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是門學問,可以選擇妥協以及利益權衡。
但有些妥協,只會換來敵人得寸進尺。
就像遼國這次,有了第一次,就一定還會有第二次。
因爲遼國人通過這一次,已經看到了宋國還是以前那個軟弱可欺的宋國。
光腳不怕穿鞋的耍流氓的辦法依舊能夠奏效,他們就會繼續用下去。
所以最終的結果,也無非是繼續像以前那樣,即便打贏了戰爭,還是依舊給戰敗國上供而已。
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因此趙駿堅決不允許朝廷的綏靖派妥協,既然打,那就貫徹到底。
至於遼國孤注一擲。
那又如何?
大宋只是上層權貴缺乏勇氣。
底層百姓何曾怕過?
甚至眼下的大宋,已經比新時代強得太多。
趙駿猶記得,新時代剛剛建國的時候,偉人一錘定音,要打抗美援朝的時候,國內的情況是一個什麼樣的窘境。
論起實力,美帝的工農業總產值1507億美元,新時代的工農業總產值僅爲574億元。
美帝鋼產量8772萬噸,新時代僅爲60.6萬噸。
飛機大炮以及士兵裝備程度更不用多說,人家剛剛打完第二次世界大戰,基本上都是世界最好的武器裝備,士兵質量也不算差。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論從國力還是裝備上,雙方的差距都是天壤之別。
除此之外,還有內憂,得知美帝仁川登陸的那天,偉人的辦公桌上,正放着一份關於西南匪患嚴重的報告。
此時,大陸殘存的果黨散兵還有近40萬衆,各地大大小小的流寇山匪數百萬人,一直到朝鮮戰爭結束後,經過四年的剿匪纔算是平定了內亂。
但即便是這樣的窘境,偉人依舊通過他的決斷與無與倫比的氣魄,定下了攘外安內的方針,把外敵以及內憂在幾年內消除。
趙駿自問沒有偉人那樣的能力,可明明在國力遠強於遼國,並且打仗還打贏了的情況下,還簽訂喪權辱國的條約,任何一個新時代,見識過偉人魄力的人都無法接受。
至少眼下的大宋,可比那個時候的新時代強得太多。
崇政殿內,趙駿力排衆議,只給了遼國幾個選項,一,宋國打下來的淶水南岸,全部歸爲宋土。
二,取消歲幣。
三,取消一切榷場互市。
四,介於遼國撕毀澶淵之盟在先,宋遼不再是兄弟之國,宋朝皇帝不再承認遼國皇帝的地位,並且大宋將持續增兵,與遼國保持敵對,大軍隨時可能繼續北上,進攻燕雲。
特別是前兩條,如果遼國還想繼續和談,那就只能答應這兩個條件。如果不能答應的話,那就開戰,沒有其餘的路子可以言。
呂夷簡等人聽完之後,亦是面面相覷。
這簡直是把遼國與宋國往決戰上逼啊,恐怕遼國那邊聽完之後,大抵也就只能選擇與宋國魚死網破了。
“不行,這樣太刺激遼國了,他們此戰雖敗,卻未失根本,還會捲土重來。”
呂夷簡連連搖頭道:“反正死的河北路百姓不是你,你想怎麼樣都行,但你可知道執意打下去,大宋要死多少人,多少戶人家家破人亡?”
“錯了。”
趙駿沉聲道:“正因爲我知道大宋可能會死很多人,才選擇做這樣的決定,長痛不如短痛,與其有一個遼國時刻在身邊跟我們爲敵,還不如畢其功於一役,何況難道我們真的沒有勝算嗎?真的會損失慘重嗎?我看不見得。”
“大孫是何妙策嗎?”
