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小瓶子裡的碘酒,我邊給她仔仔細細的擦洗,邊有點慍怒的問她疼不疼。";是抓樹根躲避颶風時傷的?從峭壁上下來時劃傷的?";伊涼不說話,依舊低着頭,默默承受眼前的男人對她責備。
";以後出現傷口,要及時通知我,像蘆雅那樣,即使給螞蟻咬一口,也要坐地上大哭不起來。";我的話一說完,伊涼噗嗤笑出聲,羞赧的表情從粉色臉頰上退得無影無蹤。
";以後螞蟻咬我,我真得坐地上哭,說什麼也不起來。";蘆雅不樂意的反駁,把食品袋裡最後一塊兒牛肉乾兒塞進嘴巴,臉上帶着勝利的表情美美吃起來。
用柔軟衛生的紗布,纏包好伊涼的小手,我總算舒一口氣,才緩緩對蘆雅說:";嗯,這麼做就對了,萬一是毒蟲蟄傷,忍痛不說話是要喪命的。";
我披上雨衣,又從彈藥庫取了大量武器彈藥,裝載進栓在船尾的小艇。雖然從峰頂到盆谷凹地的山壁上藏了不少武器,但我仍擔心這批軍火落入海魔號手中。他們的狙擊手,拿着的巴特雷遠程射殺步槍,估計就是滄鬼出售。
用塑料包好蘆雅的腳和伊涼的雙手,我把兩個女孩抱上小艇,頂着滾滾溪流朝盆谷凹地駛去。雨點像從峰頂滾落下來的石子,砸在小艇的頂棚,噼裡啪啦亂響。
若我今天反應不及時,早成了那個糨糊臉步槍下的亡魂,兩個女孩也會困守在峰頂,直到活活餓死,或給野獸吃掉,世上沒人會因失去這兩個純真的女孩而惋惜。
嘶鳴的馬達聲,在風雨中尖叫,不必擔心夜幕下暴露目標。而兩個女孩,也已穿着乾燥衣物,裹着堅韌厚實的狼皮,胃裡吃滿超高卡路里的巧克力和牛肉乾兒,不再瑟瑟發抖,逃離了風雨的摧殘。
到達盆谷凹地的大湖泊,敵人遺棄的小艇早給風雨衝到了葦蕩淺灘,我駕駛着小艇,將速度開到最慢,一點點接近先前無法靠近的遺棄遊艇。
白天殺死葦蕩裡的五個人後,我本想掩藏敵人的水上工具,但隻身潛游到湖泊中心上艇很危險,一是易被水獸咬傷,二是擔心海盜的援軍趕來時,我正處在明處,敵衆我寡幾槍便分出勝負。
這會兒趁着夜色,趕緊隱藏起這艘完好的小遊艇,留作關鍵時刻備用。掄出去的兩根鉤繩,利用小艇的馬達動力,很快將擱淺的棄艇拽出污泥,重新浮回湖水中央。
對着樹林幾聲呼哨,裡面傳出兩聲槍響,彼此互通信息後,我急速下船,利用小皮筏上到林岸。揹着伊涼抱着蘆雅,腰上掛着罩紅紗布的移動光源,朝池春隱藏的懸吊巢穴跑去。
侏儒野人的巢穴雖然簡陋,但防風遮雨的性能很好,蹲躲在裡面的女人們,身體都很乾燥,沒被打溼一點。我問池春冷不冷,她只顧奮力的擁抱,將軟乎乎的胸脯貼頂在我胸膛。我捧起她嫵媚的臉龐,與之靜靜對視。
";你白天聽到的槍聲,是我和幾個入侵的海盜在戰鬥。其實,敵人的母船尚未出現,僅從他們派遣出的小遊艇,可以想象他們的兵力及實力。如果我不幸陣亡,你要利用有限的食物捱到敵人離開島嶼。不要哭,先聽我說完。";
我乾枯堅硬的拇指,輕輕揩拭掉池春眼角的淚光,繼續對她嚴肅的說:";蘆雅和伊涼都受了傷,你要把這兩個小戰士照管好,即使我可能永遠不再回來,你們也有了很強的生存能力。明白我的意思嗎?";
池春自然理解我話語的含義,她知道每次臨戰前,我都要做好善後才投入戰鬥,化作一臺無牽無掛的殺戮機器。
";讓我和你去艇上,我要你再愛我一起,我要你再佔有我一次。";池春撲朔着迷人的淚眼,嬌滴滴的祈求着我。
