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河中央的餐桌

";打";。隨着我一聲令下,蘆雅雙手持槍,射擊甲板左翼,伊涼射擊甲板右翼,而我清理中間,也就是離我們最近的狗頭雕。那些密密麻麻,行動遲緩的傢伙,隨便兩個女孩胡亂掃射,都能殺死大片。我站中間的真正目的,是防止大禽撲抓過來,傷害到我們。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子彈也像看不慣這羣狗頭雕,一從冒着火星的槍口迸出,便帶着尖鳴呼嘯,直奔目標而去。

那隻剛追咬過我、灰褐色羽毛的狗頭雕,還保留着趾高氣昂的神態。它胃裡的鸚鵡肉,塞滿了脖子,像胖女人絲襪裡罩着長滿腫瘤的腿,疙疙瘩瘩泛着青,淤着紅。

吃飽的狗頭雕,顯得格外慵懶,好比潛入閨房的強盜,拿夠了金銀首飾,卻不急着走,以爲老子天下第一,想再做點猥瑣的事。

射擊的指令一經喊出,我就把第一梭子彈對準那隻越來越蔑視我的狗頭雕。在它看來,我顯然是個滿身肥肉、柔弱可欺的大傢伙。在羣隊的保護下,它對自己的爪子和鷹鉤嘴,空前自負。

狗頭雕的習性,只對野豹、老虎膽怯。這兩種兇猛大獸吃肉時,雕羣會低三下四站一旁等着,直至對方吃飽走開,剩一副殘羹骨架,它們才放開猥瑣的矜持,嘩啦一下圍攏上去爭搶。

殊不知,那些另它們敬畏的野豹、老虎對我來講,殺起來雖不像踩螞蟻那樣簡單,但比起射殺和自己具備同樣能力的狙擊手,倒也是九牛一毛的難度。

一隻打着飽嗝的狗頭雕,斜着兇狠銳利的眼睛,打量我和身邊兩個小丫頭。那種冷酷鄙夷的神情,在我十二歲時,從礦主的臉上見過。

當時他正叼着牙籤,摟着一個年輕女孩,叫囂着手下往死裡踢我。女孩見我皮肉綻開,滿臉是血,忽然嚇哭了。而那個越南礦主,卻泛起一臉淫笑,拉着哭泣的女孩進屋行樂。

我雖不懂禽獸的語言,但從這隻狗頭雕眼睛,直覺告訴我,這是在考慮人肉吃進嘴裡的滋味。呼嘯的子彈,像與我回憶裡痛苦共鳴,徑直打進它脖子,如無數細碎鋼針,穿進膨脹氣球,四分五裂的炸開,砰出一片稀薄血霧。

直到那長着彎鉤的腦袋,隨着大塊兒小塊兒的鸚鵡肉,在空中揚翻了四濺,又落回到甲板,它那仍活動着的意識裡,才意識到自己剛追咬的東西,不是食腐同行,是平生見到的最恐怖殺手。

鳥之將死,其鳴也悲。可我手裡的槍,並沒給它們悲鳴的機會。左翼多是些吃撐住的狗頭雕,它們現在的起飛速度,像腳上墜了石頭。

有的更是慌亂,酷似急於上岸的旱鴨子,翅膀拼命撲打,卻總是提不起重心。霎時間,甲板上散落的灰羽毛,鸚鵡的彩羽毛,雷同一隻只黃鸝大小的鳥,穿梭在混亂之中。

剛纔這些餐食腐肉卻又姿態優雅的狗頭雕,猶如高級宴會上刻意修飾言談舉止的客人,一聽餐桌下有炸彈,便哭爹喊孃的逃命,嚇得跑丟皮鞋,跑掉褲帶,極盡遮羞布下的狼狽。

";嗒嗒嗒,嗒嗒嗒……";子彈如打進溼水的厚棉被,發出噗噗噗的悶響。許多狗頭雕,一時飛不起來,便急得張着翅膀,利用黑爪子往船頭跑。對子彈來講,這種奔跑速度,甚是滑稽可笑,像蝸牛見大公雞飛奔過來時,急得縮不回殼裡,只好卯足了勁兒朝前爬。

划着白色火線的子彈,並不在意這羣狗頭雕是什麼隊形,怎樣的姿勢,它只管直線穿越,毫不拖泥帶水。這會兒,也該衝鋒槍揚眉吐氣,以前在大泥淖射不透熊皮,打不着遠處的野豹,如今對付長了幾根稀疏羽毛就敢靠到人堆兒撒野的大雕,可謂彈弓打水豆乳,一射一個洞,一穿一個眼兒。

蘆雅和伊涼是雙手持槍,同時射擊,所以子彈的密集程度高出一倍。兩側的狗頭雕,腳底像踩到瓜皮,在平坦的甲板上摔跤打滑,根本站不穩,也站不起來。

子彈的射擊,是分層和覆蓋式的。因爲甲板很平整,大部分狗頭雕的腦袋和乾白的脖子,幾乎在同一水平線上。無論哪一片,剛飛起來不到五米,就會給上下摺疊的持槍射擊打壓下來。好比格鬥的人,你跳起來就砍你頭,蹲下去就掃你腿。

一時間,甲板彷彿成了塊巨大磁石,把大部分起飛前、剛擡起的灰毛雕屁股,又給吸附回來。可並非坐下就是安全的,甲板又像冒油的煎鍋,燙得它們爪子和屁股也着落不下。這會兒,該讓它們嚐嚐夾層裡的滋味兒。

";嗒嗒嗒,嗒嗒嗒……";子彈興奮異常的飛着,身旁兩個小丫頭,也射擊的酣暢。伊涼換彈夾的動作,依然快而準確。蘆雅揮動着細長胳膊,只顧朝狗頭雕密集的地方掃射。

恐懼像天空揮灑下的迷霧,開始在這羣目中無人的大禽中蔓延。剛打開艙門時,那些蠢蠢欲動,想攻擊過來啄我身上肉的狗頭雕,見六把衝鋒槍同時咆哮起來之後,早嚇得心死如灰。看着自己的同伴,好端端站着,沒被抓撓齒啃,卻突然脖子崩斷,羽肉爆裂,只能慶幸自己不穿褲子,可以盡情排泄。

衝鋒槍對狗頭雕而言,就像";霸氣閻王";打鬼猴,典型的碎屍。這羣狗頭雕的腦袋和大腿,被子彈的穿透層像刀片似的切下,崩竄的到處都是,取代了原來死鸚鵡的位置。

先前堆積在艙門口處的狗頭雕,是首當其衝,逐漸被呼嘯的子彈清理開去。";起身,到甲板中央,按照我先前講的隊形,壓制船兩頭的大禽。";邊說着,我站起了身子,率先蹲到了預定位置。