趙禎連忙問道。
他其實心裡也慌,要是沒趙駿在,早歡天喜地答應遼國的請求了。
只是他的處境又不允許他立即做出迴應,有的時候還是要看看趙駿的臉色才行,所以也不敢多說什麼。
但心裡還是很害怕遼國真的會舉全國之力伐宋,因此相比於莽撞開戰,他自然希望有辦法解決。
“當然是有的,之前不想跟呂夷簡他們說,是看看這幫軟骨頭到底能說出多少賣國求榮的話來,結果是讓我歎爲觀止啊。”
趙駿瞥了眼衆人。
呂夷簡沒好氣道:“漢龍,伱夠了啊。我等也是爲了國家安穩,大宋的將士,也是別人的兒子,別的丈夫。能不打仗,誰又希望打仗呢?”
“有的時候,該打還是要打啊。漢人不能缺少骨氣,就如同做人一定要有禮義廉恥一樣。”
趙駿長嘆了一口氣:“儒家思想其實有非常好的一面,那就是教會了我們道德。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但在我看來,滿朝無丈夫了。”
呂夷簡、王曾他們鼻子都快氣歪了。
這一句句陰陽怪氣,擱誰受得了?
偏偏他們還沒辦法反擊。
因爲趙駿依舊跟以前一樣,就喜歡站在道德制高點罵他們。
罵得他們聲都做不出來。
誰讓他們傳承了宋真宗的那幫文臣德性,打贏了還想去上供求和呢?
所以上杆子找罵,那也真就是隻能忍着。
“好了,漢龍你就別罵他們了,他們軟慣了,不像咱們祖孫,那是骨子裡有硬氣的。”
趙禎看到呂夷簡他們吃癟,忽然回想起當初自己被罵的時候,臉上裝作和事老,心裡樂開了花,也學着趙駿的腔調道:“朕看大宋的皇帝未必都是趙構那種,朕和趙煦顯然就不一樣,那都是這幫文臣給忽悠的。”
“官家,怎麼你也!”
呂夷簡他們大驚,趙禎你個濃眉大眼的,怎麼背叛革命了。
當初不是說好一起當慫狗嗎?
這會又硬氣起來了?
誰給你的勇氣?
哦。
趙駿啊。
那沒事了。
“官家說的是。”
趙駿很滿意趙禎的態度,誇讚道:“文臣誤國啊,還好官家已經覺醒,不然大宋危在旦夕了。”
“行了行了。”
王曾都看不下去他們祖孫倆自賣自誇了,翻着白眼道:“那你倒是說說辦法啊。”
“首先,看遼國答應不答應我們的要求,基辛格在《重建世界》當中說過,外交就是建立起平等原則,外交家就是爲了維護平衡秩序,通過巧妙的均勢策略,來對付其它國家。簡單來說,就是合縱連橫。”
趙駿指出問題道:“遼國現在的外交策略,就是通過魚死網破來威脅我們,那我們的首要外交策略,就是要保證外交平等原則之下,大宋的國格和尊嚴不受到侮辱,來達成和平的意願。”
大家聽得一頭霧水,晏殊問道:“所以呢?”
“所以我們可以給遼國生路,但不是以給遼國送歲幣的方式,遼國也應該放下他的架子,與我們平等交流對話,而不是動不動就武力威脅,他們那一套已經過時了。”
趙駿強調道:“只是我們愛好和平,不希望兩國的百姓再受到傷害,因而願意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姿態,倒是顯得我們高高在上了。”
呂夷簡驚訝不已。
從來都是遼國人高高在上地向他們提要求,還從未大宋這樣做,讓他感覺到新奇。
趙駿沉聲道:“戰敗國能有尊嚴就不錯了,你是不知道巴黎和會的時候,明明我們是戰勝國,卻被西方那些人把我們國家自己的利益出賣給那些所謂的強國,那是有多屈辱。”
“好吧,那你繼續。”
呂夷簡就只好閉嘴了。“給他們的生路也很簡單,就是多開點互市,拿他們禁止販賣的馬、鐵、銅換取遼國苟活,且以後必須平等對待,否則那就死戰到底。”
趙駿環顧四周,一錘定音道:“也許到時候,再想停戰就不是他們能夠決定的事情了,宋遼,必須沒一個!”