";把兩個女孩照顧好,勇敢堅強的生存下去,更不要給海盜捉去受侮辱。切記,那種海盜從女人身上索取的遠不是性的滿足,關鍵時刻你們就吞槍自殺,輕鬆聖潔的進入天堂。還有,謹記暗號,提防敵人的信息戰鬥。";
池春用力點了點撲在我懷裡的頭,抽噎得不再說話。我和她的對話,沒給任何女人聽到,蘆雅和伊涼早早爬上溫暖的巨型巢穴,帶着疲倦呼呼睡去。
補給醫藥和彈藥之後,我及時離開了池春她們,趁着夜色積極備戰。小皮筏載我靠近葦蕩,我用匕首割了很多細軟的葦杆兒,回到艇艙後,將葦草急速紮成七個稻草人偶,再將我收集的迷彩衣物套穿在上面,製成牽魂替身。
拖着蘆雅和伊涼攀上峰頂,如此大費周折,就是要給敵人假象,使母船獲得錯誤信息,啓用錯誤的戰術,我好從中得利。狙陣是一種無形的堡壘,最令敵人頭疼,迫使對方放棄交易,不再貿然前來。
等忙了一切,低頭看看腕上的手錶,已近凌晨五點,從口袋摸出一塊兒鮎肉,塞進嘴巴慢慢咀嚼。抱着塞滿實彈的巴特雷狙擊步槍,我蹲在一層突兀的巖板下面,臉上塗滿厚重的綠色,睜着等待廝殺的黑色眼睛,在黑暗中凝視。溪流在我腳下百米遠的位置,不願被我見到似的匆匆流淌。
天就快亮了,雷電少了很多,暴雨漸漸稀弱,恢復到昨天上午的狀態。如果運氣夠好,敵人可能不再出現,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開過來的小艇,依舊停靠在大船尾部下面,駕駛臺上的方向盤,被我鉤掛了兩根魚線,只要敵人貿然發動小艇,扭動方向行駛,隱藏在艙壁上的手雷,會立刻問候他們的腦袋。
接近早上六點,冒着垂直揮灑下來的雨線,我早早攀爬上了峰頂。清涼潮溼的空氣,混着絲絲白霧,一吸進肺部,叫人清醒許多。
我開始佈置牽魂替身,先找到一棵大松樹,把第一個牽魂擺放進濃密的樹冠,再將一把拆去撞針的m25狙擊步槍探出密枝,找些棕櫚樹的葉子,包纏在牽魂面部,用來引誘和迷惑敵人。
直到上午九點三十七分,我纔給第六個牽魂找到合適的位置,僞裝進狙擊迷陣。每一個設置陷阱的地方,也是我窩藏武器彈藥的分屬點,即使敵人就站在牽魂面前,也不會知道附近十米遠的亂石堆下或草叢坑底藏着精良武器和子彈。
兩側峰頂都僞裝了牽魂替身,無論母船上的海盜從山體哪側攀爬上來,凡是具備觀察能力的狙擊手,很容易對我設置的牽魂打上一槍。那個時候,我自然知道如何射殺掉對方的狙擊手。
十點二十分時,降雨變得溫順而安靜,偶爾吹過一陣山風,將蹲藏在樹冠裡僞裝的我搖晃幾下,附和着嘩嘩抖動的樹葉,不知分撒到哪裡。
撩開懸掛在狼帽前沿的青藤,端着望遠鏡察看支流縱橫的河道及入海口,透過茫茫的雨線,除了潮溼遼闊的森林,和水流翻滾跳動的河面,不見任何小白艇的影子。
環繞島嶼的大海,鼓動着浪濤,像澆灌自家花園的老丁,吟唱着含糊而得意的調子。身後遙遠的盆谷凹地,那片高低起伏的樹林,正隱藏着我所守護的女人們。
巍峨高聳的峰頂,海拔近兩千,縱使超遠射程的巴特雷狙擊步槍,在我埋伏的範圍也保護不到伊涼她們。因爲距離實在太遠,幾乎有九公里的路程。
我故意挺進這麼大的距離,等候可能到來的海盜,敵人數量上的優勢,只能通過移動作戰,和不斷的戰略縱深削弱掉。假使當初沒有足夠的空間,恐怕我早已死在滄鬼這羣強盜手上,更不用說與裝備精良的海魔號搏殺一把。