兩個小丫頭,在我的掩護下,也急忙跟了過來。由於這種大雕飛行能力較差,多借助空氣滑翔,所以越過我頭頂時,給人一種飛機空襲的感覺。

蘆雅依然向船頭位置掃射,伊涼則打擊船尾的雕羣。有些狗頭雕,已經亂了方向,在我們頭頂亂竄。即使不是攻擊我們,那鋒利骯髒的黑爪子,也容易把我們劃傷。

我跪蹲在兩個女孩中間,雙臂高舉成y型,左右開弓。金黃的彈殼,稀里嘩啦,砸落在堅硬的甲板上,卻聽不到聲響。四周全是咕咕嘎嘎的亂叫。混亂逃竄中,狗頭雕狂振翅膀,卻總彼此拍打在一起,又摔回甲板。

從頭頂越過的狗頭雕,像母雞上樹,笨重而遲緩,被我握槍的手腕一抖,頃刻追打下來。子彈從它長着餐巾羽毛的胸腹鑽進,瞬間破壞掉大雕體內支持滑翔的骨架結構,使之歪斜到一邊摔下。

我仰着濺滿烏血的臉,看那離開軀體的灰羽毛,像沙塵暴時的雪花,從高空悠悠晃晃的飄落。擦過面頰時,被烏血粘住,上面未逝的體溫,像帶着懺悔的安撫,哀求我停止射擊。

這種感覺,不再有先前鸚鵡毛給人的癢,我也更不會停止射擊。天黑之前,必須盡多的射殺掉大禽,這種東西不同於鸚鵡,它們好了傷疤忘記疼,記吃不記打。若明日再晾曬食物,這羣狗頭雕還會聞着氣味兒而來。它們的翅膀,受控於食腐**,不由意志支配。

三個人在甲板中間,如水面的三片花瓣,開始朝四周闊撒。狗頭雕頭的數量,下降的很快,一是它們體積龐大,容易命中:二是子彈的穿透力,要比弓箭高百倍,只要狗頭雕疊加在一條線上,一顆子彈鑽死五六隻沒問題。

";蘆雅,伊涼,你倆慢慢向前掃射,逃出五十米遠的目標,可以放棄射擊。";雖然子彈密集,但仍有不少狗頭雕迫於活命,努力撲扇起氣流,借勢起飛了。而我們的衝鋒槍,再想打中,就有些浪費子彈,得不償失。

";?池春,狙擊步槍。";我大聲喊着,手裡的槍卻沒停火,持續打落六隻正要騰起的大雕。

池春沒有想到,面對甲板上一片密密麻麻的大禽,我竟然真動用了狙擊步槍。她低着頭,捂着鼻子,揹着三把狙擊步槍,從大艙裡跑了出來。

我急忙丟下衝鋒槍,接過三把狙擊步槍,兩把掛在背上,一把端起在手上。迎着血色夕陽,我將眼睛貼向狙擊鏡,七隻狗頭雕像小型雁隊,正朝來時的方向奔飛。

這幾隻傢伙,以爲離開甲板、儘量往高處攀飛,才能避開危險。實際上,它們應該平行於甲板往森林裡鑽,飛進我看不到的地方,纔算安全。不過也沒關係,很快它們就會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竄到高處也沒用。

藍色的狙擊鏡孔,與夕陽的餘暉相迎,混成淡墨色。四百米的距離,在瞄準的t型刻度線上,對我來講,只要不是飛行中的昆蟲,一擊命中是沒問題的。

狗頭雕飛行時,臂展兩米長的大翅膀一經張開,就可享受氣流的烘托,不必花費力氣。";砰,砰,砰,砰,砰,砰,砰。";不到五十秒,遠處的高空,徘徊在我瞄準線上的七隻大雕,全部命中,開始像空投導般,直線下墜。

它們掉進了的森林,身上溢出的鮮血,很快就會招來範圍內最近的食肉動物,不管給什麼吃掉,它都在森林的胃裡。

漸漸被子彈逼到船頭的狗頭雕,像沒有跑道的飛機。它們彼此擁擠着,幾乎張不開翅膀,更沒足夠的板面,反彈起飛前的氣流。

有些狗頭雕,甚至急中生智,站在船舷邊緣,斜着身子往船下載,等兩隻黑爪子一脫離甲板,便打開翅膀。猶如傘兵空降。

船舷高出河面十米,這段距離,足夠狗頭雕起飛。先前那幾只成功起飛的狗頭雕,撲騰在半空咕咕啞叫,立刻引得底下的雕羣紛紛效仿,爭相逃命。蘆雅立刻意識到,打擊的目標出現漏洞,忙把雙槍甩開,專掃舷沿上的狗頭雕。

一隻身強力壯的狗頭雕,高挺着鉛藍色的脖子,氣勢洶洶地跑向蘆雅,拼命似的要啄咬她。蘆雅急忙把槍撤回胸前,子彈在她站立的四周,乒乒乓乓的劃出道圈,防護罩一般,將這隻暴躁如火雞的狗頭雕嚇得按下翅膀,利用摩擦力剎住腳步。

密集子彈的威懾,令狗頭雕的面部和脖子、驚現出了鮮豔的紅,像給人掐着脖子,猛灌了幾瓶幹烈的白酒。發脾氣的這隻狗頭雕才明過來,蘆雅手上的東西,比它們那魚鉤嘴巴厲害千倍,根本不是一個層面的武力輸出。

於是,它忙向左右四顧,如十字路同時亮起的四面紅燈,警告其他狗頭雕趕快跑開,千萬不要靠攏,遇上鬼了。沒等它那張信號似的面部扭轉兩下,蘆雅的子彈就崩碎了它的脖子。滿地猩紅的鸚鵡肉疙瘩,又厚厚的蓋了一層。真沒想到,這傢伙如此能吃。

伊涼負責清理船尾,那裡也有不少狗頭雕,開始栽下甲板,借勢起飛。一隻老得開始掉毛的狗頭雕,很是貪心,這麼緊張激烈的逃跑時刻,還不忘嘴裡銜着塊兒鸚鵡肉。它那兩隻灰白色翅膀,像個破籮筐,已經好多缺洞。用不了多久,它就該告別寬闊的天空。

