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個日子
夜終於結束了,當陽光重新照耀大地時,一些人爲能活下來而感到欣喜若狂,另一些人則爲是否能繼續活下去而驚恐萬狀。
城市的街道依舊繁華,行人匆匆,這是一個平靜的日子。
張海洋又做惡夢了,他夢到妻子和父母一個一個的被邪鬼殺死,遍地鮮血,女兒哭喊着要爸爸,卻被邪鬼生生撕成兩半。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夢,夢醒了一切就都恢復了。但是當張海洋從惡夢中醒來後纔想起,那並不是夢,而是他的回憶。張海洋抱着枕頭痛哭流涕,他深恨自己的無能,不能保護家人,更深昨晚仇人就在眼前,他卻退縮了,甚至兩重靈魂兩重仇恨都沒能阻擋住,他連滾帶爬的逃回海天別墅花苑。
不是所有人面對超自然現象的勇氣,更不用說那種恐怖的場面。
但是張海洋無法原諒自己,他有不能回頭的理由,卻依舊逃走了,這是懦夫的行爲。
莉莉抱住張海洋,聽他斷斷續續的講述自己的過去,默默垂淚。莉莉沒想到這個鋼鐵一般的男人竟有如此悲傷的回憶,他也曾有過家有過愛人,但卻又那般離奇的一一失去。莉莉記得去年的那樁滅門的案子,那是轟動一時的大事件,幾乎每個天南市的人都在談論,當然也包括她和其他姐妹。
只是莉莉有些不明白,爲什麼最近才發生的企豐民工討薪血案裡的高芹,還有幾年前死的高芊怎麼也成了張海洋的親人。
今天對於莉莉來說也很特別,是她母親受辱自殺的日子,那個時候她雖然還小,但也留有印象。當時她父母已離婚,母親去探望朋友未歸,所以她住在父親家,有一天鄰居說她母親回來了,她父親就立即帶上去找她母親。那天的天特別藍,甚至有些發黑,但在那黑的後面是更加明亮的藍。莉莉站在門口等待,父親則不停的踢門叫罵,最後脾氣暴躁的父親借來錘子砸開了門,卻見到掛在門框上氣絕身亡多時的母親。莉莉的母親穿着過年時的新衣,面目扭曲看不出原來的樣貌。死就這樣醜陋而又真實,還有悲傷。
那一刻,莉莉倒吸一口冷氣,一下子長大成人了。
“你看,我們都有仇恨,都有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不要哭泣,在我們足夠強大後,總有復仇的時刻。”
莉莉堅定的說,張海洋怔怔的看着這個女人,像是第一次看到時一樣,怦然心動。
“你的仇人叫什麼?”
“他們都死了,你還記得十多年前的那個六省殺人魔嗎?他犯下的第一樁案子,就是那起屠村案,他把那些人渣全部殺死了,一個不留。”
張海洋心中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但又無法確定。
王念連夜帶大哥王又換了一個藏身地點,這回他沒再託大在鬧市區呆着,而是選擇了城鄉結合地段,王念在那裡有數間獨門獨院的房子。一晚上的奔波讓王念疲憊不堪,傷口在格鬥中全部裂開了,換過藥後剛一躺下就睡着了。
清晨,大哥王目光復雜的盯着牀上的王念,手心裡全是汗。
那具懸在半空中的骷髏重又隱入虛空,不見了蹤影,但大哥王不確定它是不是真的不在頭頂,所以雖然手中握着刀,卻始終不敢插下去。
“他已經有了這麼一個恐怖的寵物,不會再要我的命了吧!”
大哥王最後還是把刀收了起來,現在就是殺了王念,離開這個院子還是會受到其他人追殺。形勢所迫,只能跟着王唸了。
而就在大哥把刀收起的一瞬間,王念睜開了雙眼,但他沒有動,若有所思的舔了下嘴脣,重新又閉上了眼睛。王念很累,沒有時間處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骨鬼靜靜地懸在王念上方,不時有奇異的光在它的骨骼上水般流過。這樣的奇景只有王念自己能看到,即使閉眼睛也仍舊看得一清二楚,所以當大哥王握着刀站在他牀前時,骨鬼的枯爪已經虛握在大哥王的脖子上。
生或死全在大哥王的選擇。
還好大哥王沒讓王念等的太久,不然失去耐性的王念會選擇先結果了他的性命。
雖然已經醒了,但王念並沒有立即起牀,他在思考一件事情。
昨晚骨鬼曾突然不受控制,像是受到某種神秘召喚,如果不是王念及時將它收進黑玉陰符,那剛認主的骨鬼就會被那神秘的召喚喚走。王念仔細回憶當時的情況,越想越覺得骨鬼是在害怕,它無法抗拒那個召喚。
“能讓骨鬼都害怕的東西,應該就是楊明說的那個屍魔了吧?”