中午十二點零七分,我掏出乾巴巴的鮎肉,填進嘴巴慢慢咀嚼。這會兒的天氣,比整個上午稍好一些,我像等待上帝宣判的囚徒,內心焦急的尋找着上島的海盜,既害怕看不到敵人,又害怕看到他們。
一點鐘的時候,我心情舒緩很多,也許是天氣的原因,海魔號不願盲目冒險,再損兵折將,而我最期望的是,他們儘快離開,永遠不要出現在我們的附近。
直到下午四點左右,天色開始轉爲黑暗,我又吃起鮎肉,眼球上面繃緊的肌肉神經,放鬆許多。這種飄灑細雨的天氣,並不十分影響作戰,如果一連幾日,都看不到海魔號母船上派出的兵力,那只有一個可喜的答案,敵人放棄交易離開了,或者說去其他海域搶奪財富和女人了。
然而,海盜的真正動向,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陰雲淺薄的天際,不知何時出現兩個黑點,在望遠鏡的視角里,宛如一對兒蒼蠅,並行而平穩朝峰頂靠近。
敵人確實狡猾,不再從海河交匯的水道進入島林,他們避開從一開始就被監視的被動戰術,採用飛行武力,從大泥淖的上空斜插到峰頂。這樣的優勢好比對弈,可任意擺放棋子。
我的心臟幾乎跳出喉嚨,剛纔的美好期望,被這兩架逼近的叢林直升機徹底粉碎。我輕輕拉開一簇繁茂的枝葉,順着粗獷的樹幹再爬高些,然後雙腿夾緊大樹枝,挺起上身,一刻不肯放鬆的觀望着敵人的直升機。
這一下,我全明白了,自己當初的想法實在幼稚。滄鬼滿心期待的交易對象,竟然把稱之爲";低空毀滅";的直升機都帶來,就算心地善良的佛祖,這會兒也能看破對方的動機,握起憤怒的屠刀。
海魔號的母船遲遲隱身不現,原來是要給滄鬼出其不意的打擊,搶劫原本需要支付高額金錢的軍火。看來,滄鬼賊窩裡那幾個嘍囉,絲毫沒被海魔號放在眼裡。
海魔號裡的那個海盜頭子,一定在母船裡胡亂猜忌,認爲自己身邊出現奸細,走漏了搶劫軍火黑吃黑的消息,才迫使幾艘探路的小白艇直接遭受毀滅打擊。
希望那個未曾蒙面的傢伙,擴大對海魔號內部船員的猜忌,多采取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手段,這種窩裡鬥自然是越兇越好,敵人的自動消亡,對我來講是件大大的好事。
但我現在,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前方二點五公里遠的峰段,兩架叢林直升機垂直凌空靜止,機身腹部拋下一根繩子,接着便噴下煙霧,五個披掛着翠綠色僞裝服的海盜,揹着長長的布包,快而有序的抱繩滑下。
他們一從直升機上一落地,就立刻蹲跪在一起,圍成圈狀,一張張塗滿迷彩油的臉上,看不出原本膚色。但他們那一顆顆凸鼓的白眼珠子,隨着鼻下細碎的脣語滴流亂轉。我知道,那是在佈置戰術。
叢林直升機在兩側峰頂,各自卸載下五名狙擊手,然後調轉高速運行的螺旋槳,變向返航。
機身掠過的瞬間,下面剛剛遭受風雨襲擊的濃密大樹,又被吹的東倒西歪,彷彿綁了皮筋兒在地上,始終掙扎不起來。
我本想趁敵人着地之際,先射殺一名狙擊手,但觀測了兩架直升機後,我不得不放棄這個機會。每架叢林直升機的艙門上,裝載了一臺對地射擊的";霸氣閻王";,那種恐怖的武器,想想都令人悚然。所以,我一旦射擊敵人,就等於招惹到了兩架帶翅膀的重型機槍。