可其它狗頭雕,並沒在乎它的年紀,都唯恐不及的向甲板邊緣擠。結果,沒等伊涼手中的衝鋒槍打到,它就被同類中槍後失控的身子重重的撞上,被動的載下甲板。

";嘩啦。";河面垂直飛射起一串水柱,藉着徐徐的晚風,斜飄到伊涼身上。可能幾滴水珠濺到她眼睛裡,使她間歇了射擊。我即刻放下狙擊步槍,大步流星的奔跨向伊涼,路過艙門時,貓腰一沉,抄起剛丟的兩隻衝鋒槍,連續上伊涼的火力。

";伊涼,不要怕,我就在你身後,眼睛怎麼了,蹲下身子慢慢揉一揉。";伊涼放下手裡的槍後,急忙雙手捂眼,順從着我的喊聲,蹲了下去。

";嗒嗒嗒,嗒嗒嗒……";船尾兩側的狗頭雕,真如船沿上蹲着的一羣鴨子,不斷咕咕嘟嘟的驚叫,來回移動。見我過來,它們彷彿更加害怕,開始對我強壯的體魄害怕,鷹舌上早分泌不出對人滿身肌肉的垂涎。

";嘩啦";又是一串高高的水注,從船舷下的河面迸射起來。我急速抽回右手的槍,甩射出十二發子彈。左翼船舷那隻張大翅膀、正要往下扎的狗頭雕,胳肢窩土黃色的羽毛,立刻隨着紅色漿液翻擰。它被我擊中了。

灼熱的子彈,像疾馳穿過促短隧道的列車,從它脆薄的身體鑽出,又鑽進河面,朝噴起的水柱打去。中槍的狗頭雕,隨着劇烈的疼痛,沒能按自己理想的姿勢墮落,卻打着圈後仰,消失在甲板上。

先前的狗頭雕,被子彈打死後,掉進河裡不少。這一下,四周潛伏的鱷魚,像找媽媽的小蝌蚪,在船下圍成了圈。那一隻只掉下去的狗頭雕,正如灰色的**,垂到一定底度時,鹹水鱷嘩啦一下躍出,長長的嘴巴像夾子接肉包,咬住後沉入深深的河牀。

這會兒,鱷魚的數量,另甲板兩側的水面,顏色從青綠到暗黑。可想而知,大船的血腥氣味兒,達到了空前的濃烈,衝鋒槍發射時的尖鳴噪音,怕是令上下游兩公里遠的鱷魚,也飛速雲集至此。

好多沒有中槍、但栽下甲板後起飛幅度過低、過於貼近河面的狗頭雕,被浮動着的鱷魚,猛得竄起咬中,一瞬間的捕捉動作,像翻躍出海面的藍鯨。我想,儘量打多些狗頭雕下水做炮灰,掩護小皮筏上的野豬肉。估計這會兒,小皮筏早給鱷魚爪子扒翻了。

從眼前的局勢看,做桅杆的木頭是齊了,雖然還沒拖上甲板,但都有短繩栓着不會飄走,更不用擔心鱷魚咬。

";嗒嗒嗒,嗒嗒嗒。";聽到身後的槍聲,知道伊涼恢復了視力,便忙去看船尾小筏上的野豬肉。

最糟糕最可怕的預想,還是發生了。不僅野豬肉全無,就連橘色的小皮筏,也給鱷魚當成肉皮,扯的東漂一塊兒,西漂一塊兒。

我此刻的大腦,嗡一下炸響,像發現腳下有顆只剩三秒的核能炸彈,絕望都來不及,就給死亡的恐懼吞沒。終於明白,自己所處的局勢,就如歐洲人騎着的驢子,總以爲吊在眼前的蘿蔔可以吃到,可走到天黑,嘴脣和蘿蔔的距離,一點也沒發生變化。

遠航儲備的食物,製造桅杆的木材,只要兩者湊齊,早走上一天,安全係數會大很多。眼下的一切籌劃,顧此失彼,像板斧砍樹一樣,沉重打擊人的信心。

河面的鱷魚,吃飽後也不會離開,大船下面,已經成了水中猛獸的餐桌,它們一定會在此醉生夢死幾天,直到飢餓迫使它們離開。

彈藥庫裡,嶄新的小皮筏只剩四個,再利用這種載體下河,多半是筏毀人亡。大船的甲板,已經擺脫淪爲飛禽巢穴的命運,短時間來看,相對安全。水是下不得,森林更去不得。不必以身試法都猜測得出,此時兩岸的樹林邊緣,指不定引來一羣怎樣的兇猛大獸。

";蘆雅,伊涼,儘量把狗頭雕打死在甲板上,別讓鱷魚吃到。";隨着我的喊聲,兩個正忙着射擊的小丫頭,立刻調整了射擊姿勢和方向,斜着將站在船舷的狗頭雕往裡打。

池春站在艙門口,像隔窗偷望情人的美人,聽到我的喊話,也吃了一驚。她隨沒看到撕碎的橡皮筏,但也推測到,野豬肉沒了。

當太陽像平射出去的紅皮球,在遙遠的森林頂端滾動時,那些沒能趕回巢穴的狗頭雕,都死在了甲板上。蘆雅和伊涼停止了射擊,接過我背的步槍,開始狙擊那些剛飛出百米的狗頭雕。

夕陽的餘暉,像即將燃盡的蠟燭,攢足最後一絲氣力發光,抵抗終將壓下來黑暗。站在大船尾部,整個甲板一片狼藉,就彷彿剛發生過禽疫,一隻只僵硬的屍體上,被風吹動着羽毛。

想到今天的努力,已毀於大半,不覺一時心冷如灰。殘陽如血,浸紅了天邊墨色雲際。急速逃跑的狗頭雕,彷彿撞在天空這塊兒無形的玻璃上,加重血色侵染後,失重墜落進不見盡頭的森林。

