂靜蔓延在寬闊的大廳裡。
時間彷彿都在此刻停滯。
鬚髮斑白的老人站在會議桌主位前，雕花精緻的黃銅手杖被舉在空中。
那寂靜暗淡的虛空中，彷彿無數飄舞的虛幻提線，穿越了虛空，一端提在會議室的每個人的頭頂，另一端牽在那橫置在空中的黃銅手杖之上。
如同這世間被牽提的命運。
那寂冷的風彷彿吹過了緊閉的門窗，吹進了這看似溫暖的房間，固化了坐在位置上的每個人的面容。
“在你們的繼任者確定之前，會由你們的第一副部長暫時接替你們的工作。”
老人的目光平靜的掃過每一個人的面容，收回手中的黃銅手杖，
“好了，會議結束，你們可以準備工作交接了。”
砰——
彷彿命運的絲線被拉入虛空，無形的聲響在每個人心中顫動，將失神的靈魂喚醒。
驚慌，迷茫，詫異，恐懼，疑惑，無數表情浮現終於反應過來的人們臉頰之上。
“林恩先生！”
留着八字鬍的教育部長直接刷的一下站起來，他帶着些許憤怒和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何奧，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您這是在做什麼？您幾乎解散了整個內閣！市政府會崩潰的！”
“嗯，說完了嗎。”
何奧的目光看向教育部長。
如同一桶冰水從天而降，澆滅了一切怒火和激憤。
教育部長呆呆的看着面前目光平靜的老人。
那位市長目光雖然落在自己身上，但是，他知道，對方眼中根本沒有自己。
行政權屬於伊蘭市市長。
這是伊蘭市憲法第二款第一條第一句話，奠定市長一切權力的基礎。
行政權屬於市長而非市政府。
市政府、市內閣，只是爲了市長更好的執行自己的行政權，所衍生出來的工具機構。
當市長沒有任何顧忌想要裁剪這些工具的時候，工具沒有任何說話或者反抗的餘地。
畢竟，他們只是依託於市長而生的工具而已。
一言決生死，一言定興衰，這就是權力。
寂靜的沉默再次在會議室中蔓延。
教育部長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什麼，但是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已然清晰的認識到，眼前的市長根本不在乎自己，就像神明不會在意卑微的蟲豸。
他再說什麼，也不過是在岸上瀕死的魚的垂死掙扎，只是徒增笑料罷了。
眼前的市長經歷過一次生死之後，似乎的確發生了改變，只是改變的地方並不在他的預料中。
那個優柔的、耳根子軟，‘善於納諫’的市長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強硬的、果決的，宛如獨斷的君王一般冷酷而決絕的領袖。
“好了，那會議解散，”
何奧收回目光，再次掃了一眼衆人，“感謝諸位一年以來的合作，秘書處的職員會在會後協助你們進行工作交接。”
然後他直接轉身，走向會議室的房門。
緊閉的門扉隨着他的到來自動開啓，給他讓開一個敞開的通道。
金髮的幕僚長仍舊站在門口等待。
何奧對她輕輕點頭，然後繼續走向走廊深處，金髮幕僚長立刻跟了上去。而這個時候，站在會議室裡的教育部長無力的用手撐在會議桌上，細密的汗水從他額間滲出。
黃金做的懷錶從他胸口的表袋裡滑下，在他的胸前搖曳擺動。
“林恩這是瘋了嗎？”
原本坐在維特爾身旁的男人憤怒的敲了一下桌面，“暴君，他這個無恥的，沒有邏輯的，任性的暴君！”
“市政府會崩潰的，他瘋了，他一定瘋了！”
又是一聲憤怒的吼聲隨之響起。
在人羣哀怨的吼聲中，臉上還帶着憤怒的潮紅的維特爾擡起頭來，茫然的看向站在主位旁邊，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的蘭特。
剛剛會議室站着的，除了市長以外，只有三個人，副市長蘭特，他，以及財政部長洛瑟，他們並不在‘解僱’的名單裡。
而他和財政部長洛瑟，也正是在會議中被攻擊的人。
本該在這次會議中被‘鬥倒’的人全身而退，而那些圍繞在周圍的自以爲掌控權勢的‘捕食者’卻失去了一切。
局勢的轉變已經完全超出了維特爾的預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而面對他投來的目光，蘭特也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道。
咚——
而這個時候，伴隨着一聲輕響，財政部長已經脫離的座位，衝向門口，奪門而出，追向了那個離去的老人的步伐。
蘭特趕緊給維特爾使了一個眼色。
維特爾也立刻反應了過來，跟着洛瑟的步伐衝了出去。
······
“直播演講的地點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在市長辦公室，這樣佈置可以嗎？”
幕僚長將手中的平板遞向何奧，展示裡面的直播畫面。
畫面裡的內容非常簡單，靠近畫面的是一張光滑的白色大理石辦公桌，桌子上擺放着一個黃金和寶石製成的擺鐘。
而在桌子後面，則是半透明的老式琉璃窗戶，窗戶的繡金線真絲窗簾向着兩側拉開，窗外的風雨拉成細細的長條。
兩柄旗幟被插在窗戶兩側，左側的是聯邦的橄欖羣星旗幟，右側的則是伊蘭市的白茉莉花旗。