海魔號的經濟實力,通過這兩架直升機,已窺豹一斑,萬一直升機上面再配備了熱感應系統,縱使茂盛的樹枝,絕對一流的僞裝,都會成爲窗戶紙。一旦與其交火,只怕沒等駕直升機擦着頭皮飛過,便給上面的機槍手射成碎塊兒,滾落進山石縫隙。
二戰爆發時,有很多大規模戰區,平均消耗四到五萬發子彈才能射中一人。而狙擊手的子彈,幾乎是1:1的殺傷效果。海魔號上的海盜頭子,非等閒之輩,他這次確實用對了戰術,將損失減緩到最小,將攻擊輸出提升到最大。
明明知道峰頂佈置了狙陣,仍要頑固的灑下十名狙擊手,滄鬼販賣的這批軍火,對他們的誘惑力,真是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或許,那個海盜頭子有着納粹品性,非要嘗試一下攻堅戰,奪取戰利品的同時,也奪得心理快慰。
可無論如何,那個傢伙算做對了一次。客觀上,他以十比一的優勢,和我展開了幽靈射殺。散佈在峰頂上的十個狙擊手,一眼便能看出專業水平。此時勝利的曙光,開始向海魔號偏斜。
兩架叢林直升機漸漸遠去,再次變成天際蒼蠅般大的黑點,假如我這個時候還有機會,一定先射殺掉一名海盜狙擊手,即使他們呼叫那兩架阿帕奇空中支援,也已是遠水不解近渴。
可現在,那十個傢伙早已分散潛藏的不知去向,彷彿落入毛髮裡的幾隻蝨子,要等到它們齜牙啃咬時,才能循着感覺一隻只捕殺。
黃昏的暗淡混合着陰雨天氣,把狙擊鏡孔裡的視線急速縮短。敵人的狡猾,也在於他們準確把握了時間,假使這十個海盜狙擊手是在上午的時候出現在我視線裡,天黑之前,他們至少要損失掉一名。
現在,只能等到第二天,有了足夠光線再展開彼此的獵殺。到那個時候,這十名狙擊手也該找到合適的位置,相互之間組成了連環射點,好比中國象棋裡的連環馬、連環炮,無論先吃掉哪一個,搭上自己性命的可能性都會很大。
我身後仍揹着一個牽魂人偶,其餘的六個人偶。依舊僞裝在樹冠、草窠、石堆兒下,今天沒能發揮出一點作用。我這會兒,只有默默祈禱,希望晚上的風雨溫柔一點,別破壞了我辛苦擺設的牽魂僞裝。
一旦某個人偶斜仰着暴露出來,不僅給敵人望見後笑掉大牙,更會促使他們提高警惕。爲了避開雷電,夜色沉浸下來後,我悄悄爬下大樹,跑向白天看好的一個石坑。
石坑是一條山體縫隙,有一截斜拐進茂盛的草叢下面,我往下軲轆了幾塊兒大石,卡在石縫中間墊腳,然後跳下去縮身蹲隱在卡住的大石頭上面;再用一塊兒條形大石橫搭在頭頂。假如敵人從附近經過,多不注意這些七橫八豎散躺在草叢裡亂石。
摘下厚厚的揹包,坐在屁股下,裹緊狼皮的脊背,靠在冰涼的石壁上。我併攏膝蓋,雙臂摟抱着狙擊步槍,左手捏的鮎肉乾兒,時不時湊到嘴前咬一口。
慢慢地咀嚼,並不爲品嚐味道,我的大腦在思考着,回憶敵人降落下來的那一帶的地形和山勢,思考着他們最有可能設置伏擊點的位置。假如現在不把各種情況做充分考慮,等到戰鬥打響,奔跑起來的時候,腦子就顧不上考慮許多了。
石坑四周漆黑潮溼,外面聽不到絲毫的蟲鳴或夜鳥啼嗚,假如有毒蛇毒蠍之類,也鑽爬下來,和我一起挨擠着遮風避雨,那可比趴伏在十個狙擊手的射殺範圍中心還危險。
頭頂的石板,雖然滴答滴答落着雨點,但巖縫裡卻沒呼呼咻咻的風聲,這令我有些欣慰,至少僞裝的人偶被破壞的可能性很小。凌晨一點十分,雨聲又小了很多,不知道上帝是在垂青哪一方,是要照顧我,還是照顧那十個海盜狙擊手。
