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開始非常激動，但最後卻化作一聲長嘆，目光黯淡。
“你要讓我欠你一輩子嗎？”說起貞潔、自在、獨立，錢幽蘭的母親吳太妃就是最好的反例，她的放浪曾經帶着悲傷，但現在卻只是生活……所以顯得尤其可怕。
很小的時候。
錢幽蘭發誓，寧肯做一個浴血奮戰的武者，也不要成爲另一位被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地專寵，還記得那一日，當陪在母親身邊的錢幽蘭見到丫鬟匆匆而入，然後貼在母親的耳邊竊竊私語時，她靜靜地收斂起了笑容，蒼白的美麗臉龐在那一瞬間甚至泛起了病態的青色，嚇得吳太妃一把推開了丫鬟，上前緊緊擁住了錢幽蘭。
“母親，我沒事！”錢幽蘭溫柔但堅決地掙脫了吳太妃的擁抱，平靜地道：“這結果並沒有出乎我們的意料，不是麼？”王妃眼裡隱現淚光。
當她如錢幽蘭這般大時也面臨過同樣性質的朝政婚姻，她含笑以對，於是擁有了聰明美麗更甚於她的女兒錢幽蘭，現在回想起來，這二百餘年的日子其實並不痛苦，但是看到了錢幽蘭這刻的表情，勸慰的話竟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有生以來頭一次恨起了自己的軟弱。
伶俐乖巧的貼身丫鬟細聲細氣地開口寬慰：“公主請放寬心，吳國世子當衆承諾……”“多嘴！”王妃一聲厲喝，猛地回身狠狠一巴掌甩了過去，向來受寵的小女孩懵然不知所措，委屈得幾乎要掉下淚來，卻見王妃的眼神竟是前所未見的兇厲，嚇得急忙跪了下去，連啜泣都不敢發出聲來。
錢幽蘭的目光就如同死人一般冷漠，從始至終都沒有掃過那可憐又可惡的丫鬟一眼，自顧自地對王妃行了禮，淡然道：“母親，我累了。
您歇着罷，有事明天再說！”王妃咬着脣角勉強地笑了笑，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怔忪地立在原地，目送着錢幽蘭消失在宮門外。
錢幽蘭渾渾噩噩地回了自己的小窩，一頭載倒在牀上，只覺得天空似乎壓到了頭頂，壓得人心裡沉甸甸的，幾乎喘不了氣。
儘管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但是直到剛纔那刻以前，心裡總還是有那麼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着皆大歡喜。
只是怎麼可能？公主啊，總是要嫁給世子的，除了另一個國家，誰能付得起迎娶公主的聘禮？驕傲的自己啊……錢幽蘭將臉埋到枕頭裡，淚水滾滾而下。
然後就是出來撒氣，鬥劍，然後……機會出現了，儘管時機不那麼恰當。
所造成的結果也不如幻想中完美，但是接觸到現在，錢幽蘭不得不承認，施恩的確是一個很好的籠絡對象。
儘管這個男人有時候表現得很可惡，但是嚴格說起來卻並不討人厭，尤其讓錢幽蘭記憶深刻的是那一戰，即使在她無力抗拒的情況下，施恩仍舊溫柔得令人沉醉，給了她一個回憶起來有點彆扭，但總體還算美好的和局
……能做到這一點魏晉風度的男人不多。
施恩微笑不語，公主殿下低着頭，貞潔、自在、獨立，這些東西看似已經不再屬於她，但是錢幽蘭用長達兩個月的思考，發現也許只有緊緊把握住施恩，才能擁有真正地貞潔、自在、獨立。
聽起來似乎不太容易理解？其實很簡單的說，真正的獨立來自於只需要依靠一個人，被人掌握了，卻幸運地沒有被束縛，簡單的幾點要求換來了一個強有力的後盾。
這個人，不必非得是自己。
很難說清楚，爲什麼擔當同樣角色的施恩不惹人討厭，而另外一些人讓她想起來就覺得噁心，也許，是因爲施恩帶給她的震撼太多了。
她優雅而自然地走到水池前，舉起手輕輕地摘下了挽住青絲的那枚金步搖，瀑布似的青絲瞬間流淌下來，脫開縛束不甘地拂動着，“我常常心想，如果孃親是自己得以發展勢力，不任人魚肉的第一個人，那麼施恩你就是第二個人。
父王統治吳越國數百年，第二任儲君雖然是百年前才敕封，但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逐漸管理世家和朝中事務，行使門閥權力。
吳越國從上到下都深深地打上兩任王尊的痕印，絕對不是我的幾個侄兒能在幾年內抹除的。
而外敵時刻準備着入侵，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我相信大部分人不會背叛吳越國，也會爲海龍王指定的繼承人服務，但卻未必完全效忠他們。
