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大半年過去,又到了初春季節,正是三陽轉運,萬物生輝,梅英落盡,柳眼初開,合州城內外和風拂拂,麥浪翻飛,江草陰陰,漁歌晚唱,附近的山野也多了許多踏青的紅男綠女。
此時的任天棄已經滿了十七歲,個頭兒也長高了一截,雖然不敢說高大威猛,但比普通人要略高一點兒,喉節大了些,嘴上也多了些淡黑的茸毛,已和成年人沒什麼區別了,只是那紅斑仍舊讓人望而生厭。
不過任天棄和那蛛兒卻交情日深,他每天最重要的是就是打開彩匣,他要是開心,那蛛兒就跳在他身上爬來爬去,他要是孤苦難遣,便要對着蛛兒傾訴一番,而此時那蛛兒便靜靜的趴在彩匣裡一動不動的聽着,就像是一個最好的知己,天棄一生中從沒有這樣的感覺,越來越離不開蛛兒了。
這天傍晚,天棄吃過晚飯便與蛛兒到江邊去,白芳芳現在已經不怎麼管他了,只要事情做完,其餘的時間就任他安排。
向南而行,便是涪江,他找到一處偏僻的地方坐下,靜靜的欣賞着這晚景,但見江邊有些木船還沒有收渡,在載着人轎行李渡過江去。這時斜陽西墜,紅雲當空,江中波濤浩瀚,襯着天際一輪落日,餘輝幻彩,燦若錦霞,紅光反射,倒影入水,若有萬千道金蛇,騰翻跳擲於銀濤碧浪之間,越顯得江容壯闊,晚景奇麗。天棄打開彩匣,迎着江風,深深的吸了口氣,這樣的風景,這樣的空氣,總是能讓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豪情,擺脫在“春滿園”裡的壓抑之感。
然而天色漸漸暮沉,那渡船也收了渡,一輪明月浮出,天地其白如霜,天棄見到頭上星月交輝,碧空若拭,下面是天水相涵,靜影躍光,兩岸的房舍歷歷若現,萬籟俱寂,唯有江聲入耳,清幽之中,又帶着幾分孤寂,他生性樂觀好強,本不是什麼多愁善感之人,但心緒也被這般的幽景帶動有些傷感起來。
此時那蛛兒已經跳出了彩匣,趴在他旁邊的綠草之上,似乎也在欣賞這美景,任天棄嘆了嘆氣,靜靜的望着它,輕聲道:“蛛兒,蛛兒,你有父母沒有,如果有,它們又在那裡,爲什麼那天晚上不來救你,想來你和我一樣,都是個沒父沒母的可憐蟲兒,我好恨我的爸爸媽媽,他們生了我,卻又把我狠心扔在‘春滿園’不管,他們一定是嫌我長得醜,長大了會拖累他們,你說是不是,我想他們一定不會離得有多遠,或許就是這兩岸點着燈火的房屋其中一間,或許他們現在一家人正在高高興興的聊天,卻把我早就忘了。”
任天棄說着說着,忽然流下了淚,一時再也忍不住,就在這無人之地放聲大哭起來,他雖然外表嘻皮笑臉,玩世不恭,但內心之中,卻和普通的孩子一樣希望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只是這一切,他在外面並不能表露出來,他要做一個強者,誰也不能欺負的強者。
就在天棄傷心之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銀玲般的輕笑聲,雖只有極細一聲,但卻悅耳動聽之極,不由回過頭去,這一望之下,頓時驚得呆了,只見月光之下,在自己數尺遠的地方,站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這少女渾身穿着雪練般的白羅輕裳,烏雲堆鬢,肌賽霜雪,眼橫秋波,眉掃春黛,容貌猶如桃萼,絳脣猶如櫻珠,身姿如柳如煙,真是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其豔若晚霞澄塘,其神如月射寒江,又有怡人的清香撲鼻而至。這樣的女子,就是那朱絳仙與她比起來,不過一個是地上的雲雀,一個卻是天上的彩凰。
天棄只覺她的臉上有一道光華射到面前,把自己的眼光都罩住了,一時間人影芬芳,有些模糊起來,不由傻傻的道:“你是誰,是天上的嫦娥仙子麼?”
那白裳少女先是一愣,然後掩着櫻桃小口“卟哧”一笑,道:“我不是嫦娥仙子,不過是她妹子。”
任天棄見到這女子的模樣,毫不懷疑她是天仙下凡,便道:“那你是什麼仙子?”
白裳少女偏頭想了想道:“你就叫我天羅仙子罷。”
任天棄這時慢慢的回過神來,站起來,又離她近了些,卻見她比自己矮半個頭,美貌難喻,神情嬌羞柔媚,似乎不敢與自己的眼光對視。
心中一愣,暗道:“原來這仙子也害羞。”膽子就大了一些,說道:“天羅仙子,你是怎麼到這裡來啦?”
那白裳少女道:“我……我飛過這上空,瞧見下面有個大男人在哇哇的哭,一時好奇,便停下來是什麼人。”
任天棄一聽,只覺大是丟臉,不禁訕訕的笑道:“誰在哭,沒有啊,我是在唱歌。”
那白裳少女聞言,又掩着嘴格格的脆笑了起來,空氣中瀰漫着醉人的香氣,她笑了一陣才道:“真沒想到,你唱歌還……真……真不錯,嘻嘻。”
任天棄“嘿嘿”乾笑兩聲道:“我的嗓門是不怎麼好聽,所以纔到這沒人的地方來唱。”
那白裳少女抿着脣道:“你這人啊,……你這人最會亂說,別忘了我可是仙子,什麼事都可以掐指算到。”
她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春蔥似的玉手,拉住任天棄右手道:“我知道你有許多不高興的事兒,反正我也閒着,不如咱們坐下來,你全部講給我聽,我來給你開解開解。”
任天棄被白裳少女一拉,只覺她的手溫軟滑膩,柔若無骨,心中猛的一跳,但轉眼望見這仙子天真爛漫,純潔無邪,眼波清澈得如一漲幽泉,不禁暗罵自己下流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