爲了保持明天良好的戰鬥狀態,我合上眼睛開始睡眠,真希望自己是一隻冬眠的動物,睡到三個月後醒來,那時海盜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但於此同時,我們的大船也會被搶走,斷了歸家的路。萬一海魔號獲得大批軍火,爲了慶祝而在島上休養、打獵,逍遙上一兩個月,最終遭殃的還是我們。
";shoot-me,shoot-me,shoot-me,……";一個小姑娘躺在地上,小腹中了槍,她嘴角掛着鮮血,用盡全力薄脣才抖動一下,擠出微弱的聲音。那雙漂亮的大眼睛,閃着哀憐的目光,幾個圍攏站立的海盜,邊獰笑着邊脫衣服,毫不在意這個即將死亡的小生命。
我揹着槍,眼睛始終被那幾個海盜遮擋住,我不斷朝裡觀望,身體卻被牢牢綁住,絲毫動彈不得。忽然,一張滿是烏血的臉被我看到,她竟然是蘆雅。
冰冷的黑暗中,我猛得驚醒,大口喘着粗氣,額頭的汗珠子順着鼻樑顆顆淌下。頭頂又響起微弱的山風,卻吹不透這沉悶的黑夜。這是第二次臨戰前做噩夢,我很熟悉這種恐懼,它刺激我每一粒細胞甦醒,燒沸我兇殘殺戮的血液。
我癡迷子彈打進人體的感覺,癡迷匕首宰割敵人咽喉的感覺,像困在枯井下因恐懼而狂吠的獵犬,用一種痛苦來麻醉另一種痛苦。
擦掉滿臉的汗水,左腕上的時針已走到凌晨四點的位置,我坐在包裹上,舉手扯下一把頭頂的青草,塞進嘴巴狠狠咀嚼,再吐出黏黏的綠漿,修補並加重面部的保護色。
掏出兩塊兒鮎肉乾兒,作爲早餐饕餮進胃裡之後,我又張大嘴巴接喝了幾口岩石縫隙滾流下來的雨水,之後便輕輕推動石條,爬出了石坑。貓着腰,蹲貼着樹林地面,奔跑回昨天的守殺位置。
我必須趕在敵人射擊牽魂之前,爬上預定的一棵大樹,只要發現其中一個海盜狙擊手的位置,便能順藤摸瓜,推測出敵人的陣型。
落雨已經變得和絲線一般細,有風吹過的時候,只輕輕扶動些軟草、碎葉,不再如先前強勁。蹲上茂密的大樹冠,每挪動一點,頭頂的水點便流沙般撲落下來,打在我掛滿青藤的帽沿兒和肩膀。
舉起望遠鏡,利用剛恢復的光線,搶在敵人觀察前率先觀察對方。我擺設的六個牽魂,在峰頂每一側成等腰三角型,離我最遠的兩個點,大概在一千三百米左右。
調整好狙擊姿勢,靜靜觀察起六個陷阱。敵人應該兵分兩路,緩慢推進着往大船包抄,他們也不敢妄自奔跑或動作太大,這十個海盜狙擊手,壓力也很大,需處處堤防着早先埋伏的敵對狙擊手,更怕一顆迅猛的幽靈子彈打進他腦殼。
我不斷觀察最遠的兩個牽魂,它們仍結實的綁在樹上,尤其那簇支出松枝格外顯眼的棕櫚樹葉子,以及未纏僞裝的m25黑色槍管,足夠引誘隱藏在四周的狙擊手射擊。
突然,那個正被我仔細觀察的牽魂抖了一下,幾片棕櫚葉子彈跳而飛,順着細密的雨線,墜落下高高的松樹。那一瞬間,我已經感覺到兩千米外,大概十點半方向的一棵大樹上,閃了一顆豆粒大小的火光。
很顯然,那有一個隱蔽在樹冠裡的狙擊手,準確擊中了七百米遠的牽魂人偶面部。我急速調試狙擊準鏡,將目標鎖定在圓形小孔裡。
一個渾身掛滿墨綠色布條傢伙,抱着長長的狙擊步槍,迅速滑下大樹,取兩點間最短的直線,奔跑向擊中的目標。他很專業,沒有繞着弧線奔跑,那樣很容易闖入敵方相鄰狙擊手的射殺範圍。
我死死盯緊這個鎖定的傢伙,知道他要向前推進,佔領牽魂替身的狙擊位置。那個海盜狙擊手異常謹慎,重心壓得格外低,身體略過茂盛的草叢或者矮灌時,更像在樹林底下快速爬行。
