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蘭市聯邦調查局大樓
“你的保釋許可批准了。”
穿着外骨骼裝甲的聯邦調查局探員打開手中的電紙書,展示裡面附加了加密標籤的保釋許可,“你律師在外面等你。”
“哦。”
頭髮有些髒亂,整個人都有些頹唐的李維斯叼着煙,緩緩站了起來。
聯邦調查局探員伸出手去,解開了他手腳上的電子鐐銬,然後拿出一個纖細的合金腳環,套在了他的腳踝上,
“這是定位腳環,根據聯邦法律,保釋期間你不能離開伊蘭市聖伊蘭區,隨時接受法院的傳訊,如果你離開了限制區域,我們有權將你再次逮捕回來,直到開庭,明白了嗎?”
“明白了。”
李維斯輕輕點頭。
他表情有些茫然,看不出是開心還是憂傷。
但那位聯邦調查局探員也沒有在意這些,完成流程之後,退回了他的個人物品,帶着他向外,很快抵達了外面的大廳。
“李維斯先生!”
一個穿着整齊正裝的男人遠遠的一眼就看到了走出來的李維斯,他立刻走了過來,仔細的打量了一下李維斯的身體,“您身體怎麼樣?他們是否有使用刑罰?”
他這個問題似乎讓李維斯想起了什麼,下意識的身子一顫,然後他思考了片刻,搖搖頭,“沒有。”
這個人正是來接李維斯的律師。
將李維斯送過來,確定沒有問題之後,那個聯邦調查局探員就轉身離開了。
而律師看到李維斯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也沒有多問,而是看了一眼李維斯有些休閒的裝扮,快速說道,“我給你準備了衣服,咱們上車換套衣服。”
然後他附耳到李維斯耳畔,以極其細微的聲音說道,“來自諾爾德的先生想見你。”
“好。”
聽到這句話,李維斯似乎終於恢復了些許神采,他掐掉嘴上的菸頭,對着律師輕輕點頭,“我也正好有些事情想和他們說。”
兩人一路走向大廳門口。
但就在即將離開聯邦調查局大樓的時候,李維斯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大廳裡掛着的電視。
此刻這臺超薄液晶電視裡,正在重播市長剛剛的演講。
聽到那慷慨激昂的聲音迴盪在耳邊,李維斯再次點燃了一根菸,深吸一口。
“怎麼了?李維斯先生。”
前方的律師有些疑惑的轉過頭來,看向李維斯。
“就是突然想到,我是不是不應該輕易的離開這裡。”
他再次深吸一口煙,然後看向站在樓梯口眼神還有些迷茫的律師,語氣平靜,“沒事,走吧。”
律師收回目光,帶着李維斯繼續往前。
而李維斯則將手背在身後,點開了手腕上的手環。
在兩人的前方,一輛黑色的轎車已經等待已久。
——
白茉莉宮·市長辦公室
聽到何奧的話語,走在前面的八字鬍男人先是有些驚詫,隨即有些驚恐的回過頭去,看向瘦削男人。
這似乎與他腦海中所想象的所有市長遭遇刺殺時的可能反應都不一樣。
如此平穩的態度讓他甚至以爲眼前這個刺客是林恩市長叫來的。
他已經豁出一切,將整個人的政治生命和未來都賭在了眼前這個刺客身上了。
如果今天林恩死了,財團掌權,財團是不會放棄自己這個‘忠心耿耿’的追隨者的,那他今天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正確的,甚至有機會問鼎市長的位置,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可如果今天這個刺客沒能殺死林恩,甚至他本身就是林恩的人的話,僅憑今天在市長府內的監控,就可以將他送上刑事法庭了。
今天必須要這個刺客殺了林恩!
而此刻驚愕的不光是八字鬍男人。
一直陰沉着冷酷臉頰的瘦削男人臉上也難以抑制的閃過茫然和震驚的神色,他的目光仔細而快速打量着眼前老人的身體,打量着整個辦公室的裝修。
看起來並沒有埋伏,此刻就只有眼前這位林恩市長在這裡。
沒有保衛,沒有侍從,在外面有人襲擊市長府的情況下,這個整個市長府最關鍵人物,伊蘭市的市長,獨自待在這裡?