王念努力回憶,好像離楊明說的那個日子還有一段時間。但如果不是屍魔,又會有什麼東西使邪鬼這樣邪惡的東西也害怕呢?
王念想起第一次聽楊明講起屍魔時的事,那是在十幾年前,王念還只是社團裡的一個小角色,當時已經是二當家的楊明找到王念,說非常欣賞他的才幹,問王唸對社團有什麼想法。那個時候王念已經厭倦整天打打殺殺,想辦間公司,於是楊明就協助王念創辦了企豐創業。在公司業務蒸蒸日上時,王唸的地位也一路高升,最終成爲了社團老大。
就是那一天,楊明突然對王念說起妖魔,他說這世上真的有鬼,而中國的古人則掌握了控制鬼怪的方法。楊明說的眉飛色舞,讓不明所以的王念一臉茫然。最後楊明終於說出重點,在天南市就有一個屍魔,雖然被封印了,但仍隨時都有可能重現人間。而屍魔的目標,竟然是楊明。楊明查過天南市所有有道行的人,發現了王念,他祖上曾出過一位道士,在福建地區以一人之力降服並封印了十三邪鬼。雖然這位道士最後死在封印壇上,但他的能力卻不容置疑,而且他留下了被封印的十三邪鬼,以及馭鬼之術。
那時王念才明白,楊明爲什麼要扶自己上位,但不管怎麼說,他已經是社團老大。爲了報答楊明知遇之恩,王念一口答應他全部的要求,在家中翻箱倒櫃找到所謂的十三邪鬼封印石,還有一本《馭鬼雜說》,全部傳授給了高天。
王念並不信世上有鬼,更不信有什麼十幾年不死的屍體,但當血鬼現世時,王念被嚇住了,他這纔想到也許楊明說的都是真的。
“那個日子不遠了,或許應該再召喚一個邪鬼出來?等屍魔解決了楊明,或許我還有出頭之日。”
王念這樣想時,手已經不覺中摸出一枚黑玉陰符。
此刻大哥王正在院子裡刷牙,突然間就感覺背後一陣陰寒,止不住的連打幾個冷戰。
唐虹名醒了,但她寧願不再醒來。
於教授死了,屍魔逃走了,這兩件事都是她無法接受的。
六科亂了,近半人員傷亡,都是主要研究人員,千辛萬苦才建立的六科在這一事件中幾乎不存。屍魔逃走的消息已經上報,全市範圍的搜索已經展開,但就算找到屍魔,也無法處理,他不畏槍彈,六科的設備也不起作用,唐虹名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什麼能制住屍魔。
“於衛國你這個混蛋,丟下我一個自在去了。”
一想到於教授,唐虹名的淚水便抑制不住的滾落。
“連最後一眼都沒看到,決不原諒他!”
唐虹名掙扎着起牀走出六科的休息室,她並沒受什麼傷,只是於教授的死對她打擊太大,身體崩潰了。
現在不是躺在牀上的時候,唐虹名在孫香書的陪同下探望了受傷的同事們,大家都是輕傷,但心理上的打擊卻很大,全都萎靡不振。犧牲的四名同事是骨幹人員,在各自的領域裡都是天才級別的人物,都有自己偉大的志向,卻意外的倒在了莊秦前行的路上。
唐虹名看在眼中急在心裡,以目前的這種狀態,六科根本再經不過一點風浪。唐虹名不能看着這所在自己手中壯大的世界第一流的研究所不明不白的衰敗下去,她要做些什麼,哪怕是六科在與莊秦的再次相遇時全體陣亡,也比現在這個樣子強。
人不可以沒有奮發的動力,不可以沉迷於悲傷和過去中,如果不能掙脫出來,那和屍魔又有什麼區別?
“大家都聽好啦!屍魔已經逃了出去,但事情還沒完!現在整個天南市都處在極度危險之中,如果我們不阻止它,那就會有更多人死,也許會是我們的親人朋友,也許是無辜的市民,但不管是誰,他們都沒有理由去死。屍魔是從我們手上逃脫的,那我們就應該把它再抓回來,這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們必需要做的事情!不然我們無法面對死去的同事……還有來幫助的朋友。”
唐虹名說到這裡,眼圈又紅了,淚水在眼眶中打漩,在燈光下晶瑩剔透。
“現在,都動起來!我決定執行五號方案,各部門都做好準備,儘早消滅屍魔還天南市一個安定的局面,也還所有死去的人一個公道!”