他在七百米的距離,第一個命中僞裝的牽魂,我能清晰的看到,對方跑動時抱在手上的武器,同樣是一把m25狙擊步槍,可想而知,這傢伙的狙擊精準度很高。我像舞臺高處的燈光師,把圓形狙鏡套在這個急速奔跑的海盜身上。只要他進入射擊範圍,停滯足夠的時間,我就可以先射殺掉一個。
這個奔跑中的傢伙很專注,沒任何多餘的動作,一門心思朝擊中的牽魂奔跑。由於射程較遠,加之樹冠會偶爾搖晃,我必須耐心和謹慎。
被鎖定在狙殺目標上的滿臉油綠的傢伙,拱着臃腫的身體,抱着武器剛跑到擺放牽魂的大松樹下,便立刻臥倒。他酷似一隻擡眼的青蛙,舉起望遠鏡,朝四周的樹木觀察,小心着勾魂使者的鐮刀,將他的名字雕刻在死亡簿上。
t型準線在他頭頂前面晃動,中間夾雜幾根細長的青草,我心中默默禱告,掛在扳機上的手指開始發力。
就在這個傢伙左右揮動的望遠鏡、突然和我的狙擊槍管兒對焦定格的瞬間,";嗖";一顆灼熱的子彈飛出槍膛,撞開無數垂涎着水滴的葉片,迅猛鑽進那乒乓球大小的紅色鏡片。
隨着嘩啦一聲脆響,細碎的凸透鏡玻璃散落進草叢,望遠鏡後面閃出一個烏血黑洞,彈頭進入敵人蠕動的腦漿底部。我閃電般滑下大樹,心中默記數字,左峰敵人四個,右峰敵人五個。
後撤一百五十米距離,我飛速攀上預先看好的大樹,將纏滿綠色草葉的槍管兒再次探出,朝對峰的牽魂替身處窺察。
細密的雨點數量龐大,無論砸在枝葉、草藤、岩石上,都發出沙沙悶響,極大掩蓋了我剛纔的射擊聲。
兩側峰頂面積遼闊,敵人彼此之間需要分散很大距離,才能避免死在同一支狙擊步槍下。這會兒的光線依舊陰暗,我拿起望遠鏡,目不轉睛的盯着對峰。
雨依然下得很安靜,看來晚上也不會有太強的山風。每側敵人像五枚橫向排開的棋子,他們肯定呈波浪線狀向前推進,如網兜那樣,預防對手穿插過推進線,從後面射擊他們。
剛纔射殺的那名海盜狙擊手,應該是突擊速度最快的一個,溪澗左翼的這組狙擊手,已經失去了尖兵,所以行進速度會立刻減慢。現在,我只需盯緊右側峰頂的海盜狙擊手。
二十分鐘後,另一個最靠前的牽魂替身中彈,這一次,我並沒見到遠處隱藏的狙擊手,而且,牽魂抱着的狙擊步槍從樹冠裡掉落下來。也就是說,這個替身草偶的價值僅利用了一次。
擊中牽魂的子彈,從山峰正北方向射來,那一帶山勢較高,茂盛的草叢裡多是亂石,一定隱蔽着某個海盜狙擊手。我拿出望遠鏡觀測距離,敵人應該在一千八百米的射程準確命中目標,那麼他手上的武器,一定是超遠程的巴特雷狙擊步槍,和我的一樣。
假如那幾個牽魂是真人狙擊手,敵人算是捕殺了我方兩條性命,而我該在下一個位階守殺,這樣就沒機會射穿敵人的望遠鏡,打碎那個突擊狙擊手的眼球。
雙腿夾緊大樹幹,望遠鏡一刻也不敢從眼睛上放下來,我必須牢牢盯住可能挺進的敵人。
遠處繁茂的樹葉下,模糊浮現着一股濃重的綠,順着山脊朝正南方飛快移動,酷似汽車頂部投下的影子,貼着車窗下的地面疾馳。如此異常的現象,我當然是敏感萬分,忙調試望遠鏡,將出現的目標僅僅鎖定。
樹葉下飛奔的綠影,的確是一個披掛着重色僞裝服的海盜狙擊手。他多數是右側峰頂的突擊手,像把尖刀一樣,準備提前插入敵方陣地。但事實上,那些牽魂既不是我,也不是蘆雅和伊涼,它們縱使捱上七八顆狙擊子彈,我也不損失什麼。
矇在鼓裡的海盜狙擊手,卻把牽魂草偶當成真正的敵人,先射殺,然後衝着死亡狙擊手的位置直線推進,可以安全避開其他狙擊手。