這就是底線了。
遼國現在一場大戰把底子都快打沒了,就需要宋國的歲幣來安撫各個部落,於是就開始慣用的套路搞訛詐。
趙駿堅決不接受他們的訛詐,但爲了防止遼國狗急跳牆,也不是不可以救一救。
畢竟再發展幾年,火器規模擴大,遼國就不足爲患了,沒有必要在這個時間段與遼國玉石俱焚,鬧得河北路以及河南路百姓生靈塗炭,家破人亡。
所以只要遼國接受了大宋的條件,那麼大宋自然有別的辦法穩住遼國局勢。
最典型的辦法就是開互市,平等換資源。
想要我們的五十萬貫歲幣可以,拿金、銀、銅、鐵、馬來換,甚至煤礦都行。
東北地區物產充沛,各種自然資源相當豐富,要不然後世新時代開始之時,我國重工業也不會放在東北。
事實上縱觀整個遼國,他們都不缺馬匹,不缺鐵器,不缺金銀銅等資源,他們甚至有自己的工匠,有自己的手工製造業。
但遼國的商業跟宋朝比起來還是差距太遠,以至於急需要靠與宋國互市來達成國內的需求。
然而爲了防止資敵,遼國禁止讓宋國得到馬匹,禁止蒙兀(蒙古)人得到鐵器,也不允許一切戰略物資流入到宋國來,互市的產品只有羊、橐駝、皮革、毛氈、鹽等。
因此要是遼國真的放開了馬匹限制,大量往宋國販馬,別說每年區區幾十萬歲幣的入賬,就算是幾百萬,上千萬貫,都不是不能賺。
只是遼國自己不願意而已。
那對於趙駿來說,你不願意,那就打得你願意。
反正他已經劃出了底線,遼國那邊不答應,那就開戰,沒商量的餘地。
“其次如果遼國拒絕了我們的要求,那麼就開戰吧。”
趙駿將筆記本電腦從揹包裡拿出來,放在趙禎的書桌上,他現在二十四小時把筆記本帶在身邊,防止趙禎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打開筆記本,調出我國地圖。
他指着東北那一塊說道:“你們看,遼國嚴格來算,不能說是一個統一的國家政權,而是一個部落聯盟。由最強大的契丹族統治,同時又包含了女真、蒙兀、室韋人、東北漢人、渤海人、奚人、阻卜人等幾十個民族,成百上千個部落。”
衆人圍攏過來,趙禎微微點頭道:“遼國確實內部並非都是契丹族,其餘民族佔據了多數。”
“這就是他們土崩瓦解的根本所在。”
趙駿笑道:“我以前就跟你們說過一句話,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遼國人是自己要來南下侵略,把我們當成敵人,那就怪不得我們。可他國內的其它各部落民族,不一定和遼人一條心。”
“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想法,有他們自己部落的利益。遼人可以肆無忌憚,那是因爲他們契丹族是遊牧民族,都是騎馬的,手榴彈和大炮威脅不到他們,但其它民族不一樣啊。”
“像東北的這些女真人、渤人海、奚人、阻卜人等都是漁獵民族,遼人徵兵的時候,都會讓他們充當步卒,一旦開戰,死傷的那就是他們的人。”
“如果換做是你們,自己的部落去侵略不僅撈不到好處,還死那麼多人,讓自己蒙受那麼大損失,你們會答應嗎?”
趙駿目光看向呂夷簡衆人,發出了靈魂一般的拷問。
一時間讓他們有些呆住。
是啊。
他們每次想問題,都是站在宋國人的角度去考慮。
覺得遼人強大,舉國南下,必然造成宋國百姓生靈塗炭,造成國內動盪不安。
可從來沒想過,遼國是不是真的有這個本事南下。
就算有這個本事南下。
難道宋國還不會拉攏、分化他們的部落嗎?