六科的人全都站了起來,他們眼中重新燃起火光,就像於教授生前曾喊的那樣,‘我們身後沒有退路。’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沒有退路。
回到試驗室後,唐虹名向孫香書詢問淨化進度。
“不太樂觀,高芊的靈電非常強,現在可以肯定的是她和去年那個血鬼不是一樣的東西。怎麼說呢,高芊佔據了原來是邪鬼的居所,很可能已經融合了邪鬼的意識及能量,是一個孤立的存在。”
“你是說,她還有意識?”
孫香書點點頭,打開一個儀器,連接到電腦上,音箱裡頓時傳來嘈雜的電流聲。
“我發現高芊能夠模仿腦電心電,你看,甚至有反射行爲。所以她和我們以前見到的所謂的鬼不一樣,她有意識,而且還把自己做一個人。換一句話,她是一個真正的脫離了肉體還存在的強大的靈魂。還有,高芊有很強的吞噬性,她能吸收其他靈電子。”
唐虹名皺眉不語,好一會才下定決心。
“可以和她交流嗎?”
“當然可以。”
孫香書向裝有高芊靈電的瓶子注射了幾滴不知名的液體,那團跳動的光突然劇烈顫動,慢慢凝結成一張臉。
“高芊你還記得我嗎?”
唐虹名問,瓶子裡由光組成的高芊的臉忽隱忽現,她一副困惑的模樣。
“那還記得史歷嗎?還有王念,還有你妹妹高芹。”
在聽到史歷的名字時,高芊半透明的臉忽變得真實不透明瞭,她目光流動,炯炯有神。
“他……還好嗎?”
高芊猶疑的問,唐虹名一陣狂喜,高芊果然還有意識,甚至還有記憶,那五號方案也許應該做一下修改。
“嗯,他很好,昨天還來過,不過他沒見到你。你現在的狀態穩定,負面情緒太多,導致你無法控制自己。我們現在要淨化你的負能量,這個過程會很痛苦,希望你能堅持住。只要挺過這一關,那我就同意你見史歷。”
高芊的臉露出了笑容,純真無邪。
“嗯,我一定能堅持住!”
“不過,在這之前我有些事要了解一下,是誰把你喚醒的?或者說是誰把你的靈魂強行拘禁在邪鬼符裡的?”
“是王念!還有楊明!他們一個將我的魂魄拘禁,一個將我的肉身用車碾壓,我恨哪!”
高芊的臉霎時失去平和,變得猙獰了,她不停的撞向瓶壁。
孫香書慌忙又向瓶子裡輸入幾滴液體,那團高速旋轉的光終於安靜下來,高芊的臉散了。
“頭兒,您不會是想讓高芊對付屍魔吧?”
“你覺得還有其他辦法嗎?”
唐虹名反問,起身離開試驗室。
於教授的屍體已經搬走,但牆壁上的那灘血跡卻仍在,觸目驚心。
傍晚起風了,大目山上落葉飄飛,滿目蕭瑟。
張海洋緊了緊衣領,仰望山頂,最後一抹陽光正山峰上的林間退去,霧濛濛彷彿天空塌了下來。
天冷了,遊客和進山的香客也變少了,上山的索道早早下了班。張海洋回頭張望了會,確定沒人跟蹤,這才舉步向山上走去。而就在他身後不遠的一塊巨石後,一雙眼睛正目不轉睛,直至張海洋的身影消失在林間才從石轉出,他也向後張望了會,然後纔跟在張海洋後邊向山上的大目寺走去。
大目寺的晚鐘響徹雲霄,聲音極富穿透力,隔山都能聽得清楚。
張海洋在門前停住,他察覺到一些異常。寺門口的算命攤子都不見了,附近村裡每日都來乞討的孤老也不在,售票窗口緊閉着。
大目寺外的算命攤都是寺裡和尚們戴了頭套在外創收,給人算命無非是說幾句吉祥話,如果遇上不順眼的就瞎編幾句嚇一嚇,遇上那種爲富不仁的,大目寺的和尚們從不手軟。不管颳風下雨,和尚們總會在門口支着算命攤,用闢光的話解釋,這也是一種修行。
但是今天,大目寺門口意外的清靜。
“也許是天冷,都早早收工了吧!”
張海洋猶疑的拍門,迴音在寺裡盪來盪去,彷彿是座空廟。張海洋從門縫向裡看去,不見一個人影,那麼功德鍾是誰敲響的?
張海洋猛的轉身,身後一個人影也沒有,但他總感覺有人在那片林子裡,正不懷好意的看過來。這種感覺讓張海洋心緒不寧,他警惕的側耳傾聽,山風把四周的動靜都帶來,只有樹葉在初冬的寒風的碰撞摩擦。
這時寺裡有腳步聲傳來,急促而又虛浮。
張海洋閃身到門側,眼睛不安的四處張望,大目寺門口開闊空蕩,沒有藏身的地方。
“張施主,我師父請您進來一述。”
開門的是智善,是智能的師兄。智能智善都是闢光的徒弟。
張海洋在大目寺門口猶豫片刻,還是決定進寺。哪怕寺裡是陷阱,也比這門口要好。
“闢木大師圓寂啦?”
