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目前最重要的,是距離最近的危險——禿頭黑人。
要打嗎?
野狼把注意力集中在禿頭黑人的身上。
觀察片刻,雖然野狼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但內心已在暗暗驚歎。老天,這個黑人大漢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這長得也太高了。即使對方目前站在野狼三步之外的地方,但從身形上比較的話,野狼覺得自己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得。如果是純粹拼力量的話,野狼不認爲自己能夠佔到優勢。
不能力拼,只能智取。只不過,對方的下盤卻扎得很穩,速度雖然慢,但好處是不容易露出破綻。這傢伙實在是有夠棘手的。
毫無預兆的,禿頭黑人朝野狼走出一步。
野狼手腕輕動,“咔噠”一聲輕響,袖箭彈出。同時腦海裡快速地運轉。
什麼是最好的進攻路線?
敵人破綻在哪裡?
如果後退,該怎麼躲……
禿頭黑人又朝野狼走出一步。
敵動我不動,我找敵破綻。野狼站在原地,還是警惕地看着對方。
禿頭男人再次向野狼走出一步。每一步,甲板都發出顫抖的劇烈響聲,威勢逼人。
此時二人已經近得只剩最後一步了。
野狼後背冒出冷汗來,但是,他還是沒有動。他在等,靜靜的等,等待那稍縱即逝的破綻。
禿頭黑人又動了。
野狼瞳孔一縮,終於等到剛纔發現的破綻了。
他的身體扭曲成難以想象的姿勢,從難以防禦的斜下方射出去。
銀光閃過……
野狼的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禿頭黑人竟然躲過去了!?
哦,不,他不僅僅躲過去了,他還對着野狼跪下了!
在生死危機邊緣掙扎了多年,野狼所經歷過的戰鬥,不說一千,但至少有一百。和他交手的敵人,上至高貴騎士,下至陰險強盜,什麼樣的下三濫手段沒見過,可謂見多識廣了。
可是,下跪!?老天!這還是他頭一次碰到有人在戰鬥中朝他跪下的。
所以,野狼很理所當然地被嚇了一大跳,反應劇烈地連續後退幾步,高度警惕地做出防禦。
然而,十秒鐘過去了,半分鐘過去了,三分鐘過去了,禿頭黑人還是沒有發動任何攻擊。他始終保持着雙膝跪地的姿勢,同時擺出一個十分謙卑的膜拜姿勢,對野狼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去。
野狼:“……”
是我的錯覺嗎,怎麼越來越覺得,這個黑人好像在拜神啊?
但我又不是神,你跪我幹嘛!?
腦子秀逗了嗎?
到底還打不打?
野狼被對方跪得莫名其妙,而隨着時間的推移,身體越來越彆扭,渾身都不自在。
不管他想幹嘛,還是先避開再說吧。
野狼小心翼翼地擡起右腳,然後俏無聲息地往右邊挪動了兩步,移開禿頭黑人所膜拜的方向。
結果野狼的腳剛着地,禿頭黑人便驀地直起上身,膝行兩步,重新把身子面對野狼,雙手合十,滿臉虔誠,認認真真的對野狼野狼躬下身子,額頭差不多都要碰到地板了。
野狼:“……”
野狼再向相反的方向挪了一步,禿頭黑人直起身來,跟着野狼一樣,往相反的方向挪動幾步,然後重新躬身下去。
野狼再往另一個方向移動,禿頭黑人也跟着換了一個方向移動。
野狼轉了一個大圈,禿頭黑人也轉了一個大圈。
他似乎是打死了主意,不管野狼怎麼移動也好,他都非得要跪野狼。
“夠了!不管你打算開什麼玩笑,都給我停下來。”野狼停止移動,略微惱怒地說,“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禿頭黑人一愣,擡起頭來,滿臉茫然。
“我並不覺得你的玩笑有趣,也不認爲你的行爲有任何意義。你大可省去拐彎抹角的功夫,開門見山有話直說。”野狼冷漠的回視。
片刻,禿頭黑人的臉上變成了無措。他張嘴試圖解釋什麼,然而那一長串的語句,野狼卻一個字都沒聽懂。
禿頭黑人憤怒的一聲大吼,直立起來。
野狼警惕起來,以爲對方溝通不順暢,脾氣暴躁之下發動攻擊。然而,禿頭黑人接下來的行爲,卻讓他困惑了。
因爲他站起來之後,非但沒有發動攻擊,而是突然側過身子,伸長脖子,伸手用力摩擦自己右側的脖頸。
他的動作很粗魯,黝黑的皮膚都給他擦紅了,但奇怪的是,隨着他的動作,居然搓下來不少黑色的碎屑來。
這種碎屑,野狼是熟悉的,正是易容時會用到的材料。
莫非,禿頭黑人的脖子上覆蓋了一層假膚?
