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玉雖說有心理預期覺得能遞上張名片說上兩句話就不錯， 但如果走運能與對方聊上十分鐘， 那她必要好好把握， 努力表現。若是對基創實業及其所處的行業不瞭解，沒法說出個一二三來， 那就實在是尷尬了。
於是李嘉玉提了許多問題， 包括基創實業的業務結構、收入佔比、股價走勢、財報狀況，當地經濟分析， 基創實業的業務經營模式、市場佔有率等等， 但凡她想到的問題都一股腦的丟了出來。
李嘉玉一邊問，段偉祺一邊查看資料，然後挑了幾個重點的答了，接着道：“你這種方式不對，這些細碎的問題對你初次見面建立聯繫沒有用處， 這些等你需要出方案的時候再研究都來得及。況且事實上， 你再怎麼研究都不可能比基創實業的老闆更懂這些行業，更瞭解他的公司，他幾十年只專注這個。你現在到哪兒了？嗯，你還有三十分鐘， 別緊張， 時間一趕就容易緊張。剛纔那些你記下了嗎？好，你現在換個思維，回到平常心來。你們這行，今天接觸一個行業，明天接觸一個行業， 你們不可能把所有行業都精通了，所以你就接受你不懂的現實。你跟基創實業的關係就跟你與盛熹珠寶的關係一樣。對，我明白，你沒有前期調研的時間，但那套調研的規則、診斷的方法、重建架構和調整措施都在你的腦子裡。所以初次見面，你要推銷的是你的方法，是你的邏輯分析能力，是你們公司優秀的專業團隊和你們的成功案例。”
“好的，好的。”李嘉玉舒口氣，冷靜下來了。
“好了，那我們別管數據多少，我們看數據背後的趨勢和邏輯，這個纔是你要記住和表現的。基創實業成立29年，涉及六個產業領域，葛老頭白手起家，從種植到食品再拓展到其他，有些產業之間毫無聯繫，業務分散，組織管控出現問題也就不意外了。他的需求是改革人事資源管理體系，那也就是說，他們已經感覺到了企業機制落後、觀念陳舊和人才缺乏的問題。他必定也與其他人溝通討論過管理問題，他大老遠的跑到這裡來找諮詢公司，一是因爲這裡的諮詢水平高，二來我猜也因爲他與盛熹的老闆是戰友，交情好，於是互相取經，他們這個年紀，跟我爺爺一樣，接受新的管理理念和運營手段還是需要一些勇氣的。”
李嘉玉想起賀亦春教導的那些，有了想法：“所以盛熹的問題在於調整人力資源體系，這位葛總便也覺得自己企業的問題也是人力資源管理的問題，他認爲把人力資源改革做好了，人才適用，企業管理就能跟上了。但其實他並沒有得到真正有效的診斷。”
“許多公司老總確實沒有正確判斷出公司的真正問題。但究竟基創的問題是什麼，在沒有調研考察的情況下也不能下結論。只是我從經驗來看，他這樣的公司歷史和業務架構，有可能組織結構鬆散，核心失效了。好公司爛公司全擠在一起搶奪集團總部資源，爛公司搶吃的，好公司不服氣，互相拉扯拖累，這也影響他們在資本市場上的表現，所以他家的股價拉不起來。再有就是這樣的架構會讓他們缺乏核心競爭力。老公司因爲起步早，當年的競爭小，所以發展非常迅速，但到了今天，業務分散，競爭加大，每樣業務的市場佔有率都在變低，而他們還沒有改變。開拓一個新業務是爲了嫌錢還是轉型？快錢賺到了還不能順利轉型，就是在消耗集團資源。但因爲賺過大錢或仍在賺錢，所以捨不得扔。這個就是戰略的問題了。剛纔跟你說的那些市場數據，可以看出來這些，這個你明白吧？”
“嗯嗯，聽明白了。”李嘉玉趕緊應。
段偉祺接着又與她分析這些行業在x市及其全省的競爭情況，以及當地的政府政策和市場導向。“你跟他聊大方向，聊企業戰略，這樣顯得你有宏觀眼界，他纔會有興趣與你聊。一旦他願意與你溝通他的企業狀況，你就有機會向他推銷你們的服務。這就是見機行事了。”
“好的，好的。”李嘉玉心裡踏實了。她這些年書可是沒有白唸的，論知識談理論那是沒問題，且跟着教授做項目多少也學到過教授的那種底蘊展現。現在經段偉祺一提點，她鎮定下來，心裡有譜了。
段偉祺就這樣與她說了一路，幫她把行業資料做了分析，當地企業常見問題，企業數據背後的意義，市場邏輯，管理表現等等。那大篇大篇的資料被他簡化成有說服力的理論及通俗易懂的經驗。李嘉玉對如何應對葛飛已經有了腹案。
