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禎沉迷小說不可自拔的時候。
趙駿已經乘着春風南下。
正值一月下旬,相當於陽曆的二三月,春光燦爛,豔陽高照。
漕船順汴河南下,一路疾馳。
趙駿站在船舷眺望四周,汴河是京杭大運河主渠之一,寬二十米,來往船隻非常多。
所以爲了防止碰撞,大家都會保持一定距離,不敢靠的太近。
兩岸曠野農田,村莊遍佈,楊柳飄搖。
由於速度實在是太慢,幾乎是以每小時10多公里的龜速前進,讓趙駿很快就失去了繼續看風景的興趣,回船艙休息。
爲了打發時間,他帶了不少書,不是什麼四書五經,而是宋代本來就有的小說話本。
雖然因當時的小說並不興盛,所以寫的佳作較少,長篇小說也不多。但那個時候的小說經常以志怪和傳奇爲主,還有些寫探案懸疑之類,頗爲獵奇,也能勉強看看。
可惜筆記本趙駿不是不能帶出來,是不敢帶。他畢竟是四處奔波,往來於各地,旅途當中四處揹着筆記本,萬一磕磕碰碰摔一下,那就難受了。
所以他只能把筆記本留在汴梁,趙禎雖然不是什麼好皇帝,可筆記本的重要性他是知道的,把筆記本留在皇宮是最好的選擇。
船艙內顛簸,不過趙駿是南方人,小時候也不是沒坐過船,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看着小說打發時間。
過了約四個時辰,大概下午三點多鐘,漕船晃晃悠悠駛入了寧陵。
汴梁到應天府本來就不遠,大概一百五十公里,基本上十個小時就能到。而寧陵在應天府西北面,屬於京東西路,位置就是後世河南省商丘市寧陵縣。
作爲汴梁與應天府的漕運中轉站之一,寧陵除了提供本地商貨交易以外,主要提供的就是停船過夜以及補給功能。
此刻碼頭上停滿了來往船隻,漕船沒有停,直接過了寧陵,一路嚮應天府去。
寧陵爲過路船隻提供過夜服務,往往都是從汴梁上午10點以後行船的商船,趙駿的漕船出發早,早上七點多鐘就出發了,大概下午五點多鐘應該就能到應天府,沒必要停靠在這裡。
但就在他的船隻正準備過去的時候,從河岸邊亭舍小碼頭處,一艘快船飛速駛來,船上有七八個穿着官府服飾的稅丁,個個凶神惡煞,把船攔住。
船隻被迫停下。
這裡距離前面寧陵延伸出來的分支運河還二百多丈遠,就算要交稅,也得等到寧陵碼頭再說,沒想到這些人提前把船給攔下了。
趙駿船隻的駕駛者是江大郎他們,他們本身就是碼頭出身,船隻操縱嫺熟,自然由他們掌控。
此刻江大郎讓船艙的人停好船隻,探頭看向外面的小舟。
“幾位官人,何事?”
江大郎面無表情地問道,他其實知道是什麼事,常年靠漕運討生活,又怎麼不曉得裡面的規矩?
小舟上一個稅丁頭目呵斥道:“瞎了你的眼,不認識字嗎?我們是應天府商稅院寧陵場務,過路的商船都必須交稅。”
江大郎沉聲道:“可是我們船上並無貨物。”
“檢查!”
稅丁頭目大喊着。
“出什麼事了?”
趙駿這時候走過來。
“知院,是應天府商稅院寧陵場務來收稅了。”
江大郎回答道。
“呵呵。”
趙駿給逗樂了,說道:“真會橫徵暴斂,寧陵哪來的場務。”
宋代商業繁榮,徵稅都有規定。
以各路主要商業城市爲基點,設商稅院、商稅司、商稅務,下設各地稅亭場務。
問題是最早稅務規定只在各個主要商業城市徵收,你路過哪個大城市,就在那裡交稅,爲貨物總價值的2%。
以揚州到汴梁爲例,徵收點只有揚州、楚州、泗州、宿州、亳州、應天府以及汴梁七個地方。
這樣大概稅收就是你貨物總值的14%。
如果路過每個縣城都要交一次稅的話,沿途可是有20多個縣城,交40%以上的稅,商人不得虧死?
畢竟古代經商成本本來就高,利潤並不可觀。如果再加上高額稅務,商人要想賺錢,就要提高售賣價格,最終還是老百姓買單。
所以當時規定抽稅率基本要維持在10%左右。
可惜的是規定是規定,各地根本不履行,往往每過一州至少要被抽兩次稅,而且苛捐雜稅極多,什麼“力勝錢”“到岸錢”“市例錢”“過橋錢”“打撲錢”應有盡有。
到宋徽宗時期,抽稅率已經達到30%以上了,嚴重增加了商人們的負擔。
顯然應天府在寧陵設場務,就是準備雁過拔毛,到時候在應天府還得交一次稅,估計到了揚州,這稅率已經遠遠超過10%,在20%以上了。
江大郎問道:“要不要趕走他們?”