";砰,砰,砰……";伊涼和蘆雅手中的狙擊步槍,像綁在狗頭雕腿上的線,把它們一隻接着一隻,從高空扯拽進森林。

甲板上的大片血肉,不能就這麼擺着過夜,天知道會有什麼東西,隱藏在黑夜中爬上甲板。最怕那些吃了不肯走,走了再回來的危險生物,那會嚴重干擾我們避開海魔號的計劃。

我把艙裡的女人全叫出來,大家一起動手,把所有碎成塊兒,爛成漿的屍體堆積起來焚燒。那些體型稍微完成一些的狗頭雕,全被我塞進大籠子。

池春問我,晚上是不是宰割禿鷲,她很擔心吃這種東西,認爲它們身體上的肉會和禿鷲啄食的臭肉一樣不乾淨。

其實,我自己也不想吃這種東西,最關鍵的一點,食物的保存上有困難。掛滿一甲板的白條鷹,恐怕晾曬上兩天,就開始變質發臭。

池春用小桶拎來河水,給我和兩個小丫頭洗臉。因爲河水的面積遼闊,淨化能力很強,所以捧在手心裡的河水,依然清澈涼爽。

焚燒的污物裡,混着羽毛焦糊味兒,還有滋滋啪啪的聲響。這些肉塊兒,含有大量油水,燒時自然膨脹爆裂。

現在遠不是進餐時,我找來繩索,把船下栓着的長木套住另一頭,由女人們配合着一起往上拉。

遇到較重的大木樑,就由女人們拉一頭,我站在甲板邊沿,雙手掐住大樹,使勁往上拔。由於沾滿烏血的衣服已經脫掉,我**的上身,臂膀肩頭和背兩側的肌肉,膨鼓的像巨獸前鰭,尤其胸腔兩側,自己用力搬挺大木時,感覺身體要生出翅膀似的。

十八根飽含水分的大木,每棵近二十米長,敦實沉重,經過我們的努力,最終拉上了甲板並拖進大廳。焚燒的鳥禽屍塊兒,漸漸萎縮成一堆兒黑灰,早上還好好的生命,此刻轉瞬即逝。鳥爲食亡,確實如此。

裝滿狗頭雕的籠子,被我推進艙門之後,爲了避免血腥的餘味兒招致危險,便早早的關上艙門。池春下到睡艙,提着一桶鱷魚肉,給大家做晚飯。這幾日,她的孩子,一直由那位帶雙胞胎的女人照看。

白天損失的時間,只能靠自己追回,這就是活着的代價。我讓女人們都去睡艙休息,小板牀睡不下的,就暫時找張木板,在過道將就。今夜,我將利用整晚的時候,趕製出高大的桅杆,追補回一再損失的時間。

我知道,這些女人的身體甚至生命,都賭壓在我手上,要是落入海魔號那幫強盜手裡,等於和尊嚴一起死了。萬物皆要遵守能力守恆,追補時間,無異於加壓自己,但我心冷如冰,爲救贖這些女人的命運,也爲救贖自己的痛苦。

溫飽後,蘆雅和伊涼勞累了一天,兩人早早的擠在一張小牀上睡了。池春又額外熬了肉湯,做爲我的夜宵。她像木匠的老婆給男人送來茶水,關懷的細緻入微。

池春確實很會討男人心歡,從我讓大廳的女人下去睡覺,她就知道我要通宵打製桅杆。這種震筋撼骨的力氣活兒,本是強壯男人的專項,池春自然插不上手,幫不到忙,她只能用女人默默的溫柔,給我精神上的支持。

挑選出最長最粗的一根大木,作爲桅杆的底柱,然後依次有序的一截截接起,如塔的結構,卻又像可以伸縮的半導體天線拉開後的樣子。十八根大木,並非全部結成直杆,還有橫桅。做出的框架,酷似魚骨。

桅杆頂端需要細長的木樑時,我就撿裡面最細的一根,一隻腳踩在上面,用斧頭打削,直到重量適用位置。最後一根是擺動桅杆的搖把兒,遇到海風變向時,站在甲板上的人,可以拽扯固定在搖把兒上的繩子,使船帆側扭,充分把風力轉爲大船前進的動力。

從無名小鎮帶着貨物搭乘的斯諾號,船尾是有馬達器的。但爲了走捷徑,穿越容易觸礁的海域時,就改用桅杆做動力,既可以避免碰撞壞大船,保護馬達不受傷,又可保持最樂觀的速度。

可我現在,真恨不得分身,上崗到操作大船的每一個位置,聽那悅耳的馬達聲,篤篤篤的載我們離開,遠離海魔號,遠離這座原始神秘的海島。

我心裡想着,耳旁不覺迴響起記憶裡的馬達聲,頓覺幸福感萌發,失控的嘴角忍不住笑了一下。雖然女人都在艙下睡熟,沒人看到我這沒來由的笑,但我自己知道,這笑裡的甜,容進眼前的現實,會更加的苦。

掄斧頭的手掌,有些**辣的痛。這雙手,幾乎沒有一天完好的時候,上面數不清的傷口和水泡,好了再破,破再好。像天上的太陽星星,晝夜交替。斧韌切進木肉上,鏟得屑花亂飛,發出";嗒嗒嗒,喀喀喀";的聲音。還好大船夠長,要不下層的女人們,就沒法卷着殘夢歸鄉了。

桅杆的構架做好後,我把餘下的木材、繩子、鐵絲做成了二十平米的小木筏。這樣下水時,就不用擔心尖刺、或者鱷魚以及食人魚的牙齒。那四隻小皮筏,等到大船入海之後,留作備急之用,不能再枉自損失。

彈藥倉裡,還有幾箱軍用匕首,產地瑞士,在鋪墊的幹稻草層裡,隨便抽出一把,都會閃着雪花花的白,異常鋒利。如果裝載到步槍槍頭,肉搏戰時握着槍托,能輕易扎透敵人脖子和心臟。

我將這些匕首,用粗鐵絲和鉗子擰綁在木筏的邊緣,浮游水面的時候,不用擔心有爪子的水獸往上爬。

天剛矇矇亮時,池春第一個起牀,帶着酣睡後的嬌媚倦容,端着一碗冒熱氣的湯,走上了大廳。

";快喝點熱湯,緩解下疲憊,然後到艙下睡一會兒再幹活兒吧。";池春邊說,邊將柔軟香豔的軀體靠近了我。大船上沒有香水,可池春白皙的軀體,總給人潛意識裡一種女人香。尤其她剛醒來的嬌態,若隱若現的領口,只要身子稍稍動作,裡面兩個充溢腴乳,便鼓風機似的噴出腥甜氣味兒。

";這是什麼湯?";我問池春。池春曖昧的望了我一眼,假意遷怒的說:";幫你洗上衣時,從口袋裡掏出來的東西。";她的話立刻使我意識到,自己**着上身,滿是精攣凸鼓的肌肉,厚實而堅硬。

池春曖昧的責怪,像爲一種好奇的**承啓,說着便把白玉般溫軟的左手,摸向我結實碩大的兩塊兒胸肌,捏不像捏,抓不像抓,如迷失荒漠的人,飢渴着在龜裂的地表找水喝。

我端起碗,仰着脖子,只顧吃那豬肝肉粥,肚裡的腸胃,猶如數萬鼓掌的觀衆,站起身來迎接。

池春的手,愈發的眷戀,又探寶似的遊滑到我小腹的八塊硬肌。那媚眼如絲的目光,真如蠶絲撩甩在我前身,撓得心尖兒有些發癢。

我將喝光燙的碗遞給池春。";把剩下的豬肝,全部切碎熬粥,給那些來月經的女人喝。她們還很虛弱,不能在這個時候病倒。";池春這才明白,我上衣口袋塞兩塊兒大野豬內臟是何用意。