耕田總裁辦這頭，大家都無心辦公了，豎着耳朵聽老闆給電話那頭的一個姑娘上了半小時的課。那一套套經驗一層層分析簡直太精彩，有人忍不住偷偷做筆記。
邱石的電腦被段偉祺佔了，只得退到一邊。方勤悄悄問他：“段總牛逼啊，看看資料庫就能看出來這些門道？”
“這就是經驗，沒得比的。我們大學纔開始學，段總叼着奶嘴的時候就被老爺子抱着上談判桌了。我們小時候玩泥巴，段總小時候玩錢。我們家裡吃飯父母說今天買菜豬肉多少錢，段總家裡吃飯父母說今天公司出了什麼問題。”
方勤：“……”
服氣！
電話那頭，李嘉玉遭遇了堵車好不容易終於到了機場，時間遲了，她開始狂奔。
段偉祺囑咐着：“別跑別跑，小心扭着腳。”
李嘉玉掛了電話，直奔機場櫃檯而去，葛飛他們肯定要換登機牌的。但她到了那裡看不到那位老人家的身影，她看了看時間，轉頭往安檢口跑。安檢的隊伍排得長長的，她一路望過去。
段偉祺握着手機，手指在桌上敲着。
周圍的人都盯着老闆，感覺到了懸疑劇的氣氛。
段偉祺的手機突然響了，大傢俱是一驚。
“嘉玉。”段偉祺飛快接起。
“他進安檢了，我看到他剛過去。沒趕上。沒能說上話。”李嘉玉喘着氣，很着急。
她的聲音很大，透過手機，總裁辦的人都聽到了。大家不禁惋惜。
“那也沒關係……”
段偉祺安慰的話沒說完，就聽得李嘉玉大聲道：“他只離我不到200米……”她似乎在奔跑。
大家的心都提了起來，她不會要衝安檢門吧。
“我要去買機票了。”李嘉玉中氣十足。
衆人：“……”
方勤捂臉笑出了聲，她的好閨蜜呀，那是踩着風火輪的女子。
“買機票？”段偉祺也被震住了。
“不到兩千塊換一個爭取客戶的機會，我覺得可以。我要到候機室那找他。”李嘉玉已經奔到櫃檯前，她沒聽到段偉祺的迴應，她忙道：“我知道這有些瘋……”大概所有人都會覺得她瘋了吧，但她已經到這裡了，就這樣放棄？她不！
“買頭等艙，我幫你買。”段偉祺打斷了她的話。
這下換李嘉玉愣了。他比她還瘋。
段偉祺已經對秘書道：“三點四十，去x市的航班。”
秘書愣了愣，反應過來了，飛快敲電腦。上一秒還看戲呢，下一秒進入極速援救角色了。“還有兩張頭等艙，身份證號碼。”
這頭段偉祺正跟李嘉玉說話，方勤忙跟秘書道：“我有，我有，我告訴你。”在秘書驚訝的目光中，她把李嘉玉名字和身份證號輸入了。
段偉祺跟李嘉玉道：“他很可能坐的是頭等艙，待的是vip侯機室，你拿着經濟艙票，根本連他的面都見不着。頭等艙票才管用。他在vip室，你就去vip，他在經濟艙，你拿頭等艙機票跟任何一個經濟艙的換，人家都願意的。無論他在哪裡，你都能堵到他。”
還換票？李嘉玉愣了愣。
“如果候機的十幾二十分鐘沒聊好，你還想聊，就上飛機繼續聊。聊夠三小時。你都拼成這樣了，那就拼到底。”段偉祺清清楚楚地說。
李嘉玉大笑。
太瘋了，太棒了。
真的是中邪了。每一次，當他在她這兒印象被扣成負分時，他總會做點什麼讓她重新認識他。
“好。”李嘉玉應得響亮。
段偉祺繼續道：“如果你上機了，告訴我一聲。我給你訂酒店和返程機票，你在那邊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再回來。要是決定上飛機，一定要告訴我。你手上的錢夠不夠？我一會轉點錢給你。飯要好好吃，手機的電要充夠……”
秘書打了個手勢，段偉祺忙道：“機票買好了，你去取登機牌吧。”
“好的，好的。”李嘉玉這邊開始移動，“今晚沒有回程飛機了嗎？”
段偉祺問秘書。
“晚上9點有一班。”秘書答。
“我想今晚直接回來。”李嘉玉說。
“行，我幫你買今晚回來的票。”段偉祺衝秘書打個手勢，秘書點點頭，訂票了。
李嘉玉舒了口氣，笑了笑，忍不住再笑：“段偉祺，我真開心呀。無論能不能把這個客戶談下來，我都開心。”
就像是想撒野的孩子，有人對她說去吧去吧，想幹什麼幹什麼。
暢快淋漓，無所畏懼。
“開心就好。”段偉祺道。
