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的衣服上滿是鮮血,一些腦漿,顱骨的碎片掛在他的黑色的制服上,濃烈的味道讓蘭德不受控制地乾嘔起來。那個女人的聲音讓他感到一些熟悉,不過現在他並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他究竟曾經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帶着口音的女聲。當然,被槍口抵住後腦勺並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而芒斯特滴答滴答落下的藍色血液更是讓蘭德感到心臟一陣震顫。蘭德謹慎地用餘光觀察着芒斯特,那隻小怪物的傷口向外豁開如同怪物咧開的嘴脣,血正在涌出來來,而它紅色的眼睛正閃爍着暴怒的兇光,從它的喉嚨裡泄露出了一些聲音,蘭德可以判斷出那是威脅和恐嚇……
哦,不……
蘭德聽到有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低聲警告。
在他面前的男人有着甜蜜的笑容和俊美的臉龐,但是他那如同爬行動物一般的眼睛和冰冷的視線在他開口之前就告訴了蘭德,他是個危險分子,一個暴徒,一個沒有任何憐憫之心的魔鬼。而蘭德現在開始擔心芒斯特的威脅會激怒到對方。在這種狀況下,蘭德用力地咬了自己的舌尖,用那種刺痛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他的視線落在了那個人的衣服上,儘管已經被肯的屍體殘骸和鮮血弄得一片狼藉,蘭德還是認出了對方穿着的制服。
那些黑衣人——來自深白。
“你是深白的人對嗎?”蘭德舔了舔嘴脣,然後說道,他的聲音有一些沙啞,但是聽起來尚且算得上平靜,他擡起眼睛對上了那個人的視線,“我的名字是蘭德·西弗斯,我的哥哥是文森·西弗斯,深白的人應該知道他……我用我自己向你保證,芒斯特,也就是正在於你對峙的……生物(在這裡蘭德稍微考慮了一下用詞),不會對公衆造成任何的傷害。我不知道你們接到的任務是什麼,但是我發誓,我和它會聽從你們的安排,只要你們不傷害到它……”
蘭德希望自己的保證能夠讓這名看上去有些讓人發毛的“深白”人員保持冷靜,但是在他說完之後,他便看到了對方臉上露出來的一絲古怪表情。
蘭德立刻就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傷害?呵呵……”
那個人偏過頭,看了芒斯特一眼,他開口笑了出來。
“哦,不……蘭德·西弗斯,我知道你是誰。但是你所擔心的並不是問題所在——我又怎麼可能傷害到一隻‘紅鱗’呢?事實上,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險纔在這裡與你對峙的,你的小寵物如果願意,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我絞成肉泥——當然,前提是我的朋友沒有拿着槍對準你的話。”
在他說話的同時,一名年輕的少女保持着舉槍的姿勢,警惕而緩慢地一步一步走進了蘭德的視線。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蘭德瞳孔驟然睜大。
“是你!”
他脫口而出。
那張尚且帶着一絲稚氣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空洞而幽深的瞳孔讓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機器,然而,在聽到蘭德的聲音之後,舉槍的少女——拉伊莎,她的眉頭微微地顫動了一下,也許是有意,又或許是無意地,她始終沒有與蘭德對視。
“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蘭德的情緒再也無法保持強制的冷靜,他緊緊地皺着眉頭,打量着拉伊莎,以及“親王”,這兩個人身上屬於深白的制服讓蘭德的內心充滿了驚訝困擾震驚……等一系列複雜紛亂的情緒。
“我以爲你之前只是一個迷路者,被芒斯特傷害到了……”
蘭德喃喃低聲說道。
“嗯,這件事情,可是說來話長呢。”
“親王”微笑着沉吟道,他瞥了一眼拉伊莎。
“我和拉伊莎一直都非常的,非常的對你着迷,蘭德。”他的聲音壓低了。
“拉伊莎?”