怎麼可能?是某種易容能力僞裝的?
但他看着老人平靜臉頰,又分辨不出任何虛假的地方。
是真的心有底氣,早已料到自己會來,還是在強裝鎮定,拖延時間等人來?
從上面給的情報來看,雖然昨晚上的刺殺疑似在南城城防軍的干擾下失敗了,但林恩現在有極大概率是身受重傷的狀態。
經過一晚上,他能救回命正常說話,已經是奇蹟了,傷勢想要復原幾乎沒可能。
一個非戰鬥型的重傷C級,遠不是自己的對手。
無數思緒在瘦削男人的心中閃過,他強行壓住自己心頭的情緒,維持住自己的表情,鼓起勇氣,擡起頭來,看向何奧,扯開笑容,說道,
“能讓市長先生等我們這麼久,是我們的榮幸。”
在他說話的時候,他也同時向前一步,完全走進了辦公室。
而坐在辦公桌後的老人面對的他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應,好像就是正常看待‘訪客’一般,沒有任何的驚慌失措。
這一刻,他原本堅定下來的信心又稍有動搖。
在極短的思索之後,他對着後面招招手,向前一步,走到了一個之前工作人員佈置下來的靠中間的凳子前。
走到最後的寬胖男人伸手關閉了房門,然後順勢反鎖,與保持着茫然和驚慌的八字鬍男人一起,跟着瘦削男人坐了下來。
寬胖男人坐在瘦削男人身後,而八字鬍男人則直接坐在了瘦削男人身旁。
而瘦削男人已經看向何奧,鎮定的說道,“不知道市長先生想要知道什麼?”
“別緊張,我們只是聊聊,”
何奧看了一眼瘦削男人繃緊的身體,將手中的《伊蘭八百年》徹底合上,放在書架上,笑道,“就像是在家裡一樣。”
零落的風雨在他身後的窗外吹拂,漫天飛濺的白色茉莉花瓣在雨滴間起舞。
頭髮花白的老人坐在這宛如唯美畫作一般的窗景之前,聲音緩慢而溫和,窗外的一切,似乎都在此刻安靜了下來。
不自覺的,瘦削男人的心情有些放鬆,但很快,他又立刻緊繃起來。
也就在這時,老人溫和的聲音再次在他耳畔響起,“僱傭你的是哪一個財團?”
這平靜而簡單的語句如同勾入瘦削男人腦海中的細絲,讓他下意識的想要回答,但是很快,他就驟然驚醒,看着何奧,快速回答道,
“我只是一個混地下世界的人,僱傭我的人多了,有財團、幫派、甚至有市政府的人,僱傭我的任務也有很多,殺人,打砸,抓小三,這些市長先生你都要了解一下嗎?”
“那你的下線是什麼呢?在市長府有哪些‘線人’?”
聽到他的答案,何奧笑了笑,微微搖頭,“看你的實力應該不弱,你在伊蘭地下世界的地位應該也不低?”
“一個做髒活的臭蟲罷了,入不得市長先生的眼。”
瘦削男人微微搖頭,看向何奧,“不過市長先生居然願意等我們這種地下的臭蟲一段時間,令人驚訝,不知道市長先生是怎麼知道今天會有‘客人’拜訪的呢?”
他仍舊想要試探出眼前老人的虛實。
“每天都會有客人來訪,多一個少一個,也是正常的,”
何奧笑着搖搖頭,“伊蘭地下世界有哪些幫派走的和財團比較近,可以詳細說說嗎?”