一旦他們要做的事情和前兩任國主的理念衝突，必然會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
畢竟他們不是海龍王的親兒子，只是第三代孫子，這是至關重要的。
主憂臣疑，人心零散，集合了衆多負面特質的大亂在即，而且明裡暗裡也有無數門閥世家窺視，所以我必須有一支絕對武力自保，當然這只是萬一的打算，畢竟殺戮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殺戮只是最後不得已的解決方式。
如果此舉成功，那你挽救了我的命運，是我欠你一輩子！”說這話時，公主殿下有點扭扭捏捏，骨子裡還是有點放不開面子，其實錢幽蘭很清楚，臣服於強者，是這個紅塵濁世上絕大多數女人的命運，即使身份尊貴如錢幽蘭，也未必能抗拒這樣的命運。
如果不打算徹底臣服，那就把它們當成最後的秘密。
這是在母女間流傳了無數年的教導。
錢幽蘭努力過，施恩輕易地打碎了她的幻想，然而還來不及去恨，施恩又給了她一個新的幻想。
得到和失去。
有時候很難衡量。
施恩卻不老實地說：“可你讓我有機會一步登天，又不顧危險信任我，有時候殺人是最愚蠢和最糟糕的手段。
但不知道多少人會急忙點頭答應，我們扯平了！你總是這麼仁善，這對於我其實是好事，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竟然有了一種失落的感覺。
你要是覺得欠我的，乾脆以身相許吧！”對於穿越者，性別在科技世界面前是平等的，這是相較於這個紅塵濁世裡基礎法則方面最公平的一點，但是與前世一樣，獲得力量的機會卻並不平等，女人天性中的柔弱和過於關注後代，讓她們自願或不自願地與書和劍拉開了距離，於是，在這戰亂頻生的紅塵濁世上，女子的地位百年如一的低下，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她們總是以男人附庸的身份出現在世界中，即使她們本身環繞着更耀眼的光環。
所以，情況很微妙。
女人在世界地位上處於弱勢，但是由於力量的大門並未對她們關閉，紅塵濁世上也經常出現一些傲視羣雄的巾幗紅顏，所以她們在認同自己弱者身份的同時，卻很少毫無保留地依附男人，直接表現在外的形式，就是除了夫君以外爲數衆多的面首。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君子好逑這碼事，始終沒有被拿到明面上討論過，然而每個人都對此心照不宣，只要不是情節過於不堪，講究世家風範的男人們甚至會因爲自己的妻子受人矚目而沾沾自喜，這種思慮，是施恩至今仍舊接受不了的。
然而穿越者畢竟只有一個，這麼大的世界問題，根本不是他能夠解決的……當然，他也沒打算解決，只要自己不被戴上碧帽子，別人的妻子送上門來，他樂得享受。
自己放在心上的女人絕對不允許別人染指，這種思慮在這個紅塵濁世上也不顯得怪異，畢竟獨佔欲強的男人從來都不少見，錢幽蘭也是如此看待施恩的，所以當她有所決定以後，下了猛藥。
至於施恩，這突如其來的機會已經燒得他熱血沸騰，甚至忘記了自己應該感到意外。
公主殿下立即擡起頭，很可惜，這一世的施恩，花前月下經驗實在稱不上豐富，錢幽蘭通過比劍所表達的微妙情緒，落在他的眼中只產生了過眼雲煙刺激，倒是施恩對力量的追求因此雄姿勃發，以少年特有的昂揚鬥志，將昊天觀捅出了大大的一個窟窿。
錢幽蘭當然不知道施恩身上變化發生的全部過程，她只是端莊優雅地莞爾一笑，美麗的臉龐帶着煞氣，這個充滿距離感的笑容放在這種環境裡是那麼的不合時宜，說：“你再說一遍！”
公主殿下從如鏡子般水面倒影中看着他，夜色迷霧中，她的矜持似乎也被隔在了霧外，就那樣背對着施恩，以一種落落大方的氣度迷戀着那個身影，每一個女人，都曾經無數次這樣凝視着鏡中的自己，驕傲的微笑或者頹唐地皺眉。
但是不管對自己滿意或者不那麼滿意，她們絕少將這一面展現給男人，這無關於愛不愛或者有沒有信心……考量男人的方式多得數不清，但是有那麼一些儀態、動作、乃至心情，是隻能用來考量自己的，施恩低下頭正好看到公主殿下的雙眼，二人雙眼一對，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二人眉目間傳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