和尚們都被闢光遣散,只留下兩個徒弟,寺內的工作人員聽說有鬼怪都嚇得不敢上班了。智能在敲鐘,闢光守在闢木的遺體前念《往生經》,偌大的大目寺裡裡外外沒有半點人煙氣,讓張海洋心中發涼。
“大師您準備怎麼辦?”
張海洋不由自主的嚴肅起來,不再滿口亂叫。闢光睜開微閉的雙目,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除妖降魔是我輩本分之事,既然那高芊已經入魔,我便要送她往生極樂!就算她在六科那裡,也決不放過!我已召集靈異協會成員,三日後將在這裡重開法會。”
“高芊?”
張海洋一怔,闢光扭頭看着張海洋,眼中疑團漸起。
“怎麼?張施主也認識高芊?”
“嗯,偶爾認識的。”
“是嗎?我看你眼中帶赤,眉心發暗,身體是不是有些不適?”
“噢,最近是有些不舒服,不過休息幾天就能好。”
闢光顯然不信,起身在張海洋麪前轉了幾圈,突然伸手按住張海洋的天靈蓋,口中念念有辭。
張海洋在闢光動的剎那向後躲開,但身體卻意外的沒有動分毫,眼睜睜的看着闢光的手落在頭頂,然後一股烈火般的熱流涌進大腦,燙得他想要叫喊,卻又叫喊不出聲音。闢光也不輕鬆,他的按在張海洋頭上的手彷彿正受到電擊,不停的顫慄。
也不知過了多久,闢光鬆開了手,退到一旁坐下。張海洋站起,目光清明。
“多謝大師!”
“南無阿彌佗佛。”
闢光沒有回禮,只是長頌法號,然後入定了。
張海洋感覺出心中少了些什麼,卻又莫名歡喜,整個人沉浸在一種對生命的感悟中。他從大目寺出來,放眼已陷入黑暗中的天和地,無數生的留戀和寂滅的喜悅涌上心頭,他像是看到了人世的本源。
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在一顆大樹後,自以爲沒被發現。
張海洋淡然一笑,也不理會,翩然向山下走去。
“什麼?屍魔逃啦?”
楊明兩眼佈滿血絲,他昨晚沒睡半分鐘,王念召喚骨鬼並逃脫的消息已經讓他膽戰心驚,顧不上槍傷的疼痛跑回企豐大廈自己的房間,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現在得到屍魔逃脫的消息更是嚇破了膽,不論誰靠近都會被他貼上一張道符。
“高天,叫高天進來!”
楊明對門外大喊,手裡緊握着一枚黑玉陰符,他只有這一枚了,其他的都在王念那裡。
楊明的臥室沒有窗戶,是一間獨立的密室,屋內供奉着各路神魔,牆壁上畫滿道符。門外終日有人把守,入夜更是有七人按天罡陣法值守。楊明對死亡的恐懼只有他自己清楚,這十多年來雖然人前風光,但沒有一天不膽戰心驚。六科裡有他的眼線,屍魔一有情況都會第一時間給他發消息。屍魔每天都在成長,它的力量越來越難以控制,特別是在那個日子,它總是會嘗試逃脫。而今年,潛藏在六科的眼線認爲,已經沒什麼能阻擋住它了。
正是因此,楊明才狠下心來提前除掉王念,他需要用王唸的生命來開啓黑玉陰符,真正的解除封印,放出強大的邪鬼來對付屍魔。
“楊總,您叫我有什麼事?”
高天從外面推門進來,鼻翼有一層細細的汗珠,他是跑上樓來的。
“還沒有找到莉莉嗎?真是一羣廢物!你吩咐下去,抓着莉莉給一百萬,王念不管死活都三百萬!還有那個張海洋,他已經潛回天南市有段日子了,你們什麼時候才能抓着他?去年浪費了一枚陰符令製造出個沒用的血鬼,你看看王念那孫子召喚出來的骨鬼,那是什麼感覺?這就是血祭不對的差別!”
楊明目光凌厲,讓高天擡不起頭來。
“楊總,那個張海洋……昨晚把咱們社團給端了……”
高天吞吞吐吐的說,楊明臉色變得鐵青,眼中漸有殺機。
“傳下話去,張海洋也三百萬的價,你拿這枚陰符令去,記住了,一定要讓他的血浸遍玉的每一塊地方!”
高天接過黑玉,恭敬的退出,在身後的門關上的剎那,他笑了,面目扭曲猙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