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氣象,公元1041年,慶曆元年到來。
歷史上現在宋夏之間還處於對峙,連年的征戰讓大宋苦不堪言,汴梁糧價暴漲。
但自此去年康定和談之後,國內的形勢就區域穩定,糧價也正常起來。
最近這段時間趙駿忙得團團轉,首先是作爲政制院知院,大宋二號人物,要出席各種各樣的場合。
比如早朝議會、年底祭祀、新春宴會等等,還要前往開封府、各個部門做出巡查、指示,檢閱他們去年一年的工作,調研目前官場效率之類。
接着又是趙禎給他選了門親事,是曹瑋的幼女,叫曹苗芯,曹皇后的堂妹。
值得一提的是,曹皇后的名字叫做曹苗蓮。
曹苗芯是曹瑋晚年所生,出生於天聖元年,也就是,公元1023年,今年十七歲,大概再過幾個月滿十八歲那種,算是勉強符合趙駿的要求。
沒辦法。
趙駿一來遺傳了老趙家的優良傳統——喜歡美女。
二來他確實不能接受未成年婚姻,跟原則有關係,也跟希望妻子成年,生出健康的子嗣有關係。
然而在古代女子十五歲及笈,甚至十一二歲,乃至七八歲就定婚結婚的年代,要想找出一個十八歲以上的美女,且不是寡婦、離婚者、還要門當戶對,難度可想而知有多大。
就曹苗芯還是因爲將門出身,自幼喜歡刀槍棍棒,據說曾有過心上人,來提親的人都被她用棍棒打出去,這才導致都十七歲了還沒有跟人結婚。
趙禎聽說後就跟曹琮說了一下,曹琮自然大喜過望,去跟侄女說,可曹苗芯反倒是不樂意,言稱她一直在等自己的心上人,打死都不想去跟趙駿相親,導致這事拖了幾天,磨蹭了許久才答應見面。
剛好趙駿那邊還有別的事情處理,雖然趙禎跟他提了一嘴,說有個合適的女子他可以去見一面,結果走到半路上,卻被其它事情耽誤了,放了女方鴿子,倒是一件頗爲意外的事情。
其實這事還真不能怪趙駿,因爲那天剛好他被包拯給逮住了,包拯於景祐四年回汴梁,被趙駿任爲開封府推官,他在任上相當盡職盡責,幹了兩年,升任爲殿中丞。
雖然是八品御史,但未卑權重,幹了不到一年,彈劾了不少同僚,弄得人嫌狗厭。
本來這情況肯定會被打壓,奈何有大佬賞識,去年升任監察御史,一年後調任爲同知開封府,升官跟坐火箭似的,四年時間從正七品幹到了正五品。
趙駿的馬車去相親的路上,不巧因爲下雪打滑,馬匹衝撞了百姓,被當時正在巡街的包拯給逮住。
包拯可不管賞識他的背後大佬就是趙駿本人,直接當街把頂頭上司訓斥了一頓,讓他給百姓賠償一切損失這才罷休。
這下搞得讓人鬱悶,耽誤了相親時間,趙駿就只好派人跟曹府那邊說一聲,下次再約,隨後去了老範的府邸商議今年新政改革的事了。
正是新年初,正月六日,除了值班官員以外,大部分官員都在休沐。
老範最近這段時間可謂是風光無限,剛剛升官,從候補同知的副相提正做上了宰相,還因爲打了兩次大勝仗在民間威望暴漲,現在儼然已經是大宋百姓心目當中的偶像。
趙駿進了範府宅邸,看到老範悠閒地在書房喝茶,往年趙禎都會多舉行幾次宴會,邀請文武百官每天酒宴、詩會之類。
但今年汴梁下雪,有點冷,政制院又是一羣六七十歲老頭,怕折騰他們弄出事來,就只辦了一次年會,後面的宴會就取消了,大家就在家中休息,相當愜意。
見老範悠哉悠哉,趙駿沒好氣地走過去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雙腳踩在了炭盆邊,邊烤火邊抱怨道:“你倒是舒服啊。”
“怎麼?你不舒服?”
