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西在北京生活的時間不算短,卻沒怎麼逛過。羅宇也算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細聽他平常說話還會帶着兒化音的京味。他出生不錯,年輕的時候不愁錢花,讀書的時候也是把整個北京城都玩高了。要當導遊的話還是可以的。不過這小子怎麼都放不開,似乎還比較介意林楚西的身份。當然,林楚西也沒讓他好過,充分發揮了對東方好奇心強烈的少年人所有的興奮和無知,順便把羅宇指揮得團團轉。羅宇自然任勞任怨了,他在國內名氣還不錯,演過一些偶像劇但都不是主角,有不少蘿莉粉。應着市場需求發過寫真集和幾隻單曲,反響平平。杜眉歌想讓他轉型進軍大熒屏,擺脫少女偶像的身份,所以這一部匯聚了的國外諸多大牌的《達·芬奇的“情人”》對他至關重要。他很需要在這部片子裡露臉,隨後藉機拔高自己在國內演藝圈的格調。如果這在片子裡表現得好,在劇組裡勾搭上誰的話,說不定他可以直接跳過國內電影圈直接走上國外的舞臺,到那個時候他再回國內發展那絕對是搶手貨。
羅宇自己也知道事情輕重,對於林楚西好脾氣得很。
林楚西使喚羅宇這個度拿捏得比較穩,既不會讓他覺得自尊心受辱,也不會讓他太過於輕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能讓人覺得得到一件東西很輕易,要不然他只會越來越得寸進尺。林楚西雖然可以感覺出羅宇心性不壞,但這是交易,如果雙方擺放的籌碼不對等,不是什麼好事,不管是對於林楚西來說,還是對於羅宇。最重要的是,杜眉歌,不能讓她察覺出什麼不對勁來。現在讓她先入爲主覺得自己是一個性格古怪的外國青年就好了。
有時候林楚西也會覺得現在生活蠻累的,似乎每天都有煩惱的事,似乎永遠都要爲那些看不清的未來做打算。就好像現在他明明想要提攜一把羅宇,卻也只能這麼絞盡腦汁地遮遮掩掩。他要報復沈文星,不能衝到他面前一巴掌把他所有牙齒打碎,只能步步爲營地剷除他。還有杜眉歌,他上一輩子的大恩人,她過得不好,他亦幫不上什麼忙。
這麼看來他上岸真心上得挺失敗的。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回酒店就可以。”
“誒?這樣可以嗎,離酒店還有點遠,你一個人行嗎。”
“有什麼不行的,退一萬步講,我隨便打的就能回去。”
“可是這邊一到晚上還是挺亂的,那些不務正業的二流子見你一個外國人在街上亂逛,找你麻煩就不好了。”
“你怎麼這麼煩,我都叫你先回去了,難道你是擔心我說話不算話?”
“不,不是……”羅宇眼神閃了閃,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他又全了幾句,見林楚西的臉色都不好了就乾脆閉口。
“那你自己小心一點,你又沒帶保鏢在身邊,要是被粉絲認出來會很麻煩的。”
“我知道,我知道。”林楚西擺擺手,趕人。
羅宇無奈,只好攔下一輛的士回去。
林楚西拉了拉臉上的口罩,又把腦袋上戴的針織帽往下扯了扯,蓋住耳朵。北京的冬天環境向來不怎麼好,乾冷乾冷的,臉皮都要被冷風吹乾一樣,再加上一兩個月都不下一場雨,空氣能讓人不停打噴嚏,所以很多人都會在街上戴口罩,林楚西也算不得什麼異類,再加上是夜晚,光看那一雙模糊燈光下的眼睛,很少有人能認得出他。他在街邊揮了揮手,攔下一輛的士,用很純正的北京味普通話報了個地名。不管是哪裡的的士司機都很能侃,無關乎性別,這的哥一看上來個本地老鄉,話匣子就開了。林楚西聽着就挑着關鍵地方應幾聲。
林楚西去的地方是自己上輩子在北京租的房子,那裡是一片老城區,只要不集體改建,估計也不會有拆遷辦和哪個房地產開放商會特意去動那塊第,所以林楚西知道有很大的可能,那地方還在,說不定自己以前住的房間也有了新房客,就是不知道房東有沒有把他的行李都給扔了,還是他的家人在給他死後把所有的東西都帶回了湖南老家,又或是一起燒了裝進沒有骨灰的骨灰盒裡。
老房子都建的很密集,的士根本進不去,林楚西付了錢就下車了,這一片的衚衕很暗,就連路口那些泛着啞黃燈光的瓦燈都有種淒涼的陰森感,林楚西卻一點也不覺得恐怖,反倒是覺得懷念和溫馨。就好像一瞬間回到了很多年前,還是苦逼北漂,被沈文星害得到處碰壁的三流明星林楚西,晚上拖着疲憊的身子慢慢往光亮的地方走。因爲衚衕建得很相似,岔路又多,到了晚上黑漆嘛烏更容易找不着北,林楚西都是用衚衕口的燈來分辨那裡是回家的路的。過去這麼多年了,這裡好像一點都沒變,就連燈都還是那個模樣。
不知爲什麼,林楚西感覺有一股水汽從淚腺往上涌,他快速仰起頭深呼吸,將眼淚眨回去。
他慢吞吞地往自己曾經租過的房子走,遠遠的可以看到低矮的房屋窗戶上亮起的燈光,那裡果然已經租出去了啊。不知道新房客是什麼樣的人呢,知不知道在他之前有一個鬱郁不得志的人住在這裡,還不幸身死了。林楚西站在那棟小房子地下,怔怔擡頭向上望去。
不過這樣的地方會來租的人恐怕就是生活窘迫吧。
林楚西看到窗口的影子,是一個不算高大的影子,看起來還是個年輕人,後來又有一個女性的影子靠近,他們擁抱在一起,隨後離開了窗戶邊。
原來是情侶啊,也是北漂嗎,不過至少不用住地下室,也算能勉強安慰一下自己吧。
林楚西輕嘆一聲,靠在牆壁上,撤掉自己的口罩,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塊口香糖,拆開包裝紙往嘴裡塞。他有點想抽菸了,不過身邊既沒有賣煙的,身上也沒有煙。
國內的娛樂圈還是那個娛樂圈,老人死在沙灘,新人不斷涌出,誰還會記得林楚西這個人。每年國內浩浩蕩蕩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紀念亡故明星的也只有張國榮了,但這裡面又有多少人是真心實意的,又有多少人是打着哥哥的旗號搏出位的。
北京還是那個北京,車水馬龍,沙塵漫天。衚衕還是那個衚衕,房子還是那個房子。一切都沒有改變,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他死了也就死了,一滴水還能傾倒大海嗎?
他的這些執念,現在看起來多麼沒有意義,多麼可笑。
林楚西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是安卡,是一條魚。
他到底爲什麼上岸,他什麼也做不了,這個人類社會與他格格不入,他該回到海洋裡去,那裡纔是他的家,纔是他的地盤。拋去所有功名利祿,沉睡進千萬英尺下的深海里去,沒有人找得到他,就連現在最發達的探索機器都沒辦法潛入那麼深的海底。他會很安全,不用擔心被人類發現。那裡很安靜,沒有哭泣也沒有爭吵。
他是不是做錯了,他根本就不應該還留着人類的思想,他本來就是一條魚啊,上岸什麼的真是荒唐。
林楚西把口香糖吐到包裝紙上找了個垃圾箱扔掉,快步走出了衚衕來到大街上,招了的士。
“去哪啊?”
“去塘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