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是趙逸人生中的高光時刻。
一人俯首,萬人隨從。
登基。
爲皇。
發下宏遠。
定頂江山。
可當皇帝,真的是一件好事麼?
聽着耳邊傳來的萬歲呼喊。
看着街道兩旁那些自懦弱改變爲狂熱的目光。
已然成爲皇帝的趙逸,心中並無多少喜悅之情。
有的,更多的。
則是一種名爲無奈,實則悲哀的傷感。
臨江。
這座皇城,就是一座牢。
囚禁了這滿城人的血氣。
而那位於皇城正中心的皇宮,則是他的專屬牢房。
走進來。
就再無法出去了啊.......
反叛。
翻盤。
這一系列的大翻盤,進行的沒有什麼波瀾。
那身明黃色的天子禮服被趙逸點綴在身上。
坐在王宮內那尊純金打造的龍椅上。
面前出現的,是國朝內黨派之間的互相攻伐。
需要面對的,是你方唱罷我方唱的平衡之道。
天子?
皇帝?
他只不過是這世間,權力最大的囚徒罷了。
終其一生,他還能走出這座金碧輝煌的宮廷麼?
趙逸不知道。
可他知道,自己的時間很值錢。
他的命,是從別人的手裡換來的。
一分一毫都浪費不得!
平復臨近城中的動亂,趙逸只花費了短短的三天。
作爲一名皇帝,在帝王心術這方面,他是真的很有天賦。
安撫、調派、掌握、控制國朝之中大大小小的各階官員,趙逸花費了七個月。
他從造反到登基,才花了兩個半月!
人心往往比敵人更可怕。
而比人心還可怕的,則是置身於一羣沒有‘心’的人中,讓他們幫忙完成你的‘心願’。
這一過程,被趙逸定義爲培養血氣。
他暫定爲十年。
十年之後,他希望這座小朝廷裡,不會在有人‘談金色變’。
更不會有人在聽聞‘某某將軍於某某地點和金人一戰’的第一反應,就是勸他把作戰之人‘交’出去!
見了鬼的以和爲貴!
趙逸對此恨之慾狂!
可他又能如何呢?
殺一個,頂上來的是另一個。
殺十個,就有人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且破口大罵他是‘昏君’是‘亡國之君’是會給南宋帶來‘災難’的商紂!
一些人跪的久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不但自己站不起來。
一切站着的人,在他們眼中,還都是他們的敵人!
這很可怕。
但卻是趙逸成爲皇帝后,必須要面對的一個現實。
近乎每天上朝,都會有人在他耳邊嘮叨諸如:
‘金國勢大,我等必須從長計議...’
‘我等都是爲了國朝的延續...’
‘金人可怕,陛下萬萬不可因一時榮辱,葬送了我南宋的大好局面啊....’
‘忍一時則風平浪靜....’
‘陛下...不如和親吧...’
‘陛下,今年給金國的歲貢.....’
‘陛下,那岳飛奸賊膽敢擅自挑起於大金的邊患,他這是一心要亡我南宋啊.....’
‘陛下,岳飛此賊不殺,定是亡國之兆.....’
大臣們再說。
趙逸在聽。
聽的久了,聽的習慣了,聽的耳順了。
時不時的,在有人尋他狀告那些邊軍將領時,他還會笑着反問一句:
“殺了某某也可,某某卿家,若是殺某某卻仍起邊患,孤誅你九族可好?”
話一出口,等待趙逸的自然是各種藉着勸阻名義的謾罵。
罵的他擡不起頭。
罵的他還不了嘴。
當整個朝堂之上,沒有一人與你心其時,任你雄心萬丈又能奈何?
趙逸能做的。
就是每年多截留一些歲入,送去邊軍。
多保下幾個‘擅開邊患’的將領,看看什麼時候能亡了這國。
多提拔一些心有血氣的人,看着他們的血氣被朝堂日復一日的消磨。
哦,對了。
期間他也挑了幾個不順心的將領殺了。
結果。
不過是朝堂之上多出幾個‘自願陪葬’,卻被朝堂羣臣‘勸阻住’的‘大忠臣’罷了
殺?
殺不得!
你前腳下了命令,後腳就有人冒着‘大不爲’給偷偷放走。
然後逢年過節的,就有人在你耳朵邊上嘮叨,說什麼‘陛下啊,該到了大赦天下的日子了啊’....