趙駿沉吟了一下,說道:“讓他們上來,盯緊他們,防止他們亂翻,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麼橫徵暴斂的。”
“是。”
江大郎便再次探出頭道:“伱們上來吧。”
說着放下梯子。
很快下面的稅丁便爬了上來。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耀武揚威,就一個個驚慌失措不已。
因爲他們駭然地發現甲板上到處都是人,一個個腰間懸着刀,盯着他們面露不善。
江大郎掏出腰牌道:“我們是外調的屯駐禁軍,路過此地。”
原來是羣賊配軍啊。
稅丁們頓時放心下來,不過頭目也沒保持剛開始的跋扈,而是說道:“既然是外調的兄弟,那我們也不爲難,按照往常慣例就是了。”
外調的屯駐禁軍也經常經商,來往之間,船艙裡藏些貨物也是正常的事情,大家都不願發生衝突,基本意思意思就行。
只是旁邊的趙駿佯裝不知道:“勞煩這位官人,我們也是第一次外調,卻是不知道這往常慣例是多少。”
稅丁頭目納悶道:“你們沒長官帶的嗎?”
“長官在船艙歇息,不敢驚擾。”
“好吧。”
頭目說道:“若是帶了貨物,就按貨物價百取其一算就行,若是沒帶的話以你們這樣的漕船大小,需得兩貫錢。”
當時貨物稅收起徵點是三百文,也就是貨物價值超過三百文,要交六文錢稅。
別看那些大商人每次出行都帶價值幾萬貫的貨。
但中小商人帶幾百幾千貫貨就很了不起了,如果按一千貫的商品算,正常交稅就是二十貫錢,船上沒貨是不用給錢的,但有個稅叫力勝錢,按船隻大小交。
趙駿他們這艘船算是中大型的漕船,雖然不比頂尖漕船,但也得交錢。這還是他們是外調的禁軍,要是商人,就算空船也得交個十貫以上。
江大郎看向趙駿。
趙駿微微點頭。
“有勞官人了。”
江大郎從懷裡掏出兩貫錢遞了過去。稅丁接過來,向他拱拱手告辭,等下了船,離得遠些,那頭目還說道:“真是晦氣,那麼大船還以爲來了大主顧,沒想到是一船子禁軍。”
等稅丁船走遠了,江大郎則看向趙駿道:“知院,這力勝錢本來就是不該交的苛捐雜稅,我們爲什麼要交呢?”
一側黃三郎也不忿道:“是啊知院,若是亮出知院牌印來,不嚇死他們,何必讓着他們?”
趙駿擺擺手說道:“現在亮身份,消息眨眼間傳遍應天府,那些上下其手的官吏得到了消息,還怎麼查他們的罪證?都老實些,先探探情況,不要太張揚。”
“是。”
衆人只好應道。
交了這苛捐雜稅,趙駿回到了船艙,船隻就繼續航行。
很快就靠近到了寧陵縣城河道。
本來他們要是沒這耽誤,早就已經順利過去了。
可正是被稅丁們耽誤了時間,導致恰好從寧陵的碼頭駛出來一隻船隊,離得五六十丈,將前面的河道堵住。
這明顯是一支商船隊伍,規模還不小,竟然有十多艘大漕船,絕對的頂尖豪商。
江大郎看對方這架勢,要是沒到對方前面,得耽誤不少時間。
所以江大郎他們就立即給對方還未斜插進運河的船隻發信號,示意對方先慢一點,等他們的船隻過去再說。
可還是慢了一步,對方的船因爲慣性問題,已經從寧陵的運河碼頭駛出來,停不住了。
此時如果直接衝過去的話,就有碰撞的危險,因此江大郎他們不得不減緩了船速,再次被迫停在河中。
船隻停下,商船們徐徐出來,像是直行等紅綠燈的車,看着前面左拐的車駛入主道一樣。
趙駿的漕船就只能停在原地,必須等對方過去之後才能跟在尾後繼續前進。
江大郎站到甲板上,擡起頭看了眼天色,罵罵咧咧道:“他們這麼多船,光從碼頭出來估計都得小半時辰。這羣直娘賊真是,稍微等一會兒會死啊?”
黃三郎說道:“算了,先等着吧,勿驚擾了知院。”
他們就只好繼續等着。
外面的商船還在出,顯然也是卡着時間準備去應天府。
過了十多分鐘,趙駿在船艙裡待得無聊,透過窗戶發現船隻又停了,便走出船艙問左右侍從道:“又出什麼事了?”