聽完我的話,挨着我的池春香腮泛紅,兩鬢下猶如多出兩片桃花瓣,女人羞答答的美,像濃花粉散在空氣中,瀰漫得我呼吸困難。

她那觸摸男人**上身的手,隨即握成粉拳,捶打一下我離她鼻息最近的胸肌說:";我也來了,你怎麼不想想我";沒等我詫異的看池春誘人的眼睛,她就躲避害羞似的,將微燙紅暈的臉頰貼緊在我胸膛。

可是,我不能像普通男人那樣,以享受的態度去對待一切。這種權利,我八歲流落他國就被無情的剝削。我不願承認自己是名副其實的殺手,這另我一直活在寢食難安的時間裡。好比一口深不見底的井,人坐在裡面,仰望井口的光線,如同站在地表仰望太陽,遙不可及的掙扎、絕望、孤獨、恐慌。

池春的嬌嗔,本該使我慰藉,可這一瞬間,又把我失去太多的痛苦,向那口深不見底的枯井拉得更深。我的觀察,涉及生命,分量沉重。池春不懂。

豬肝粥在胃裡,補充了身體大量熱能,算是替代我虧欠的睡眠。

我放下手裡的活計,拿起用來窺望危險的小鏡子,在徹底開啓艙門之前,伸出去觀察一下甲板。

甲板上盡是溼透的露水,除了昨夜焚燒過後的灰燼,看不出其它異常。徹底打開艙門,我拿着望遠鏡,爬上炮臺,仔細觀察四周的情況。

森林的盡頭,即刻爬出一個嶄新的太陽,猶如一枚在孵化中的肉紅色圓卵。今天是個好天氣,可以在甲板上作業,安裝桅杆的同時,還可以晾曬剩餘的鱷魚肉乾兒。

我把做好的桅杆,橫拽到艙門口處,再一條條推到甲板上。炮臺中間,有個兩米深的桶粗圓洞,本用來站機槍手,射殺傘兵和水面的敵人。我早就注意過,所以伐木的時候,第一棵砍伐的大樹粗度,正好可以填進圓洞。

綁好繩子後,和女人們一起,把一根根大木拽上炮臺,再用豎電線杆的方法,把砥柱塞進洞裡。整個過程,彷彿不是做桅杆,而是在油田鑽探。

接近中午時,經過所有人的努力,桅杆的框架已經挺立。有幾隻雪白的水鳥,好奇的站到桅杆頂端,感受森林中突然出現的酷似無線電臺的塔杆。

蘆雅和伊涼,看到大船初具啓航前的規模,高興的在甲板上跳笑。不僅是兩個小丫頭,其他女人們,眼神中都閃着說不出的喜悅,彷彿船已經靠在了每個人歸家的碼頭。

彈藥庫的武器箱上,斜蓋着一張巨大的苫布,用它做帆布,既不怕水又能鼓風,再合適不過。我把苫布託到甲板上展開,蘆雅和伊涼高興的在上面踩來踩去,互相嬉戲。

";哎,你們倆別玩了,幫我在苫布邊沿穿繩子。";爲了止住兩個女孩的玩興和節省時間,我便吩咐些事給她們做。蘆雅和伊涼,立即停止了追打,跑過來拿繩子。

";穿繩的時候,不要漏孔,不然船帆兜不住風。";我蹲在前面,一邊用匕首在苫布邊緣挖出規則的圓洞,一邊叮囑她倆。池春和那些女人,又陸續擡出昨天沒能涼曬乾水分的鱷肉。要是昨天的野豬肉不丟,最遲到後天,我們就能啓航。

等船離開孤島附近的海域,就真得自由了。那時再晾曬什麼都不怕,鯨鯊自然上不到甲板,更撞不破大船。偶爾有信天翁飛過時,還可以涉獵幾隻,打下來換換口味兒。沒風沒浪的日子,就帶着蘆雅和伊涼,盤腿坐船舷上釣海魚。

大海對飢餓的人,總是那麼慷慨。但有一個前提,遠航的人必須自己先帶足食物,否則不比在這恐怖的島林獲得食物的機會大多少。因爲,在海上航行,尤其是緩慢的逃命,不確定的因素太多太多。

池春早早的給大家做好午飯,上午的勞作,都是力氣活兒,所以每個女人的胃口,都比平時大,吃得也比平日香。讓她們鍛鍊一下,也是好事,可以增加身體免疫力,遠離醫藥不足的潛在危機。

帆布拉扯起來,桅杆立刻顯得飽滿,像一棵高大的松樹。隨着河面波光粼粼的方向,帆布一下鼓進桅杆骨架,徐徐河風中,腳下明顯感覺甲板晃動,像有微震發生似的。

風能轉化成了動能,可大船兩頭還沒起錨,所以船身在鐵鏈中間晃盪。現在,我要收起鉄錨,利用這一段水域試航,尋找桅杆不盡合理的地方,加以修改完善。

伊涼和蘆雅,去控制室推拉起錨杆兒,長繩子一頭攥在伊涼手中,另一頭在我手裡。鐵錨是在河流泄洪時拋下,所以水底滾動的一些雜亂大物體,容易在錨鉤處堆堵,使船無法正常起錨。爲了不發生故障,我站在船頭,親眼瞧着鐵錨上升的過程。

手中的繩子拉扯一下,是示意蘆雅拉桿起錨,急速拉扯三下,是告訴她即刻停止,防止燒燬動力機。船頭下面,一羣柳葉似的青鱗小魚,圍着漆黑的錨鏈竄遊,蹲下身子的倒影,立刻嚇得它們四散。

我舉着望遠鏡,向四周的水面觀察。幾根酷似蓮蓬的水植,不知從多深的河底鑽出,開始平鋪着生長大圓的綠葉子。河水彷彿正在加溫,一絲絲的白霧水汽,不斷從水草茂密的地方升起。

";噗通,噗通。";扁長的龍魚和寬嘴小眼兒的鮎魚,時不時躍出水面,猶如抗議大船,堵佔了它們遊玩的空間。一大片藍如水晶的蜻蜓,時而踩上水面高翹的蓮蓬頭,時而又警覺的飛開,提防自己成爲龍魚的食物。