一個不查。
要不了幾天,趙逸就會看到。
自己前面的奏摺裡,忽然多出舉薦‘某某不爲強權,仗義執言的當世大儒’的奏章。
舉薦之人是誰,不言可明。
日復一日。
朝華白首。
平日於大臣們勾心鬥角,夜間忙碌各種送到桌案上的奏摺。
某某地又發生了叛亂。
某某地又發生了天災。
今日長江某段潰了。
明日冬季又凍死了多少的人。
後日北方又逃難來了多少人需要安置。
大後日某處山賊復返,某某地的官員......
說不盡的瑣事,道不盡的家常。
這般下去,他換回的這些歲月,是否還夠撐到他見到北伐成功的那一天?
趙逸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是長江防線上的積累越發深厚。
人手從最初的三十萬,積累到了近百萬。
武器更新換代。
人手大肆精煉。
遇到流民大潮怎麼辦?
發配軍中。
遇到旱災水災怎麼辦?
安置去軍屯屯田。
某某個臭不要臉的藍家子造出了兵器,要跟國朝談價錢怎麼辦?
準了他!但不能給全!
前腳兵部剛買完東西,後腳一看。
哎?居然又推出新的了?
怎麼辦?
能怎麼辦!
看着信報上的弩機從神弓弩、泛化弩、連發弩、鐵臂弩,一步步的進化而來。
趙逸那叫一個哭笑不得!
看到這些近乎每年都會變得更便捷、更鋒銳、射程更遠、穿甲力更強,射的箭也更多的弩機。
趙逸似乎就看到了某個滿身銅臭的小傢伙正在向自己張牙舞爪......
氣憤?
羞怒?
被人戲耍?
趙逸淡然視之!
他既然連皇帝都能當,又豈會因爲這小小的銀錢之事,而引動心神?
銀錢的多少,不過是他用來制約天下的道具罷了。
“這新出的鐵臂弩,還是真的好用啊。”
又一日。
放下手中射穿步人甲的‘新式弩機’,趙逸笑着對身邊的小黃門吩咐上幾句,如準了工部對襄陽某處購買兵器的價格繼續打壓,若是壓不下,他這個當皇帝的就斬了某某的狗頭。
嗯,前腳剛說完這個,後腳他這個皇帝,就又誇讚起桌上某琉璃廠出產的琉璃珠子,並稱贊這東海明珠定是價值千金!
這般作爲......
大意是想在這閒暇的時日裡,給自己添上幾分趣事?
一日捱過一日。
一日熬過一日。
一日好過一日。
一日糟過一日。
朝堂之上一批人,終於老的走不動路,說不出話。
底下從軍中、從民間、從北方、從趙逸的‘花名冊’裡‘鑽’出來的人,也開始充斥在朝堂的議會之上。
一代新人換舊人。
小朝廷裡多出了幾分的生氣。
又一天在有邊關將領和人衝突後,終於是稱讚之聲壓過了不滿。
趙逸很得意!
十年。
從最初被人罵的狗血淋頭,到終於有人站出來說話,再到今日這般可分庭抗爭。
誰知道他這個皇帝,是如何捱過來的?
手下的軍隊從‘剿匪’開始。
打南蠻。
平動亂。
對練西夏。
再到一位位‘忤逆之賊’帶着小部隊向金國那些已然在十年之中被腐化的差不多的**調戲。
從三五人的小衝突,到三五十人動了刀兵。
有贏有輸。
有死有活。
可總歸的,這些年練下來,不會在有人吵嚷着什麼‘女真滿萬不可敵’這樣的蠢話了!
戰場廝殺,怎能膽乏?
南宋的軍隊被一批又一批的刺頭兒帶的有了膽氣。
可趙逸這個當皇帝的,卻變得一日比一日‘膽子小’。
病重了啊。
咳嗽了啊。
嘔血了啊。
心口絞痛了啊......
如今的他,在聽聞邊軍和某處起了衝突後,不用朝中那些大臣來牢騷,就會‘大驚失色’的對某些領軍將領一頓訓斥!
你們怎麼能這樣這樣呢?
然後。
訓斥之後....大家該幹嘛幹嘛去吧。
我訓都訓了,譴責也譴責了。
你們要是再逼我做點別的,萬一把這些手握重兵的將領逼反了怎麼辦?
趙逸覺得自己很慫!
金人他害怕,蒙古人他也怕,自己手底下領軍的將領,他更加的‘害怕’!
每當這時候,都會有‘老臣’出來埋怨他。
說這些**、軍閥,還不都是聖上您養出來的?