蘭德彷彿沒有看到拉伊莎手中冰冷沉重的槍支,他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這是你的真名對嗎……我之前一直擔心你的傷勢,我很高興看到你沒事。”
蘭德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溫和而放鬆,他的目光專注,看上去真的有那麼一絲對拉伊莎的關切之情……
拉伊莎的目光顫動了一瞬,她觸不及防地對上了蘭德的視線,那種溫柔而關切的凝視簡直就跟不久前她在小木屋裡以一個無辜少女的狀態得到的一模一樣……而她在夢裡曾經將這種珍貴的溫柔拿出來重溫了一次又一次。
就像是糖果一樣,人類的溫柔讓拉伊莎感到甜美和渴望。
她從未想過蘭德竟然還記得她。
“我……”
她囁嚅着,情不自禁地開口。
而就在這個時候,蘭德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後用力一扳——拉伊莎的喉嚨裡冒出來一陣高頻尖叫。
“砰——”
她手扣住扳機用力射擊,巨大的轟鳴聲響起,金屬的樓梯欄杆上濺起了火花。
拉伊莎的子彈全部擊打在了地面和欄杆上,反彈的子彈“砰”的一下嵌入牆壁,還有一顆擊中了燈泡。
光線驟然暗了下來。
蘭德憑藉着自己的體重將拉伊莎直接按在了地上,而在另一邊,數條觸手兇橫如同利矛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直地刺向了“親王”,後者猛地晃動着身體,他躲過了大部分致命的攻擊,然而肩膀和大腿卻依然被帶有倒鉤的觸手穿透。
感受到了溫熱的血肉之後,觸手們宛若狂歡一般開始在他的體內攪動和撕咬,大量的鮮血噴射了出來。但是下一秒,親王從大腿的暗袋中扯出了深白給“波塞冬”們特配的匕首,它們那鋼製的刀刃上浸透了針對塞壬特製的腐蝕性生物毒劑。在刀刃的揮動中,幾根觸手被砍了下來。然而在這個短暫的瞬間芒斯特已經幽靈一般潛了下來,它的雙臂死死地摳進了親王的傷口,在尖嘯中用力地撕扯下來一大塊溫熱的肌肉。
“親王”慘叫了起來。
“不……”
拉伊莎的臉貼在地面上,她也同時哀嚎着。
一陣濡溼的咀嚼聲驟然變得格外響亮,蘭德震驚地回過頭,他無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芒斯特的嘴如同鯊魚一般展開,直直地啃向了“親王”敞開腹腔內那一團因爲腹壓噴涌出來的內臟——
“救救我……”
親王的頭撞擊在樓梯上,他伸手扣住了自己的脖子處一個小小的按鈕,隨後他的喉嚨裡滾落出一串恐懼的哀叫。
“嗡——”
就在這個時候,某種特殊的武器充能聲刺入了蘭德的耳膜。
……
……
……
在這棟大廈的對面,另外一座大廈的樓頂平臺上。
數十名“波塞冬”成員沉默如同機械,彷彿完全沒有聽到從耳機裡傳來的“同僚”的慘叫。
在接到巡警對於一輛可疑的空福特車的報告後,“波塞冬”輕而易舉地從租車店的監控上找到了蘭德·西弗斯的影像,緊接着一個可靠的消息給他們提供給了蘭德的確切所在處,億萬富豪與知名模特的同性婚禮現場。“波塞冬”立刻派出了數個小隊潛入婚禮舉行的大廈,但是很快,那些代表着鮮活生命的定位儀一個一個地消失了——直到幾分鐘前,僅剩的兩名“隊員”傳出了消息。
他們找到了蘭德·西弗斯,以及實驗體7371。
他們將對方拖在了大廈西側的應急通道樓梯處,並且通報了具體位置。隨後“波塞冬”在這裡設立了紅外線熱感系統,在屏幕上他們清楚地看到了“隊員”們與那兩名目標之間的鬥爭。
而就在十幾秒前,一直失靈了通訊設備似乎也在意外中恢復了正常運作——緊接着,“波塞冬”們聽到了那一聲恐懼的呼救。
目標體對人類毫無憐憫之心,它們的舉動殘暴而嗜血,“波塞冬”們立刻判定了這一點。深白之前對於目標體的抓捕是基於蘭德·西弗斯和實驗體7371並無主動攻擊行爲來判定的,但是以現實狀況來看,如果依然以柔和的方式對待它們,它們很有可能像是之前一樣抓住機會逃跑。
“鎖定目標……發射。”
在遲疑了數秒之後,“波塞冬”指揮官微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凝視着屏幕,開口說道。
他按下了那個按鈕。
兩枚火箭炮直直地射了出去——
“轟隆……”
在聽到那聲聲響後的一秒……或者兩秒。
巨大的轟鳴聲在蘭德的耳邊炸開,幾乎讓人失去視覺的白光驟然亮起,地面,牆面和天花板如同被人踩爛的紙箱一般扭曲起來,接着驟然碎裂。滾滾的濃煙與煙塵霍然騰起,火焰和建築碎片火雨一般啪啪落下。
蘭德首先感到的是劇痛。
強烈的劇痛,他呼吸着,感受着腹部傳來的疼痛……等到那些煙塵稍微沉降了一些之後他稍微擡起了頭,嘴裡控制不住地發出了一聲呻·吟,一塊巨大的金屬碎片直接從他的腹部□□了地面,蘭德就像是一隻昆蟲標本般被它釘在了地面。
他的臉也很痛,當他模糊的視線看到自己以奇怪方向扭曲的手臂時候,他發現自己的皮膚就像是被硫酸潑過一樣鼓起了無數的小泡,紅色的真皮層表面覆蓋着燒焦後的黑印。
那枚火箭彈並沒有直接擊中他,但是蘭德直接被氣流掀到了樓層的另一邊,而且嚴重灼傷。
……還有另外一枚火箭彈。
“芒……斯特……”
蘭德可以感覺到他的血液在往外噴濺,他的意識因爲大量失血而陷入了泥沼一般,飛快地變得混沌和模糊。
火焰,高熱,煙塵充斥在他的視野裡。
他企圖找到芒斯特,但是,在呼喚它的名字之後,他第一次沒有得到它的迴應……
◆ ttКan◆ ¢ 〇 軍靴踩在磚石廢墟上的沙沙聲響了起來,灰塵進一步地落下,露出了被撕開的牆體後面湛藍的天空。
隨後蘭德聽到了直升機的轟鳴……
有人靠近了他,但是蘭德在拼命眨眼之後發現自己的眼睛只剩下光感。
一些影子在他的面前晃來晃去。
“a976小隊已抵達位置……”
“……目標生命體徵……下降……”
“需要醫療援助……”
……
最後,就連對講機裡斷斷續續的聲音也如同塵埃一般,降落了下去,沉入了蘭德黑暗的意識之海之中。
“刺海馬”可以聽到自己劇烈的呼吸在面罩後面產生的迴響。
他的周圍充斥着火焰,碎磚塊與他的同伴們,場面看上去有一些混亂,然而他卻感到了安心。
蘭德·西弗斯沒有聲息地躺在地面上,醫療官蹲在他的旁邊……然後他擡起頭,開始朝着他們大吼。
什麼見鬼的醫療援助?