我見四周恢復了往日的景象,食物鏈也像冷卻下來,便給蘆雅信號,讓她推杆兒提起船頭位置的錨鏈。

";嗡嗡嗡,嘎嘎嘎,嘩嘩譁。";隨着甲板下的發動機噪起,沉重的錨鏈開始收縮,緩慢而富蠻力的拖動大船,使之移動到與錨頭垂直的位置,利於直線出水。

上游滾落下來的雜物,多是巨石和衝倒的大樹,船頭吃水逐漸加深,可見錨頭上鉤掛的重力很大。漆黑的錨鏈,繃緊在水中抖動不停,猶如河底巨型章魚扒上的一條須爪,使勁把船頭往水裡按。

我急忙扯三下繩子,示意蘆雅停止起錨,然後急速拋錨,再緩緩提高錨鏈,到卡住的位置再急速拋錨。如此反覆大半個時辰,使鉤抓在錨頭的大體積雜物有所脫落。

最後,聽着鉄鏈嘣嘣嘎嘎的收縮聲,我略有把握的小堵了一把,沒喊蘆雅停手。船頭的錨頭,憑着我幾分小運氣和經驗,總算將甩不掉的重量鉤斷,完全收了回來。

可是,用同樣的方法,卻始終提不起船尾的錨頭,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上流沖刷下的雜物,在尾部錨鏈鉤掛不住時,纔有可能鉤掛到船頭錨鏈。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起錨的發動機一旦憋燒掉,大船會像奴隸一樣,被河牀永遠牽在手中。這種情況一出現,剛纔臉上洋溢着歡悅的女人們,又陷入沉默的恐慌。

船尾錨頭無法順利提起,這比甲板上晾曬的食物被搶去一半還令人恐慌。面對這種困難,因爲槍派不上用場,計謀也派不上用場,一種實打實的困難,一種實打實的危險。錨鉤掛在深水中了,只有下水去察看,纔有收回錨頭的可能,若不下水去,永遠別想大船移動。

可眼下的河水,不是游泳池,我不能只考慮深淺的問題。河水中能看到的和已經看到的,就有瞬間致人死亡的鱷魚、食人魚羣;而那些肉眼看不到以及還沒有看到的危險,無從得知。唯一獲知的辦法,就只能用我自己的肉身下去試。

帶槍下水很不理智,畢竟這批軍火裡,沒有俄羅斯研製的水下步槍。普通槍下水,一是異物進入槍管導致彈道歪斜;二是水壓、潮溼容易使子彈出現啞彈。真有危險靠近,一旦槍不能良好射殺目標,就來不及反應其它,還不如握把尖刀在手裡實用。

我讓蘆雅和伊涼,去艙裡找潛泳的水鏡,最好能找到專用的潛水服,這樣既可在水下多待些時間,儘快清理乾淨錨頭,還可以預防水蛭毒蟲的叮咬。

所有女人都動員起來,在大艙的每個角落翻找。我也沒敢閒着,找來以前砸鱷魚頭的鋼棍,將兩把二十五公分長的嶄新匕首,用鉗子和粗鐵絲狠狠綁在兩端,製成雙頭鐵矛,便於前捅後刺。

比起在大泥淖第一次刺殺鱷魚時,使用木杆、鞋帶、匕首綁成的武器強得多。因爲鋼棍本身的重量和密度,會增大刀尖的破壞力。

由於鋼棍近乎三米長,水下搏鬥時,對付近身猛獸蹩腳,我也把自己腿上兩把舊匕首,更換成嶄新的瑞士鋼刀。萬一被鱷魚之類的咬住,就拔出更尖銳的匕首和它拼命,吃我的代價就得喪命。

除了一個簡易的黑色潛水鏡,女人們什麼也沒找到。這不由另我的心頭又是一沉,自己的肉身,傷痕累累,而且是最近兩天剛結疤,三四十米深的河底,像從十層樓頂到地面的距離。萬一水壓過大,迫使新疤裂開,溢出的鮮血便如魚鉤上的蚯蚓,即刻引來魚羣撕咬。

我戴上找來的潛水鏡,把頭塞到盛滿水的木桶,測試了一下可視度以及密封程度。能有這個東西,對眼前處境來講,是相當不錯了。河水錶面瞅着青綠明澈,但往深了看,那冥冥中的幽色,着實令要下到河底的人恐懼。

此時的陽光,是一天中光線最強的時刻,要下水就得抓緊時間,到了二十米深的地方,伸手能否看清五指,只能下去之後纔有答案。

三根四百米長的繩子,做桅杆用去兩根半,剩下的半根,我綁在了自己身上。下水之前,我告訴甲板上的女人們,若是水下出現異常,我會猛抽三下繩子,這時兒你們要不顧一切,拉着繩往甲板另一頭跑,將我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到河面上。

交代完一切,每個女人都驚懼萬分。她們知道,一但我有什麼意外,歸家的路變消失在黑暗中。她們也知道,我不下水,大船就永遠移動不了。

我依然**着上身,把褲子挽到膝蓋,再用鞋帶勒緊。軍靴也穿不得,到了河底,它會像兩個鉛砣。沒經驗的人,在這裡下水,總是擔心裸露皮膚,所以儘量穿些衣物。

其實,那纔是最要命的,衣服不僅吃水加重負擔,更易被水下雜物掛住。會不會被毒蟲咬中,要看運氣;能不能從鱷魚嘴巴上逃命,要看搏鬥。

左右的小腿,綁有嶄新匕首,握着那把雙頭鋼矛,順着船尾的錨鏈,我便開始下爬。腰上的繩子,必須和我保持一定拉力,否則一旦進入深水,通過繩子傳出的信號會減弱。真在下面遇上危險,哪怕慢了一秒,都有喪命或失去肢體的可能。

陽光的照射,雖然使河水溫爽,但水下潛伏的各種致命危險,卻如細碎的冰碴,雙腳一捱上清綠的河水,襲上心頭的微涼,就令全身一震,整個脊背如有鍼芒。

沒得選擇,要下就得抓緊時間。我深吸一口氣,沿着錨鏈向水下錨頭尋摸。河水一蓋過頭頂,便進入溼冷的無聲世界,大船和船上的女人們,彷彿忽然縮小,都站到我心裡來了。

我左手抓着河底生冷的錨鏈,兩隻腳也如青藤一般,牢牢纏繞在上面,儘量僞裝自己的身形,像尺蠖挺直在草莖上。雖然肺部氧氣有限,但下潛的動作,卻不能過大過快,萬一勾纏錨鏈的雙腳一滑,使身子像落鳥飛走後抖動的叉樹枝,極易引起攻擊型水生物的注意。