若不是您當初的放縱,我南宋又怎會是今日這般的局面?
被這般訓斥的多了,趙逸害怕的名單上,就再次多出了這些老的快要死的老臣的名單。
十年過去,當初那些‘迎他入京’的大臣們。
也是死的死,退的退。
眼下能見到的.....真的沒剩下幾個了啊.....
每當想到這時,趙逸都會有些傷感。
感慨時光的流逝。
也感概自己歲月無多。
他還能活多久?
武當山那個老頭子說給他補了二十年的壽元,可他怎麼覺得自己已經活的差不多了呢?
又一日忙到天色漸明,想到今日辰時還要着應付朝中大臣,趙逸笑着叫人端來一碗蔘湯。
一飲而盡。
謹慎振奮。
隨後,站起身,走向朝堂。
可剛走上幾步,其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一口鮮血噴出。
惹得一旁小黃門焦急的撲上來。
眼中滿是淚水.....
慌什麼?
不慌!
反正老神仙說自己能活二十年,若是活不到,大不了等自己死了再去找他算賬!
毫不在乎的擦拭了一下自己口中的鮮血。
待到眩暈感褪去後。
趙逸重新換上笑顏,大步邁向遠方的宮殿。
又是一日朝會。
今日也不知怎麼。
大殿上少有人再去言語。
端坐再龍椅之上,趙逸神色淡然的望着下方。
他的面前,擺放着好高一摞的奏摺。
大多都是奏請聖上下令撤兵,謹防岳飛謀反之類的言辭。
北伐....哦不,不是,應該說是那羣刺兒頭又開始向金大爺們挑釁了!
哎?
怎麼就不能讓孤消停幾天呢?
待到有人上奏,得知襄陽的岳飛居然不尊聖令的帶軍北上。
趙逸大驚失色之下,差點從龍椅上‘嚇得’摔下去。
“怎敢如此?
怎能如此?
區區一個岳飛,區區一個大將軍,居然敢不尊聖令私自出兵?
什麼?
你們說不但他自己去了?
其餘長江防線,居然還有人敢去應聲?
反了!都要造反了啊!
諸卿救朕!諸卿家救朕性命啊!!!”
一時驚恐之下,趙逸的身體不穩,直接暈倒在哪朝堂之上。
羣臣驚恐。
次日,宮中傳來消息,曰:聖上龍體欠安,需要敬仰,但北伐之事不可不訣,聖上有言於諸位卿家,還請諸愛國卿家,自發去哪江北把嶽大將軍給帶回來。
如能帶回,聖上重重有賞!
宣紙小太監的話,說的那叫一個揪心。
似乎是已經看到,岳飛謀反時,羣臣勸阻,卻被岳飛手起刀落的場景。
不忍之下,小太監背身離去。
而留下的羣臣.....
對視一眼。
隨後,默契的錯開目光。
眼下北伐已然發生,誰敢去阻攔,誰就是被拉看了祭旗的下場!
細數滿朝文武,願以身殉道者又有幾人?
可別說.....還真特麼的有!
且數量還不在少數......
只不過這些人還在心中糾結,岳飛北伐,好歹也是一場戰事不是?
不論他是否會造反.....
要不.....等他打完了,我們再去死鑑?
這會不會對國朝不利啊....
這些人還在糾結。
他們沒糾結上幾天。
北邊就傳來了汴梁路收復的消息.....
羣臣沸騰。
歡呼。
雀躍。
代表尊貴權力的帽子滿天飛舞。
這一仗打下來,似乎朝堂之上,在沒有那些喊‘金大爺’的聲音了。
哦。不對。
還是有的。
至少半死不死的趙逸,還在替他們站那最後一班崗。
金大爺不可殺啊!
金大爺滿萬不可敵的啊!
你們一個個當初這般的勸我,現在把我都說信了,你們怎麼還叛變了呢?
這是要亡國啊!
你們一個個的,怕是盼着孤死的不夠早,想讓那些金大爺來把孤的命給奪去啊!
朝堂之上,面對羣臣的歡呼,趙逸那叫一個‘痛心疾首’。
總覺得滿朝文武都愛和他反着來。
總有刁民想害朕!
在無數大臣那‘不已言明’的目光中,趙逸一步一頓的退回後堂。
走到一半。
忽然之間,其忍不住捂住胸口。
熟悉的眩暈感再次襲來。
“靈尊.....
孤....
還能撐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