遼國人光靠他們本部落的騎兵,能幹成什麼大事?還不是要靠各屬國、各部落的步卒?
一旦這些充當炮灰的其他民族部落不幹了,遼國也就是外強中乾的貨色罷了。
一時間,趙駿的思路竟然給他們打開了全新的視野。
王曾更是期期艾艾道:“不不願意。”
“那不就結了。”
趙駿雙手一攤道:“沒有了遼國屬國、屬部落的人,你看遼國還逞什麼威,怕是早就崩潰了。”
趙禎大喜道:“正是這個理。”
“所以如果遼國選擇開戰,那就開戰吧,反正最後勝利一定屬於我們。”
趙駿總結道:“我們只需要派人前往東北出使,告訴那些部落,幫助我們滅遼國,不僅以後減免他們的賦稅,不會再徵他們的人去打仗,還會給予賞賜。殺一個遼人,賞多少錢,看那些部落是跟着遼國人走,還是跟着我們走。”
呂夷簡擔憂道:“遼國統治他們多年,積威已深,他們未必會答應啊。”
“錯誤的,誰贏,他們幫誰。”
趙駿反問道:“那麼現在此番保州之戰,是遼贏,還是宋贏?”
“宋贏!”
趙禎亢奮說道。
“不錯!”
趙駿環顧四周道:“積威已久,同樣積怨也已久。遼人的統治已經讓他們不堪重負,保州一戰,也讓他們見識到了火器的厲害,沒有人會頭鐵到義無反顧去送死,遼國一意孤行繼續開戰,只會加速他們的內部分裂和滅亡,真要打起來,宋有何懼?”
一番話語,顯然是給了衆人一顆定心丸,特別是趙禎,只覺得撥雲見日,茅塞頓開。一下子讓他看到了大宋戰勝遼國之後,一片光明的場景。
他迫不及待地對衆人說道:“不錯,大孫說得句句通透。真打起來,遼國可能還未南下,就自己先崩潰了。那又爲何要懼怕他們呢?從今日起,再敢言向遼國贈歲幣者,決不輕饒!”
“是!”
衆人互相對視,也只能無奈拱手。
趙駿現在不僅反對了和談,而且還給出了遼國出兵的解決方案,那他們自然也就沒有反對的理由了。
當下趙禎立即給范仲淹回信,要求他按照趙駿給的意見回饋。
翌日。
朝議上,昨日范仲淹上的劄子已經傳遍朝野。
面對趙禎如何對敵的詢問,各部門尚書、侍郎、御史、臺諫官紛紛上書,認爲可以答應遼國的要求。
而且給出的理由基本上和呂夷簡他們差不多,都是認爲沒必要和遼國魚死網破。
趙駿聽了之後勃然大怒,站出來駁斥了這種歪理邪說,怒斥這些人通敵賣國,是民族的罪人。
隨後他發表了激情演講,指出遼國內部存在的問題,告訴衆人遼國其實就是個紙老虎,根本不用懼怕他的威脅和訛詐,並且給出了對策。
趙禎亦是站出來支持趙駿的觀點,向羣臣表示了自己堅決主戰的決心。
一時間趙駿的話很快通過報紙傳遍汴梁。
特別是他演說當中的那一句“他們要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到完全勝利!”更是振奮民心。
汴梁都在傳唱,官家的英明神武,知院的強硬作風,以及范仲淹的優秀表現。
宋人的脊樑,從來都是由上往下斷。
上層權貴貪生怕死,將領們也貪生怕死,造成了敢打敢拼的宋軍士兵們畏手畏腳,百姓只能暗罵朝廷無能。
可金國人來時,君不見汴梁三十萬軍民奮勇抵抗之心,也不見金國馬踏北方,多少淪陷地的漢人前仆後繼,發動一波又一波的起義,對抗金人的殘暴。
所以大宋上層的脊樑是斷的,從來都不關百姓什麼事情。趙駿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上層的脊樑接起來,告訴天下百姓。
大宋敢戰,不懼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