漆黑冰冷的錨鏈,猶如通往黑暗地獄的索道,而自己正像一條亡魂,聽從着召喚爬去。

水溫和光線下降的很快,周圍越來越像冬季的夜。隨着咕嚕咕嚕的氣泡,陰冷的河水直往我周身毛孔裡鑽。胸腔有些發悶,臉頰也漲得難受。

先前那些類似海帶的水草,由於此刻光線的缺失,也像漂亮女人的裙底那樣,再也別想看清底部。四周的龍魚和鮎魚,見我下到五米深的河水時,就警惕的遊開了。

倒有幾條膘肥膽壯的吸附魚,察覺到我在緩慢移動,便即刻圍攏貼近,來回竄磨我的前胸後背。它們大概把我當成一條大魚,搶生意似的用柔軟癢人的嘴巴,吸吮我皮膚表面,想吃到寄生蟲。

體內的氧氣,便是我在黑水中短暫而寶貴的生命。現在若騰出手,抓掐掉這些蠢笨的吸附魚,便如人活到不惑之年,恍然大悟庸碌了前半生。

吸附魚沒有鱗片,皮表和泥鰍相像,每一隻大概有成熟的玉米果實大小。憑我估計,距離錨鉤至少還有十五米。深水的黑暗,完全將我吞噬,內心的恐懼,像獲得黑暗培植的細菌,急速的擴大蔓延開。此時,要有個潛水燈,哪怕用艙室廚房頂上的半袋黃金交換,我都會感恩戴德。

水中每一個動作,都會消耗氧氣,肺裡的氧氣,所剩不多,必須準確合理的分配。升回到河面之前,一旦缺氧嚴重,大腦細胞立刻死亡數萬,倘若憋不住,猛吸一口河水,更有猝死的可能。鼻腔的血液,會在極短的時間,引來鱷魚和食人魚的撕咬。

越往幽深漆黑的河底鑽,越感覺心頭硬如結石,痛苦異常。罩住眼睛的潛水鏡,尚窩存着甲板上的空氣,可惜瞳孔不會呼吸,眼睜睜感受到裡面兩股氧氣,卻疏導不進快要變質的血液。

水的浮力,像無形的大手,不許我靠近似的,使勁兒朝上推拽我盤擰在錨鏈上的身子。這不由得令我手腳發力,進一步攀附住大鐵鏈,進一步消耗體內早已透支的氧氣。

幾度想丟掉手中沉重的雙頭鐵矛,減負不堪的壓力,可還是放棄了想法。在陸地上,槍就是我活着的資本,此時的雙頭矛,也正是我活在水中的依靠。

四周的黑暗,透着一種森嚴冰冷的霸氣,高高凌駕於光線的概念之上,好比掉進濃稠密汁的墨缸,潛水燈都望塵莫及。雙頭鋼矛握在手中的意義,不僅是戳殺襲人水獸的武器,更是一把精神支柱,膨撐着心理不被恐怖空間壓碎。

我不斷活動雙腳大拇指,使之尚存溫度,預防抽筋。黑暗河底的冷,像遊動的無數冰針,對準肌膚的汗毛孔,直扎進骨髓。

牙齒率先被征服,開始咯咯發抖,欲裂的心臟,感受到牙齒的碰撞聲後,更像蠢蠢欲動的逃兵,恨不能一下跳出嗓子眼兒,浮起到寬闊的河面上。

";砰。";隨着頭頂的一陣劇痛,我像撞牆後的盲人,慌亂急促的空出手去探尋感知。左手的五指,好似龍蝦的觸鬚,不斷敲擊着往前摸,卻不敢太用力。

生怕尖銳的異物,劃傷手指冒出鮮血;但又不敢用矛尖去捅,萬一扎到沉趴河底的水怪之類,給它像踩到尾巴的貓那樣,嗷一嗓子掉過頭就咬,可比鱷魚吃人乾脆的多,恐怖的多。

指尖的探測,像美國人發射到火星的小機器,捕捉回一些模棱兩可的信息。從頭皮的痛和觸摸到的質感,推測出眼前看不到的東西是塊兒巨石,我伸張開胳膊,卻摸不到邊緣,巨石有多大不清楚,它更或者是水底的巖壁。

肺部的氧氣,已經達到一定負數,即使好不容易摸到錨鉤位置,也容不得我多眷顧會兒。我雙手抱穩鐵鏈,調換過頭和腳的位置,便把系在腰間的繩子,猛抽了三下。

甲板上的拉力,像順着電線導來的電流,急速往上扯我身子。我雙腳死死夾住錨鏈,將鋼棍託到胸與鐵鏈之間,宛如一架斜向上的水中滑翔機。但雙腿和腹部的肌肉,摩擦得很痛。

甲板上的女人們,像緊盯魚漂的釣手,就等繩子抖動,急速收線。她們一定以爲,水下的鱷魚正向我瘋狂追咬。

我被繩子拽的異常難受,猶如劃過鋸齒機的一塊兒大木頭。但比起對氧氣的渴望,遠離鱷魚巨口,卻是一種極限快樂裡的痛。

頃刻間,身體的壓力,眼睛的光線,膚表的水溫,越來越接近人間狀態。";嘩啦";一聲巨響,水花四濺,接着便是我吞噬天地般的一口呼吸。我猛烈搖頭,甩開長髮和口鼻上的水柱,使自己呼吸的更暢快。

這一瞬間,重見天日,彷彿剛獲得新生。蘆雅和伊涼的臉色發青,直到看清我平安無事,她倆的欣慰笑容纔在早嚇生硬的臉上動了動,彷彿幹泥上的鱔魚,拱了幾拱卻沒鑽下去。

我知道,她倆對我的擔心,遠勝於大船最終能不能動,能不能載着迷失的人歸家。

我挺着胸膛,從甲板邊緣朝裡走了幾步,圍攏過來的女人們,嚇得立刻後撤,一雙雙驚異眼神,盯在我**的上身。河水啪嗒啪嗒,順着凸鼓的肌肉滴砸到甲板。

身體衝出水面的時候,由於速度很快,身體上的吸附魚竟也跟了上來。這幾條傢伙,誤以爲我是躍出水面,很快就回到水中。

這幾條吸附魚,既然也上到了甲板,就再也別想回到大河裡去。它們的黏滑皮膚,漸漸覺察出空氣的蒸發效果,黑豆大小的魚眼,立刻放射出恐懼。

隨着我大口大口的深呼吸,肺和心臟總算更新了氧氣,開始正常運作。我這才顧得上低頭,看身上吸附的東西。幾條類似袖珍鯊魚的小東西,鰭須格外茂盛,周身銀灰色的皮膚上,佈滿了繁星般的鵝卵狀黑點。