從一開始,小艇上遇襲的海盜,自己親口彙報給母船的戰況就是遭遇狙陣,認爲兩側山峰佈滿了幽靈狙擊手。這十個空降下來的傢伙,腦子裡正是堅定着一種虛假的畫面,深信不疑的前來破狙。而我,卻把自己化作第三隻眼睛,成爲捕殺螳螂的黃雀。
遠處那一抹濃重的綠,越來越接近牽魂區域,他抱着又長又挺的巴特雷狙擊步槍,穿越一段低矮灌木時,改成了臥地匍匐,但前進的速度相當快,可見平時訓練有素。
我若不是根據子彈方向,提前盯瞄上他,在這一眼望不到山腳的茂密樹林,想看到這個傢伙非常困難。哪怕一陣莫名旋起的山風,只把竄動擁擠的樹枝搖晃幾下,人的眼睛便暈乎得受不了,更不用說發現這個傢伙。
在傭兵營地的時候,我們不被當作人來訓練,收編一千多名新兵,訓練到最後能活下來的不足八十個人。尤其是狙擊手,眼睛集訓中,出現瞎盲的例子比比皆是。
可這會兒,到了關鍵時刻,這種殘酷的視力集訓,卻是獵殺敵人保全自己的得力技能。我把眼球斜成一定角度,側視密林中奔跑的敵人,好比天空的老鷹發現草地上疾走的青蛇,一旦鎖定其形狀、速度、差異微小的顏色,休想再在眼皮下溜走。
那個懷抱巴特雷的海盜狙擊手,越過濃綠的矮叢之後,又在茂盛的大樹冠下奔跑一段時間,直至離牽魂掉落步槍的那棵高樹只有一百米,他才蹲靠在一棵粗大的樹幹後面,一邊稍作休息,一邊不知掏出什麼東西,在手上鼓搗起來。
我手上的巴特雷狙擊步槍,早如一隻攝魂幽靈的爪子,將瞄準鏡窺望在那個閃露出半隻肩膀的傢伙。此刻射擊比較冒險,對方由於揮動着手臂,導致身體不斷起伏,若隱若現的目標,很容易挑逗狙擊手大意射擊。
沒一會兒工夫,那個像只猩猩在肚皮上找蝨子吃的傢伙,突然翻趴在地上,頭頂前面擺着一個剛做好的僞裝網。當初縫製狼皮時,我也曾給蘆雅、伊涼每人制作了一個,不過,遠沒鏡孔中這個傢伙使用的專業。
海盜狙擊手隨身攜帶了僞裝網的骨架,那東西多由細鐵絲織成,敵人剛纔蹲在樹幹後面,正是拔下和附近顏色一樣的蒿草,插補滿僞裝網,再利用其遮擋住身體,爬過空曠的草地,接近那棵大樹。
與其說這個傢伙謹慎到杯弓蛇影,不如說他專業到爐火純青。那片一米多高的翠色蒿草,中間正好直立着一棵高樹,他沒有冒失的奔到孤立的大樹下,而選擇依靠僞裝網匍匐到樹下。若不是我緊盯他一路奔跑至此,想發現這麼狡猾的傢伙太困難了。
狙擊準鏡上面,顯示目標的距離爲一千六百米,這不同於射殺鬼猴或侏儒野人,一槍打不中還可打第二槍,現在面對的敵人,可不是拿着吹杆兒和小短弓之類的武器還擊。
t型準線一直校對在那個掛滿綠布條的海盜狙擊手腰上,假如我現在扣動扳機,只能看到射出的子彈鑽進草叢,至於打進敵人身體的哪個部位,能否命中要害,都成了不確定因素。
萬一敵人詐死,或者受了點輕傷,仍具備還擊能力的話,對我便是致命的失誤。我靜靜的呼吸,眼睛緊緊貼在狙擊鏡上面,我必須一槍結果這傢伙的性命,眼前的局面,每多打出一顆子彈,暴露自己的風險便會像震級增大一倍。
遮擋敵人身體的僞裝網,邊沿支楞起許多細長柔軟的蒿草,每當山風拂過,它便隨着四周草地上的植物一齊起舞,絲毫看不出異類。
我的伏擊位置,在敵人兩點半的方向,從這裡窺望,那扇遮住海盜狙擊手頭部的僞裝網,更像一個鍋蓋形的對空雷達,時而動一下,時而停一下,緩緩朝前推進,朝那個高樹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