“地下世界的情況,很多時候都並沒有坐在輝煌摩天大樓裡的老爺們想象中那麼簡單,大多數幫派都在幫財團做事,但很多時候,我們又並不喜歡財團,財團本身很難控制幫派。”瘦削男人冷聲道。
“但是得到財團支持的幫派,又在很多時候,能成爲衆多幫派裡生機最爲蓬勃的幫派之一,”
何奧笑道,“畢竟哪怕是在地下世界,幫派的生存也是需要錢和資源的,從財團中獲得這些,比從窮人手裡榨出來,要更容易,不是嗎?”
聽到何奧的反問,瘦削男人臉上的表情一滯。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眼前的老市長與他接觸的那些天生就錦衣玉食的‘聖伊蘭人’有着很大的不同,是真正接觸過底層,知道伊蘭市底層生活結構的。
他不知道聯邦的其他地下世界是不是不同,但在伊蘭市,所謂的幫派,其實也只是財團的手套罷了。
財團不可能自己親手伸手去掌管那些骯髒的地區,做一些見不得人的骯髒事,於是便在當地扶持一個幫派,由幫派代爲管理。
在伊蘭市,能起來的大幫派,或多或少都有某個財團的扶持。
財團給他們資源和錢,他們幫財團做事、殺人,只是看起來自主了一點而已,實際上也只是牽着鏈子的狗。
“看來您知道的很多。”
瘦削男人輕聲道,“如果我再年輕二十歲···”
“夠了!”
沒有等瘦削男人繼續說話,一聲粗暴的喊聲就在整個辦公室裡響起,打斷了所有話語。
一直坐在瘦削男人旁邊的八字鬍男人驟然站起來,看向瘦削男人,憤怒的吼道,
“你看看你在做什麼?你是來殺市長的!他讓你坐下你就坐下?他讓你回答問題你就回答問題?你是刺客還是走狗?”
他猛地揮舞起手臂,臉上溢出怒不可遏的表情,“是不是再聊兩句,你就要背叛財團,成爲這市長的狗了啊?你就不怕被財團懲罰嗎?不怕我事後告訴僱傭你的財團嗎?我實話和你說,我和伊蘭市每個大財團的關係都很好。”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聲音越加的快速急促,“而且這老東西一直在虛張聲勢,這辦公室我來了很多次,周圍沒有任何可以佈置伏兵的地方,你現在不殺他,等到待會兒市長衛隊回來了,我們還能輕易走得掉嗎?”
身後原本在四下打量周圍的寬胖男人有些茫然的回過頭來,驚訝的看着八字鬍男人。
察覺到寬胖男人驚訝的‘目光’,八字鬍男人似乎受到了鼓勵,稍微提高了一點的語調。
他目光掃過瘦削男人冰冷的臉頰,冷哼一聲,“別被拖延時間了,動手吧,蠢貨。”
然後他側過頭來,看向何奧,“還有你,林恩,你這個老東西,還敢和財團作對,不看看自己的斤兩,裝模做···”
他的話語並沒有說完,因爲鮮血已然填滿了他的喉嚨。
“我···可是···財團···”
他茫然的瞪大眼睛,聲音已然斷斷續續。
瘦削男人把從後面直接刺穿八字鬍男人脖頸的匕首拔出,輕輕一推,將八字鬍男人已經淹沒聲息的身體推在地上。
“抱歉,林恩先生,”
瘦削男人從口袋裡拿出一條毛巾,將手中的匕首上的鮮血擦乾,他擡頭看向何奧,“我打斷人說話的方法比較直接,希望沒有嚇到您。
“老實說,財團也沒有完全控制幫派,我們也不是任何一個和財團有關的人,都必須言聽計從的,就像這位尊貴的先生無論多少次強調他和財團的關係,也並不影響我覺得他應該閉上嘴巴。”
他低頭看了一眼從八字鬍男人胸前滑出的黃金手錶,笑道,
“從小沒有在生死中摸爬滾打過的上流人士,可能並不太明白我們底層人對於生命的尊重和···漠視,
“畢竟在你們的政治遊戲裡失敗了,依舊會有妥善體面的生活,甚至有機會東山再起。
“而我們的生存鬥爭失敗了,等待我們的,只有被餓死的命運。”
他嗤笑一聲,低下頭來,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死透的八字鬍男人,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寬胖男人,笑道,“這傢伙應該和你沒關係吧?我這種處理方式有問題嗎?”