整個裝飾佈置大體上保留了市長辦公室的景象。
不過這些裝飾並非是林恩確定的，他上任之後事情太多，而且喜歡在會議室辦公，基本沒有時間來會議室，這是他之前的辦公室主任幫他確定的裝飾，裝飾好以後他也沒有來看過一眼。
當然，這位辦公室主任在剛剛已經被解僱了。
何奧迅速將畫面裡的場景收歸眼底，然後立刻問道，“窗簾換掉，換成普通布窗簾，顏色要淺一點，黃金寶石擺鐘換掉，換成伊蘭市歷史相關的書籍，做成書立放在桌前。”
然後他再次掃視了一眼佈置，“鏡頭太低了，高一點，讓我到時候可以平視鏡頭。”
“好的。”
幕僚長輕輕點頭，收回了平板。
“林恩先生，”
而這個時候，財政部長洛瑟也追了過來，他一邊喘着氣，一邊擡頭看着何奧，“我這就讓我女兒從諾爾德的學校裡退學，這一次是我的問題···”
“這並不是你的問題，”
何奧輕輕搖頭，“伊蘭市好的學校全是財團的私立學校，讓優秀的孩子只能去財團的學校，這是市政府的問題。”
“我···”
財政部長洛瑟微微張嘴。
“你沒有任何問題，不用擔心，市政府還非常需要你。”
何奧拍了拍他的手肘，認真的說道。
看着眼前老人面容，洛瑟深吸一口氣，輕輕點頭，“嗯。”
“林恩···先生，”
而這個時候，維特爾也氣喘吁吁的衝了過來，不過他的身體明顯比洛瑟要好一些，他看着何奧，快速問道，“我···”
“你乾的很好，小夥子，就是要注意辨別誰是你真心的朋友，”
何奧看着維特爾，露出一個笑容，“好好幹。”
維特爾擡起頭來，臉上稍顯尷尬，但他看着眼前老人慈祥而平靜的目光，一瞬間所有的話語與解釋都彷彿在此刻化去。
最終，他重重的點頭，“好！”
讓下屬信服，有時候只需要看到他的付出和努力，並給予他肯定。
這很簡單，也很困難。
而這個時候，一個人影也在兩人身後追了過來，正是副市長蘭特。
“接下來的任務會更艱鉅，去忙你們的吧。”
拍拍兩個下屬的肩膀，與他們告別，何奧看向走來的蘭特。
“感覺我的人要被你一句話挖走了。”
走到何奧身旁，蘭特看了一眼維特爾帶着某種興奮離開的背影，笑着說道。
“這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小夥子，不是麼？”
何奧笑了笑，轉過身，繼續往前。
“你今天的做法···有些‘激進’了，”
蘭特走在何奧身旁，輕嘆一口氣，“雖然這些內閣部長大多不是什麼好東西，很可能勾結了財團，但是你直接將大部分的內閣部長解僱了，就不怕引起市政府動盪嗎？”
“動盪會有，但是快刀斬亂麻可能還是要比疾病深入骨髓之後再來治療容易一些。”
何奧輕輕搖頭，繼續向前，“而且維持着市政府基礎運行的，也並非我選出來的這些部長，而是那些受僱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政府僱員，
“相比較於幾年，甚至一兩年一換的內閣官僚，他們更瞭解自己所處的部門和所幹的事情。
“他們雖然在很多時候阻擋了改革者的腳步，但同樣也充當了市政府的基石，只要他們保持着穩定，市政府就不會有大亂子。”
“看來你已經想明白了？”
蘭特深吸一口氣，停下腳步，看向何奧，笑道，“我知道你願意在這裡和我聊這些的原因，議會保守派那邊我會嘗試去給你搞定的，雖然你解僱了保守派的內閣官員，但是隻要我還在，他們就不會有太大的意見。”
“麻煩了。”
何奧停下腳步，輕輕點頭。
然後他擡頭看向前方的房門，此刻兩人已然來到了市長辦公室的門口。
這時候，蘭特也看了一眼市長辦公室的房門，他猶豫了一下，緩聲道，“不管你要做什麼，保護好自己的安全，這座城市還需要你。”
“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何奧輕輕搖頭，一手握住黃銅手杖，一手推開了房門。
明亮的燈光瞬間照耀進他的眼睛，密密麻麻的光輝鋪滿了這間寬闊的圓形辦公室。
一個個拿着設備的工作人員已經圍在了辦公桌之前。
窗簾已經換成了灰色的素布，桌上的擺件也變成了幾本放在一起的書籍，其中最顯眼的，是一本白色封皮，上面印着白茉莉花徽記的書籍，《伊蘭八百年》。
“林恩先生”
“林恩先生”
似乎聽到了開門的聲音，舉着設備的一個個人影回過頭來，有些激動的看向站在門口的何奧。
何奧對他們輕輕點頭，穿過人羣讓開的通道，走到了辦公桌後、
他將黃銅手杖豎向放在辦公桌上，坐在了椅子上。
嗡——
然而還未等他看向鏡頭，一聲輕響在他的手環上響起。
他低下頭去，看向手環。
那是一條加密消息，來自於柯維。
消息的內容很簡單，
[荒野哨兵傳回，伊維斯空間系統的傭兵團正在快速靠近南門外的荒野。]
何奧深吸一口氣，快速回答了一個[知曉]。
然後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已經在外圍站好的工作人員們，對着他們輕輕點頭，
兩側的打光燈被緩緩點亮，何奧的視線看向鏡頭，面容威嚴，但語氣從容，
“很高興我今天依舊能坐在這裡，我希望花幾分鐘的時間，和伊蘭的人民聊一下，關於我被刺殺，關於這座城市，關於我們所應當知曉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