野狼凝神細看,片刻,禿頭黑人的光滑脖側果然發生了變化,漸漸露出底下隱藏的傷疤來。那是一個烙印造成的陳年老疤,形狀十分眼熟,貌似是……
長矛射日!?
野狼頓時心裡一驚。
怎麼回事!?爲什麼禿頭黑人會有大衛堡居民纔有的象徵——脖子上有長矛射日的烙印。
莫非這個人來自大衛堡?爲什麼他能離開大衛堡?這三個人都是大衛堡的人嗎?他們是特意找上門來?還是純屬巧合?爲尋仇?還是別有目的?這三個人究竟想幹嘛?
禿頭黑人定定的盯着野狼看了一會兒,知道對方已經看懂了自己脖子上的標誌,於是再一次趴在地上,對野狼重重磕了三個頭。
這三個頭,瞌得又快又響。野狼絕對沒有表面上露出來的那麼平靜,內心正在快速模擬推測各種方案,所以反應稍微遲鈍了一點。等反應過來,禿頭黑人已經重新站了起來。
這一次,他沒有再呆在原地,而是轉身,筆直朝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走去。
之前站在高臺上的男人,已經走到椅子邊。等到禿頭黑人靠近後,他便開始一臉冷漠高貴地……不說人話:“勿語,勿聽,勿視,且行且行。你已不再人間行走,如何灰蛾般撲火,過去往往皆應放下,橋下的罪孽在虎視眈眈,河中的倒影如果開始晃盪,行事亦無法公正。身上揹着重石,何以前進?黑暗會抓住一切破綻,從腳趾開始入侵。我等不應忘記吾父之犧牲,不要讓陰影乘虛而入。未來的卷軸已經展開,戰戰兢兢,且行且行,雙足着地……”
倒是坐在椅子上的年輕男子,始終眼睛笑成兩條細縫,甚至還主動抓住禿頭黑人的手,合攏,重重的拍了兩拍。
禿頭黑人激動地和他說了一長串話——方言,野狼沒聽懂,然後他溫順地彎下身子,椅子上的男人溫柔地在他頭上拍了兩拍,看姿勢,竟有些像是在安撫……寵物?