侍從回答道:“好像是前面有商船從寧陵碼頭出來,恰好隔絕了我們的河道,只能先停着等他們過去。”
“哦。”
趙駿就鑽出房間,走到甲板上去眺望。
就看到遠處的確有大量商船在前行,由於運河江道狹窄,他們甚至把對面過來的船隻也堵住,必須等他們全部拐彎成功,靠近右邊河道才能繼續通行。
顯然以那商船規模,一時半會兒肯定是不能馬上走完,一來大漕船速度慢,拐彎也慢。二來河道狹窄,必須小心翼翼,急不得。
所以趙駿也就只能站在甲板上看風景,遠遠眺望到遠處寧陵城池,城門內外,攤販衆多,還是頗爲興旺。
而就在這個時候,其中一艘商船上,一個人也正四處眺望,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什麼,臉色一凝,隨後馬上驚叫道:“快,停船,停下!”
“家君,現在停船嗎?”
僕人問。
“立即停船,備小船,我要去那艘船上!”
這人大喊道。
僕人連忙去通知船艙划船的水手把船停下。
很快一艘小船從漕船上放了下來,遠處趙駿就看到有人爬梯子下船,又登上小船,向着他的方向飛速駛來。
等到了近前趙駿才發現,那個人居然是田氏茶葉的老闆田昌。
田昌划船到漕船下,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衝着上面的趙駿拱手一禮道:“小老兒田昌,見過知院。”
趙駿俯身看着他,說道:“原來是田大東家。”
說着讓江大郎放下梯子讓人上來。
田昌雖然是個老頭,可常年在船上奔波,身手居然還挺矯健,麻溜爬了上來,笑着說道:“沒想到小老兒竟如此幸運,遇到了知院。”
“呵呵。”
趙駿笑了笑,隨後指着遠處道:“大東家的船隊停在江面上,堵塞了江道卻是不好。”
田昌便連忙對下面划船的人道:“快,快讓他們走,要快些。”
“是是是。”
下面小船便飛速駛回大船。
很快遠處船隊又繼續啓航,沒多久就讓出了河道。
趁着這個功夫,趙駿就問田昌道:“大東家這是打算回江浙地區收茶了嗎?”
田昌笑道:“是啊,昨日小人就啓程了,恰好在寧陵有樁買賣談,耽擱到了今日。本來是想今日到應天府歇息,沒想到恰好遇到知院,小人便連忙過來向尊者問安。”
說着他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說道:“來得匆忙,小人未帶什麼禮物。這玉佩便是在寧陵城中收到的一塊古玉,特地過來送給知院,以表心意。”
“這可使不得。”
趙駿一邊推辭,一邊笑道:“怪不得田東家這生意做得大,這人情世故也通透。不過可惜無功不受祿,本知院只會秉公辦事,不會收受賄賂,還是算了吧。”
田昌連忙說道:“小人自是知道知院清廉,但這並非是賄賂,小人也並沒有打算求知院辦什麼事情,這只是小人一份心意罷了。”
趙駿搖搖頭道:“那也不行,你我之間並無交情,第二次見面就送大禮,這確實是不合適。”
田昌感慨道:“知院清廉,當真是百官楷模也。”
趙駿笑了笑沒說話。
他沒有怪罪田昌,主要是宋代送禮之風盛行,若只是送禮,沒有求辦事,就不算賄賂,所以當時官場之間都是互相這樣送禮。
但正所謂拿人手軟,趙駿這個地位要是接受別人禮物,顯然不太合適,因此除了呂夷簡他們那些人的東西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以外,其餘人的禮物就算是不求回報,也決不能收一分一釐。
見趙駿沒說話,田昌收起玉佩,然後說道:“不知道知院出行是有何事?若是去揚州的話,這一路上小人都熟悉,願意爲知院鞍前馬後,不敢怠慢。”
趙駿本想拒絕,但忽然想起田昌既然是個商人,來往稅收肯定是瞭如指掌,便問道:“那你可知道這來往稅務?”
田昌笑道:“知院若是問旁人肯定問不出什麼,若是問小老兒,那就是問對人了,這南來北往,漕運之事,就沒有小老兒不知道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小老兒想知道,知院是想聽哪些?”
他試探性地問道:“是漕運所有稅務,還只是沿途商稅情況?”
“我要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駿淡淡地看着他道:“包括哪些地方有什麼貪官污吏,沿途哪些地方有人爲非作歹。田昌,我是知道你爲人還算不錯,才這麼直白問你。若是你給的東西與我調查的不符,那這國營榷賣,以及你以後能否拿到茶葉的事情,恐怕就得商榷一二了。”
田昌臉色一滯,隨後竟是狂喜了起來,拱手說道:“小老兒,必定實話實說,絕無妄言。”
張賢弟。
爲兄幫你報仇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