“刺海馬”簡直想對他怒吼回去,但是他最終還是沉默了——他還有自己的事兒要幹。
“波塞冬”發射的第二枚火箭彈直接擊中了實驗體7371,嗯,至少根據監控來看是這樣的。於是現在他們不得不派出了兩個小隊在大樓的廢墟中尋找那個玩意兒的殘骸。
……如果它還有大塊的殘骸的話。
“哦,老天,你不會相信這個的……”
就在這個時候,“刺海馬”聽到一名同僚在遠處的驚呼。
“什麼……這是什麼……”
“刺海馬”在趕過去並且看清楚廢墟里的東西之後,也同樣地發出了不敢置信的喃喃聲。
他不太知道該如何用語言形容眼前所見到的東西……
它看上去像是某種生物的殘骸。
但是難以想象殘骸會是這個樣子——大量粘液在廢墟之中咕嚕咕嚕冒着泡,宛若一鍋濃湯。
腸子,肺部,還有某些內臟的碎片,如同活物一般在這粘液之湯裡蠕蠕而動,在仔細觀察之後你會發現那是因爲一些如同絲線一般的藍色蠕蟲正在那些碎片的表面爬行,爬行……它們分泌出了大量的藍色不明物質,黏在內臟破損的表面,不久之後,那些內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律動。
這個世界上找不出任何一個詞語可以形容這景象的可怖和噁心。
而更加讓人無法忍受的是,在這鍋“沸騰”的內臟之湯中間,一顆頭顱正瞪着鮮紅的眼睛,轉動着瞪着目瞪口呆的人類。
“嘶嘶——”
它張開嘴露出了那昆蟲一般的口器,斷斷續續地嘶叫着。
“嘔……”
“刺海馬”的同僚忽然捂住嘴跑到了一邊乾嘔了起來。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刺海馬”呼叫了總部。
……
……
一個小時之後,從總部送來了特製容器被送到了堪薩斯。
蘭德·西弗斯和實驗體7371所剩下來的“肉湯”被分別裝入容器送上了直升飛機。
同時被送入飛機的還有那兩名犧牲了的“波塞冬”……他們也是之前進入大廈內部後唯一擁有屍體的成員。
“刺海馬”凝視着飛機遠去。
有一些東西,仇恨,或者別的什麼,緩緩地在他的心底降了下來。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根菸,點燃,放在了被撕開的牆面裂口處。
“送給你。”
他看着元芳,然後對着腦海中姐姐的笑臉喃喃地說道。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搭檔走了過來,打斷了他的緬懷——這個倒黴鬼負責的事情,正是處理同僚們那些被殘忍對待過的屍體。
或許正是因爲這樣,他現在看上去臉色很不好。
刺海馬給他點了一根菸,哪怕這是違規的,但是他覺得自己的搭檔會需要這個。
“你怎麼了?需要休息?”
他故作輕鬆地對着搭檔笑了笑,然而後者的眉頭依然緊緊地皺着。
“有一些事情不太對勁……”
他喃喃地說道。
“不對勁?”
“是的,不對勁……有兩個人的屍體在飛機上,對吧?!”他的搭檔看上去甚至有一些語無倫次了,“但是,你知道嗎?我怎麼都覺得,這棟樓裡的屍體……多了兩個人……我一個一個地確認過了,所有人都是……都是正確的,傑西,梅蘭達,林肯……”
他對上了“刺海馬”驟然變得尖利的視線,微微晃着頭。
“如果大廈裡所有的屍體都是我們的人……在飛機上的那兩個,是誰?”
直升飛機內……
一雙鮮紅的眼睛在棺材中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