椅子上的男人看上去才二十出頭,有着東方混血的神秘面孔,和十分病態的蒼白肌膚,就連嘴脣上的血色也淡得讓人擔心。並且,自第一眼至現在,他始終雙目緊閉,似乎目不能視。但當黑色禿頭靠近時,他卻十分準確地找準了方向。
野狼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瞎子,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雖然其他兩個人至少比他大十歲,但這個三人組合,眯眯眼男纔是真正的老大。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一個莫名其妙喜歡跪人的黑人保鏢,一個好像永遠都在微笑的眯眯眼,一個致力於繞暈聽衆的傳教士,野狼已經徹底被這詭異的三人組合給整暈了。
可是他又不能暈,因爲甲板上所有的人還處於一種瞬間被石化的狀態中。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他們卻連動都沒有動一下,臉上依舊掛着之前激動鼓掌的表情,好像時間被暫停了。說實話,野狼站在他們的身邊,卻產生了站在石雕旁的錯覺,總之感覺詭異極了。
就好像還嫌事情不夠亂似得,由遠而近傳來了尼克歡樂的聲音:“我回來啦,美麗的小羊羔兒們,是不是渴壞了啊。抱歉久等了,但我給咱們弄來了船長先生特別收藏的美酒,還有一大盆新鮮的水果。怎麼樣,是不是突然覺得我特別的充滿吸引力?所以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怎麼樣。”
野狼轉身,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個左捧右抱抓滿了食物,還童心未眠蹦蹦跳跳的“二麻煩”。
尼克邊哼着小曲,邊笑容滿面的把臉扭過來,輕鬆的調子瞬間拔尖,他發出了殺豬般的怪叫。
野狼的視線從他懷裡的食物上轉了一個圈,什麼都沒說,只是挑高一邊眉毛。
尼克頓時滿頭大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丟開懷裡的所有東西,然後扭開視線,假裝對遠處的風景產生了興趣。
野狼:“……”
“啊!我的天吶!他們怎麼了!?”尼克發現了處於靜止狀態中的人羣,小跑靠近,“我不在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他們都不動了。”
這個問題,野狼當然不知道答案。然而,尼克戳戳這個,掐掐那個,確認他們都沒有反應之後,轉頭,一臉驚恐地對野狼說:“他們究竟是犯了什麼錯,惹得你生了這麼大的氣!?”
野狼一愣,尼克接着又說:“但是,就算你很生氣,也有別的懲罰方法吧。諸神啊,他們看上去實在是太可怕了,你還是趕緊解除魔法吧。”
野狼無語望天。尼克的智商是被狗啃掉了嗎!?爲什麼要把這件事安到他頭上。
離開大衛堡之後,野狼因爲好奇自己對水的控制能力究竟達到了怎樣的地步,所以趁着沒人的時候,偷偷進行練習。令人驚喜的是,他確實獲得了對水的初步控制,但這種能力卻有時間和總能量上的限制。並且,和水距離的遠近、以及水的類別,也會直接影響到最終的效果。
令人煩惱的是,自從尼克某次偷窺發現這個秘密之後,野狼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從“很厲害的異族”,變成了“會魔法的超厲害異族”。定語發生改變的結果,就是隻要周圍發生任何怪事,尼克的第一反應就是去看野狼。這或許,正是尼克產生這個反應的原因。
“噢,熱情的尼克先生,請允許我打斷你們的交談。但這件事,您恐怕是錯怪這位先生了。”眯眯眼微笑着轉過頭來,眼睛沒有睜開,但臉卻剛好在對上尼克時,停了下來。
“你沒有搞錯吧?”尼克遲疑地打量了野狼一眼,野狼翻了個白眼,尼克轉過頭去,困惑地問,“如果不是他的話,那又是誰呢,難道是你不成?”