老範不是坐在書房的書桌後,而是這廝居然搞了個木塌在裡頭,木塌上墊着厚實的棉被,他斜躺在上頭用被子把胸以下蓋住,自己倚靠在木塌上看書,邊喝茶邊看書。
他側過身子,從旁邊茶几上拿起茶杯飲了一口,隨後把茶杯放下,看着趙駿笑道:“聽說官家爲你選了個女子,還是曹家人,伱是沒看中嗎?”
“根本沒看着。”
趙駿接過範府奴僕遞過來的熱茶,說道:“倒黴死了,馬車打滑把百姓的攤位給撞翻了,遇到了包拯,非訓了我一頓,這又不是我的錯,何況我又不是不給百姓賠償。”
“這不挺好的嗎?開封府同知鐵面無私,政制院知院也不耍官架子,縱使位高權重也虛心接受批評,你們簡直是秦始皇玩克隆——雙贏啊”
老範笑着打趣。
趙駿震驚道:“你哪學來的亂七八糟玩意兒?”
“昨天官家和我們一起看你下載的科普影片,裡面還有對非洲奇葩小國的科普,從那個裡面學來的。”
老範說道。
趙駿翻着白眼道:“以後少看那耗子的東西,這廝更新太慢,我穿越前爲了多攢幾集等了好幾個月,回頭一看才更了不到十集,一個月才兩三集。”
范仲淹撓撓頭,他哪懂這些,便直起身,坐在了木塌上,轉移話題道:“最近這段時間研究了一下你給我的方案,我覺得有些問題啊。”
“什麼問題?”
“農業改革上還是有些激進。”
“哪一點激進?”
趙駿問。
范仲淹從旁邊的桌子上將趙駿給的資料拿過來,翻開一頁道:“開展全國治理,要求各地官府清查地方地主惡霸,一旦有那種爲非作歹者,手上沾了人命,欺壓百姓、橫行鄉里、無惡不作,一律處決,沒收全部財產,轉爲官府公田,低地租租給無地百姓。”
“有問題嗎?”
趙駿納悶道:“我個人認爲這樣做是很有必要的,因爲必須要維護國家的法制,也必須要維護農民的利益,而且長時間固定掃黑除惡,是有助於國家穩定。”
“但你要考慮到實際情況,你們那個年代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爲當時的社會環境大不相同,而在大宋,即便是地方官府嚴格執行,可派去執行的人員卻是與地主惡霸勾結極深的本地胥吏。”
范仲淹指出問題的關鍵所在道:“按照後世的話來說,咱們基層的掌控力遠遠不足,一個縣的官員需要靠這些胥吏去執行公務,那麼出現包庇、隱瞞也是遲早的事情。”
“這一點我當然想到了,你以爲我出去這幾年白跑的嗎?怎麼不知道地方胥吏的危害?”
趙駿笑道:“對於這樣的上下結構,我早已經研究過。要想瓦解地方胥吏,就必須從三方面着手。”
“哦?”
范仲淹來了興趣道:“哪三方面?”
“第一是必須要給予他們收入來源,第二是需要給予他們上升空間,第三是給予他們監管力度。”
趙駿說道:“這些龐大的胥吏並沒有納入朝廷的俸祿體系裡,收入全靠吃拿卡要,而且沒有上升空間,幹着最髒最累最苦的活,看不到希望,那自然會自甘墮落,但有了收入保證,有了上升空間就不一樣了。”
“你是指兩稅制,還有胥吏考覈?”