眼前的這個寬胖男人,就是財團給他的‘內部聯繫人’。
“我沒有意見,”
寬胖男人站起身,聳聳肩,“我和這位關係並不深,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那麼果斷的就向你投降了,還反過來勸我。
“就像我留在會議室是爲了等你,而他和這件事完全無關他也要留在那裡,我甚至暗示過他讓他不要摻和進來,但是他仍舊這樣的···自信。”
“回到主題吧,”
然後寬胖男人將視線收回,他擡起頭,目光掃過整個辦公室,緩聲道,“沒有埋伏,這個建築裡應該沒有其他人了。”
“看來‘拖延’計劃結束了,市長先生,你的運氣似乎並不怎麼好,現在還沒有等到援軍,”
瘦削男人擡頭看着何奧,“不過說實話,林恩市長,你是確實有能力的,你的演講確實很打動人,我也確實敬重你,如果我再年輕二十歲,我肯定會毫不猶豫的跟着你衝鋒陷陣,”
他擡起手中的匕首,語氣稍頓,“但是,時間從不會倒流,我也不會再年輕二十歲了,現在我依舊敬重你,並且認爲你是伊蘭這幾十甚至上百年來最好的市長。
“不過你所追求的,是註定要失敗的,而既然註定失敗,那不如成爲我未來美好生活的墊腳石,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我以前很欣賞你。”
何奧並沒有回答瘦削男人的話,而是看向站起來的寬胖男人。
林恩確實喜歡這個寬胖男人,不然也不會把自己曾經擔任過部長的婦女兒童及衛生部給這個寬胖男人。
“感謝您的賞識,”
寬胖男人微微一愣,然後點頭致意。
“動手!”
也就在這瞬間,瘦削男人大喊道。
這一瞬間,寬胖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看起來似乎是全塑料的手槍,把槍口對準了何奧,兩人一左一右,同時向着何奧衝來。
看着飛來的兩人,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何奧輕嘆一聲,他擡起手,輕輕一蕩。
一把匕首從他的袖子中衝出,帶着尖銳的呼嘯旋轉飛出,劃過了瘦削男人的脖頸,然後向後飛旋,切開了寬胖男人的脖頸。
然後匕首飛回到桌面,落入何奧的手心。
一切發展的太快,在轉瞬間就已經結束,快到兩人甚至沒有看清楚何奧手裡的匕首。
瘦削男人張着嘴巴,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就向前傾倒在了血泊中,倒在了八字鬍男人身旁。
而寬胖男人維持着向前的動作,只是最後嘆息一聲,摔在了瘦削男人和八字鬍男人身上。
原本放在寬胖男人身上的標記也隨之回收。
一開始何奧問瘦削男人問題的時候,這個標記在瘦削男人身上,後來問了寬胖男人一個問題,就順便把這個標記放寬胖男人身上了。
這倆人的對話雖然不多,而且還不配合,但是腦海中浮現的信息也幫何奧補充了許多缺漏,尤其是瘦削男人,貢獻了許多關於地下世界的關鍵信息。
不過他們都是類似於最底層的執行者,本身掌握的關鍵線索並不多,三兩句就被何奧問乾淨了,所以何奧沒有想辦法繼續‘談’下去。
叮——咕嚕——
也就在這是,伴隨着一聲輕響,一顆水晶球從瘦削男人懷裡滾出,落在辦公桌邊緣。
何奧伸出手去,撿起了這顆水晶球。
看着水晶球中的狂風與暴雨,何奧回頭看向窗外的風雨,輕聲道,“散了吧。”
卷積的狂風在此刻消散,急驟的雨滴漸漸停歇,明媚的陽光從雲層縫隙照射出來,映照在搖曳的茉莉花瓣中。
下了一夜的雨,漸漸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