這語調有點噁心呀。大家全都埋頭到電腦屏幕後頭去，假裝沒聽見。
李嘉玉拿了登機牌，順利過了安檢。
她給賀亦春打電話。
“賀姐，我到機場了。我買了機票，一會跟那位葛總聊聊，如果聊得好，我就上飛機跟他繼續聊。我今晚就回來。你還有什麼要囑咐我的嗎？”
賀亦春震驚了。她帶過許多新人，帶他們談項目見客戶，寫方案改報告。許多人都很優秀，但她沒遇見過像李嘉玉這樣的。這不是優秀兩個字可以形容的。那是使盡了所有能量在發光的姑娘。
我坐飛機送他一程，順便聊一聊。
是這意思嗎？還有這樣的操作？
賀亦春哈哈大笑：“你真是個驚喜啊，李嘉玉。我沒什麼好囑咐的了，你一定能搞定的。我對你很有信心。”
賀亦春掛電話後，坐了好一會。她先生就坐在她身邊，安靜陪着她。他手上拿着b超結果，寶寶很好。
“老公啊。”賀亦春突然喚。
“嗯？”
“把機票退了吧。”賀亦春摸了摸肚子，“不去旅遊了。我想帶着寶寶，重返職場。”
她先生輕笑出聲：“我就猜到了。想上班，就去吧。”
“嗯。”賀亦春挽着老公的胳膊：“不該賭氣的，沒人因爲我的賭氣受損失，除了我自己。沒有絕對公平的環境，一切都該自己爭取。”
機場。李嘉玉走到了vip候機室門口。這一次，她看到了葛飛。
葛飛就坐在沙發椅上，望着前方在發呆。也許他在思慮公司的前景，又或者是什麼別的。李嘉玉深吸了一口氣，理了理髮鬢，然後款款向他走去。
“葛總。”
葛飛一愣，轉頭看。一個年輕的、美麗的姑娘站在沙發邊喚他。
“我是華美諮詢的李嘉玉，今天在盛熹珠寶見到葛總，聽說葛總正在尋找諮詢公司合作，我冒昧前來，毛遂自薦。”
葛飛張了張嘴，非常驚訝。
他仔細打量李嘉玉。她拿着手提電腦包，穿着荷葉邊的白襯衫，淺藍的齊膝裙，既時尚又得體，一副白領精英的打扮。她像是在辦公大樓裡與人寒暄的職員，而不是經轉機場的旅客。
李嘉玉繼續道：“我參加盛熹的招標會，正要進場時，葛總您離開了，沒聽到我給盛熹做的方案。不知道葛總能不能給我機會，在這裡給您講講？”
所以，這個姑娘，是從盛熹一路追到了這裡嗎？
葛飛再次認真看了看李嘉玉，終於點點頭：“你坐吧。”
段偉祺這邊，他回到了辦公室，坐在鞦韆上晃着，盯着手機看。
等啊等，15：40了。沒動靜。
再等啊等。
15：42。微信響。
他精神一振，點開看。
我上飛機了，我要再給他講三小時。
段偉祺大笑。
李嘉玉，你牛逼！
他給李嘉玉轉賬一萬塊。留言：吃好喝好，安全回來。
李嘉玉發了個合掌感謝的表情。真的窮，謝大佬借款應急。
她把錢收了。
段偉祺很開心，他跳上滑梯，滑了下來。
李嘉玉從未經歷過這麼充實的一天。興奮又疲累。
與葛飛聊得出乎意料的好。不但聊了經濟、聊了企業，還聊了些家庭情況。她比葛飛的孫女大幾歲，個性差很多。他們在飛機說個不停，到了x市，葛飛要盡地主之誼，李嘉玉說已買機票準備返程。於是葛飛留在機場陪她吃了個簡單的晚餐，又囑咐她注意安全。一直送她進安檢。他說他明天就回公司開會，他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返程的飛機票仍舊是頭等艙，李嘉玉太累了，睡着了。
一直睡到飛機落地，沒睡好，似剛閉眼就到了似的。她滿身疲憊，腦子卻還在興奮。她在機場的洗手間卸了妝，把自己打理得清爽乾淨，人也精神了一些。
她看了看錶，已經凌晨零點四十了。機場裡沒什麼人，空蕩蕩的。她慢吞吞地走出旅客出口，卻看到空曠的到達大廳接人處，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個子高高的，笑得痞痞的，一看就是花花公子。
段偉祺沒好氣地道：“你怎麼這麼慢，別人都走光了。”
李嘉玉興奮尖叫，太意外了，太驚喜了。她上飛機的時候還給他報告了一聲，他一點沒說他會來接她。
她完全沒想到，畢竟時間這麼晚了。
李嘉玉大笑地衝向他，段偉祺張開雙臂，很自然地，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