說完,尼克似乎自己也覺得這個答案很可笑,忍不住笑了起來。
然而,眯眯眼卻點了點頭,笑着承認了:“確實是在下。”
尼克錯愕地瞪着他,前前後後仔仔細細打量一圈,然後笑了起來:“小美人兒,說謊可不好哦,你差一點就把我給騙過去了。但我還是不相信,因爲你長得可一點都長得不像那些象牙塔裡的大學士。他們很多人研究一輩子,也不一定能用魔法點燃一根蠟燭,你看看你多年輕啊,又怎麼可能用的出這麼高端的法術呢。”
“從年齡的角度來分析嗎,呵呵,你說的確實挺有道理的。”眯眯眼粲然一笑,繼而雙手合攏,拍掌,“可是,我並沒有在撒謊哦。”
只聽一聲清脆響亮的擊掌聲,野狼驚恐的瞪着尼克,因爲尼克剎那間全身僵硬,竟然也跟旁邊的人一樣,陷入了詭異的石化狀態中。
“雖然中間浪費了一點時間,但總算能夠和您安靜說會兒話了。”眯眯眼男子伸出右手,指着自己對面的椅子,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那麼,三千石奴兵的新主人,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能夠邀請您聊會兒天呢?”他微微側着臉,朝着野狼綻放出一個春風般的和煦笑容。
野狼拔劍出鞘,站在原地。
聊天!?別一不小心,連命也給聊沒了。眯眯眼男子雖然笑得一臉人畜無害,但野狼知道,三人組合裡,他纔是最危險的那一個人。
對方口中的三千石奴兵,正是繼阿斯蒙蒂斯和尼克之後,糾纏野狼的第三大煩惱。
說來話長,總而言之,陰差陽錯,種種巧合之下,野狼成了這些流浪石奴兵的新主人。至於背後的具體經過,以後有空的時候再去回憶。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對方究竟是從何得知,野狼成爲了石奴兵的主人?要知道,目前全天下知道石奴兵下落的,只有野狼和阿斯蒙蒂斯兩個人,爲了保密,就連尼克也是被瞞在鼓裡的。他究竟是從何得知的呢?這一次找上門來,莫非和石奴兵有關係?
眯眯眼男子保持側耳傾聽的姿勢,等待了一會兒,忽然“啊”了一聲,然後笑了起來:“難怪您對我這麼戒備呢,您瞧瞧我,年紀大了果然就是健忘,居然都忘記向您自我介紹了。”
眯眯眼男子怎麼看,也不會超過二十二歲,十足十的年輕小夥子。但他居然說自己年紀大了,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讓我想想,究竟告訴您哪一個名字,您會願意放下武器,到我的身邊來坐一坐呢……”眯眯眼男子居然真的露出苦惱的表情,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喃喃唸叨了好幾個名字,然後又笑了起來,“不知道,慕斯·奧蘭特昂多這個名字,您是否有聽說過呢?”
慕斯·奧蘭特昂多?
野狼皺眉。
你還真別說,這名字挺熟悉的,野狼覺得自己肯定在什麼地方聽到過,而且絕對不止一次。究竟是在什麼地方什麼場合呢?
片刻,野狼的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而同一時間,眯眯眼男子微笑着說:“雖然我挺喜歡慕斯這個名字,但似乎人類更加喜歡將我稱之爲……”他頓了頓,接着說除了那個響徹全大陸的名字,“先知。”
野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先知的事蹟,即使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了,那個時候的先知,據傳就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現在是十多年過去了,他爲什麼看上去一點都沒有老呢!?
“現在,不知道您是否願意同我這個瘸腿的瞎子嘮嘮嗑呢?”眯眯眼男子再一次把手伸向對面的椅子,向野狼發出邀請,“請您諒解,但我實在是好奇的很,您究竟是如何把我種下的小小粉給滅掉的呢?說真的,她的脾氣可真是暴躁得不像個孩子。”
“什麼小小粉?”野狼問。
“哎呀,一不小心把暱稱給說出來了。它的學名是雪倫染井吉櫻,能夠在冰上紮根,以屍爲食,花香具有致幻作用。品種極其稀罕,生長環境特挑剔,很難繁殖。被我不小心養廢了很多,最後一株好不容易存活下來,但是我這人忘性大,把它留在冰墳場後,居然給忘了要收走。最近剛想起她來,可沒想到被您給搶先了一步。您一把火燒得可真夠乾淨的。我本來還準備移植……”
眯眯眼男子說得一派雲淡風輕,語氣隨便得就好像在討論後花園種的馬鈴薯一樣,但是野狼越聽越不對勁,到最後終於明白過來,終於一聲驚呼打斷了他的話:“冰上花樹是你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