范仲淹想起了趙駿在改制當中提到的另外幾個東西。
“不錯。”
趙駿點點頭:“稅務以後改爲國稅和地稅,地方稅務留下作爲地方開支以及胥吏工資,胥吏當中優秀者可以被縣令推薦前往州府參加考試,考過者再來汴梁繼續考試,過試者就能入仕爲官。”
國稅和地稅兩稅制度就不用多說了,胥吏考覈跟後世公務員考試不同,而是根據漢代察舉制以及唐宋科舉制結合出來的產物。
漢代如果有胥吏幹得好,就會被州府推薦做官,這種形式叫做舉茂才。
科舉則是考進士。
但漢末這種舉茂才的形勢已經形同虛設,察舉上升通道往往被豪門貴族壟斷,當時有“舉孝廉、父別居。舉茂才,不知書”的說法。
所以趙駿把二者結合,讓地方縣令推薦優秀的胥吏參加州試,也相當於科舉裡的鄉試。過了州試就能參加吏部組織的會試,考過了就能享受進士待遇,入仕爲官。
如此一來,由於地方縣令幾乎沒有能量插手進州府與京城會試的考試級別,通過州試和會試,就杜絕地方縣令推薦親屬,徇私舞弊的做法,很大程度上能夠選拔一些較爲優秀的胥吏人才上來。
當然。由於龐大的胥吏集團有不少人明明非常優秀,但家境貧困讀不起書,文化水平不一定高,因此必然要降低文化難度,以實幹爲主,學識有一個宋朝秀才水平就差不多了。
相比於死讀書,趙駿更看重的是實幹能力。
“嗯,這麼一想,由於胥吏被舉薦的資格掌握在縣令手裡,又有了地方上的收入,與地主惡霸勾結的可能性確實小了許多。”
范仲淹覺得趙駿給出的東西還挺像那麼回事。
“但也就是一時有用吧,這樣縣令就掌握了地方胥吏的上升通道,勢必造成縣令對這些人有極大的影響力,若是那些地主惡霸轉頭勾結地方縣令,那危害就更大了。”
趙駿搖搖頭道:“所以高級官員一般五年一任還是不能套在州縣的下級官吏身上,就以三年一任比較好。三年一般也能做出成績,且和地方牽扯沒那麼深,通過地稅和胥吏考覈,希望大部分地方縣令把握住機會,剷除地方毒瘤吧。”
“那監管呢?縣令本來就很容易被胥吏欺騙,如何能監管得到胥吏?”
范仲淹又反問。
“農會。”
“農會?”
“不錯。”
趙駿說道:“各縣應該組織清點每縣具體人口,鄉鎮分佈情況,以村莊距離爲界,允許村民組織農會。農會成員必須是隻有一戶擁有二十畝土地以下的中農、貧農以及僱農組成。”
“它的作用是什麼?”
“自然是幫助地方官府監管地方,間接達到監督的作用。”
“你這就扯淡了,先不說農會聽不聽地方官府的命令,萬一百姓拉幫結派,豈不是更容易出現起義的狀況?”