我在泰國時,見過類似的淡水魚,眼前這幾條,多半是河川反遊貓,不像能傷害人皮膚的水蛭毒蠍。一隻牢牢吸附住我的反遊貓和我對視後,嚇得嘴巴漏氣,吧唧一聲甩在甲板上,蹦翻個不停。

甲板很硬很乾,對它來講,遠沒水裡舒服。這條傢伙的表皮開始褶皺,猶如打過一層蠟,或者被朔封起來。我抓下還懸掛在胸膛和脊背上的反遊貓,讓蘆雅拎來小桶。

五條反遊貓,直到被蘆雅柔嫩的小手捧進木桶,才吐着白沫,用長滿蔥根似的嘴巴,一縮一張喝起水,不再難受的翻滾。

我本可以把它們摔死在甲板上,或者晚上做幾碗魚湯。可看到它們出水後的難受樣子,跟自己剛剛進到它們世界裡去一樣,頓時有種說不出的同情。

";蘆雅,這五條反遊貓,就養在木桶裡吧。";我邊說着,邊活動四肢,讓體內的血液帶着充足的氧氣循環。

蘆雅蹲在木桶旁,低頭看水裡的魚,出神了好半天后,才擡起有些稚氣的小臉,驚奇的問:";你是怎麼捉到的?我看它們比鱒魚還傻。嘿嘿。";

蘆雅一說鱒魚,立刻讓我意識到山洞,意識到死去的滄鬼和即將到來的海魔號。池春給我檢查了身體,沒發現我上身和小腿有水蛭盯過的痕跡。我又拿起雙頭鋼矛,準備第二次下水。

有了上次的經驗,再下水摸到大抓力錨頭的位置,就容易的多。身體也沒有出血,招致食人魚和鱷魚的可能性不大。

但剛出水的響動過大,可能引起了水下大型猛獸的注意。所以,先讓激盪的河面平靜一會兒,等水下游來巡查的大型猛獸走開後,再下水的危險係數會小很多。

憑藉發動機的力氣,依然拽不回大抓力,錨鉤卡在石縫裡的可能性就大了。只可惜下面沒有視線,更不能填塞炸藥,只有再下到河底探究一次,才能總結出最佳方法。

腰上的繩子,又被我勒緊一些,戴好那個簡易潛水鏡,拿着鋒利的武器,便開始第二次下潛。順着錨鏈,潛游到河下五米時,扭着腰肢的蓮蓬根莖,依然可以看清。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第一次下水時,緊張得將蓮蓬根莖都認不出。

嘴巴里憋足的氣,感覺比先前的含氧量大了許多。抱着錨鏈,我加緊速度朝下鑽,壓力和光線的變化,似乎也比我第一次印象中慢了很多。

要感謝那幾條反遊貓,它們讓我覺得,下潛到這幽森的河底,就像魚上到人類的甲板,不必想的過於恐怖。自己做着心理調節,又像條尺蠖似的,不停拱聳身子,闖過最容易遭受攻擊的水層。

然而,擔心的事情還是出現了。狗頭雕的屍體,確實餵飽不少鱷魚,卻泯滅不掉鱷魚的攻擊性。罩在眼睛上的潛水鏡,已經斜視到右側,一隻條形的四爪水獸,正興奮的衝來。

那種感覺,立刻讓我意識到,食物鏈在反轉。滄鬼未死的時候,我可以安全的站在甲板上,通過鋒利的肉鉤,將它們一條條的扯拽上去,用鐵錘砸爛爪子,再用鋼棍擊碎頭骨。

現在,距離水面差不多十米,若急速拉繩子回去,想再下來會更危險,而且浪費的時間很多。以那隻大鱷的游水速度,恐怕我剛出水面,就得給它咬去半條腿。

水就是鱷魚殺我的工具,就是它的肉鉤。人在水裡的動作,像電影的慢鏡頭,使得戰鬥力喪失大半。而鱷魚在水中,猶如鳥兒在天空那樣靈敏,水的壓力和浮力,可以將鱷魚的攻擊力放大好幾倍。最要命也最致命的,是人沒有鰓。

此時的我,趕緊用腿夾緊錨鏈,雙手持矛,等鱷魚的靠近。若不是氧氣匱乏,真要像戰馬上的孤身將軍,殺退這河底的千軍萬馬。這個時候,勇氣是活命的唯一一絲希望。

上是上不去了,往水底跑更是無盡的黑暗,對自己危險。希望那隻鱷魚,直接從我頭頂上跑過,千萬別衝自己來。鱷魚的眼睛,生長位置較靠上,對水底的觀察能力不強。除非,它們提前盯上目標。

鱷魚游到我上方的時候,並未減速潛沉下來,它酷似一葉扁舟,彷彿在逃避一種追趕。我口中憋着的氣,已經不夠摸索到大抓力的錨頭,只有上去歇緩一下,才能再下來。

那隻行色匆匆的大鱷走遠了,我急速抽動了三下繩子。接着便是一股如電流般涌來的拉力,將我快速拽回到甲板上。

大喘幾口粗氣,看到蘆雅正舉着狙擊步槍,才知道那隻鱷魚疾馳而過的原因。我對蘆雅說:";你開槍了。";她沒有說話,像怕被責怪似的點了點頭,避開我的目光。

";打中鱷魚沒?它們在水裡的時候,由於光的折射,很難命中。";蘆雅聽我語氣緩和,並無責怪之意,這才閃動着大眼睛說;";擊中它脖子了,我怕子彈傷到你,就沒敢開第二槍。本來……";

說着,她有些猶豫。";本來就怕水裡沾染上腥血對吧。";我接過小丫頭踟躕的話,滿意的對她說。蘆雅做的很對,她要是不開槍,我只能有兩種結果。一種是活活憋死在水下,另一種是給鱷魚吃去大半。

我按了按蘆雅的小腦袋,她使勁兒梗着脖子反抗,又翻起漂亮的大眼睛執拗的看我。";好了,拎着你那小木桶的魚,玩一會兒去吧。";說着,我放開了她,自己爬上炮臺坐了起來。

女人們很奇怪,大抓力的鐵鉤還卡在水底,大船也沒別的辦法動彈,而我卻悠閒的在炮臺上欣賞起風景。只有我自己知道,對剛撿回一條命的人,沒什麼比在空氣中自由呼吸更滿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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