范仲淹表達了不滿。
古代社會權力不下放到基層,而是由地方鄉紳、地主、宗族管理自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如果讓百姓自治,一旦天災年月,那麼多百姓聚衆抱團,很容易造成起義。
所以這個策略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然而趙駿也有理由的,他說道:“這是我根據實地考察出來的結果,我發現地方上百姓的積極性還是非常高,只是受到的束縛太多,生產力提升不上來。”
“若是組建農會,農會直接對地方官府負責,可以看做是鄉政府,擁有一定權力,如果鄉里出現什麼問題,農會應該積極參與管理,並且報告給官府,就非常有助於官府對基層的把控。”
“像爭奪水源、村寨械鬥,就能夠通過農會和官府進行協調。另外由官府與農會共同組織合作社,官府收購農民手中多餘的農具、牲畜、糧倉等,充當公共農具共用來釋放生產力。”
“農會組建後,農民互相幫扶,互相救助,這樣也能增加生產力,提高工作效率,我個人認爲是一舉多得的辦法。如果你覺得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再商榷吧。”
其實這個辦法除了是趙駿自己考察地方農民百姓認爲可以做的以外,還有這也是後世我軍在根據地的辦法,取得了非常不錯的成績。
但拿後世的辦法套在古代,有些可能用處比較大,但有些就不一定能實現,甚至可能起到反效果。
范仲淹還是搖頭說道:“你雖然下了基層調研,可你畢竟沒有長時間在古代農村生活過,有些太過於想當然。雖然你批判鄉紳、地主、宗族管理是封建糟粕,但至少在這個時代,有它存在的理由。”
“那你說說吧。”
趙駿並沒有反駁,因爲確實如范仲淹所說,他調研歸調研,但並沒有在古代農村生活。
范仲淹解釋了一下情況。
很簡單。
古代農村其實是個比較封閉的社會,有它的一套基層運行邏輯。
也就是鄉紳、宗族和地主體系。
范仲淹認爲,生產力沒有達到一定標準,就強行打破這套邏輯,讓官府試圖插手基層制度,最後造成的結果可能就非常危險。
比如說通過農會確實限制了一定惡霸地主,但如果官府無法與農會達到親密協作的地步,那麼農會自治權利擴大的結果,就會是農會取代原有的鄉紳、宗族和地主體系。
聽范仲淹這麼一分析,趙駿也覺得自己考慮得有些失當。
古代皇權社會就很難做到這樣的地步,所以很容易造成農會失控。
想到這裡,趙駿便說道:“你說的是對的,也確實是我沒有做好,不過改革嘛,本來就是一步一步完善,咱們先進行討論,最後拿出一個總結章程來。”
“我認爲還是以吏治入手吧。”
范仲淹提醒道:“吏治是根本,先整頓好全國官場和胥吏,才能夠把之後的政令下達出去。”
“嗯。”
趙駿點點頭道:“好,那這段時間咱們先商量好吏治,考成法不用我多說了吧。”
“放心,我都已經完善過,各種考覈制度,規章標準都已經做好。”
“那就行,我提前幫你完善了官員改制,把官員的職權劃分好,就是爲了考成法,這樣做好胥吏這方面的治理,官和吏便能夠大治了。”
“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滿朝文武了。”
范仲淹憂愁道:“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冗官冗官,你把那些閒散官員都安排上崗了,現在又要用考成法淘汰掉,那不是阻力更甚了?”
“本來新組建那麼多部門就要那麼多官員,不然新部門的工作怎麼展開呢?”
趙駿聳聳肩說道:“不要有心理負擔,大膽去幹吧。我和官家還有整個政制院,都是你堅強的後盾,好好利用起這次你積攢的威望,一舉功成,將來你就是千古名臣了!”
“這苦差事,怕是罵聲一片哦。”
范仲淹翻了個白眼。
慶曆新政的第一步,自然就是搞好吏治,否則別的政策推廣下去,以這黑暗腐朽的吏治環境,拿頭去推廣?
古代社會吏治搞得最好的是哪個?
那自然是張居正改革。
一手考成法下去,末位淘汰制,讓明朝官員捲到死。
而且還有奇效。
比如打擊貪腐,破除官僚主義,改革官場陋習漏風等等。
如據統計,在張居正主政的十年間,挖掘了一大批不稱職、不乾淨的“大老虎”和“小蒼蠅”。
因爲執行考成法而被裁撤的官員竟然佔到了官員總數的三分之一。
而且由於有考成法存在,“立限考成,一目瞭然”。徹底打破了論資排輩的傳統偏見,不拘出身和資歷,大膽任用人才。
可以說效果斐然。
現在宋朝官場估計跟明朝那個時候也沒什麼區別。
考成法出現之後,勢必會對目前死氣沉沉,毫無朝氣的官場來一擊猛拳。
不僅給予官員KPI考覈,淘汰大批無能以及昏庸之輩,還能將藏在底下沒有被趙駿巡視天下時發覺的貪官污吏,一一讓其無所遁形。
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官場得恨死老範了。
就如同明朝官員恨張居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