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四年,公元1044年,是趙駿來大宋的第八個年頭,也是即將滿30歲的時候。
此時大宋經過八年的恢復,從上到下,不管是從制度還是發展方向,都已經極大改善,諸多弊端漸漸被消除,國家整體趨於向上趨勢。
然而三冗問題依舊是大宋內部最不穩定的因素,特別是冗軍,常年四五千萬貫的軍費開支,嚴重拖垮了大宋的財政。
爲此,趙駿殫精竭慮,制定諸多計劃,一面開墾新的土地、做開渠修河等工程,用來安置士兵。一面成立國有商行,給將門勳貴股份,以此消除他們的不滿。
正常情況下,想來大概也能把他們安撫下來。
抱着這樣的想法,趙駿在幾個月內,幫助曹家順利完成了過渡,讓曹琮家族交出了空餉名額,並且把下面的武器製造工坊完成了轉型,賺得盆滿鉢滿。
一月十日晌午時分,趙駿和趙禎在崇政殿商議着如何處理將門勳貴的事情,剛剛趙禎又給了趙駿另外一條思路。
因爲趙禎在看另外一本歷史小說的時候,居然找到了水泥的配方。
“沒想到水泥製造居然這麼簡單,看來很多技術就是一個靈感咋現,說穿了就一毛不值,有了這東西,修城牆、修公路,那不是輕輕鬆鬆?”
趙駿聽到趙禎把配方告訴他,頗爲驚訝。
他在後世一些工地上倒也看過,工人自己就能把水泥造出來,用袋子裡的灰加點水攪拌攪拌就糊上去了,但那灰是什麼玩意兒他又不知道。
現在才明白那就是水泥灰,由石灰石、粘土以及鐵礦粉按照比例磨細混合再經過煅燒而成,完全沒什麼技術難度。
趙禎得意地道:“那是,這可是我看了二十多部歷史小說找到了,其它修真小說我都沒去看。”
說着他又指責趙駿道:“你看人家那穿越者,什麼都懂,再看看你。”
“啊哈?”
趙駿雙手一攤道:“那我走,你去找別人吧。”
說着就要走。
“我錯了我錯了。”
趙禎連忙上去抓住他的手道:“我的好大孫,伱是朕最好的大孫,別人穿越過來不造朕的反就不錯了,就你願意幫朕,你是朕的親孫子,千萬不能走啊!”
“堂的!”
趙駿惱羞成怒道。
他是歷史系的,又不是土木工程專業的,能從西方歷史中找到貝斯韋空氣鍊鋼法還有貝塞麥轉爐鍊鋼法就不容易了,趙禎還嫌棄他不會造水泥,不會搞化肥,真是不能忍。
“大孫,這水泥你看,對咱們有什麼幫助嗎?”
趙禎訕笑着把趙駿往回拉,又轉移話題道:“後世的現代建築物,好像都用這個。”
“那肯定有幫助,水泥廠造起來,修大壩、造河堤、建馬路,那都是工程,反正這幫將門勳貴們也是躺在那搞錢,還不如讓他們去當建築公司老闆。”
趙駿也就順勢給了趙禎個臺階下,又坐回了椅子上,邊坐邊說道:“給他們分配點利益吧,反正將來也是國營建設公司,抓好質量,防止偷工減料,嚴抓拖欠農民工工資之類,更好和他們談判了。”
“那就好。”
趙禎長呼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汴梁商業正處於相當活躍時期,隨着海外貿易開發,手工製造業日益繁華,進城打工的人越來越多。
水泥發明出來之後,在本身不缺人手,生產力大幅度提升的情況下,開始建築行業也是件好事。
如此一來,將門勳貴們的道路又多了一條,就不信他們還拽着軍隊不撒手。
“陛下,曹都指揮使他們來了。”
王守忠在門口說道。
“嗯,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趙駿就又從椅子上站起來。
趙禎就與他一起出去。
宴會設在了景福殿,從崇政殿出來之後,往北走穿過兩道宮門,一條宮道,再過了延和殿就到了。
此時屋內至少得有五六十人,坐了七八張那種大圓桌子,互相見禮問好。
宋初名將還是非常多,光受到趙匡胤和趙光義封賞的高級武將就有四五十個,其餘中高級武將上百人,形成了龐大的勳貴集團。
這些人的後代不僅通過軍隊撈錢,同時還在三衙內擔任虛職,又有武官勳階,可以說是領了三份錢。
除開一些家族沒落,沒什麼人才,或者犯罪被除掉了勳爵的一些武將以外,幾乎所有宋初高級將領的後代幾乎都在這裡,控制着三衙中公事、虞侯、指揮使、都虞侯等職務。
別以爲這些官職小,事實上目前三衙原來的殿前司都指揮使、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以及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到太宗後就並不常設,主官爲副職。
而三衙中這些公事、虞侯、指揮使、都虞侯就是僅次於三個副都指揮使的高級官員,雖然沒有實際兵權,但地位還是很高。
如今的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叫高化,跟郭承祐一樣,是趙禎的“藩邸舊人”。
侍衛親軍步軍副都指揮使叫李用和,是趙禎的親舅舅。
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就是曹琮,是曹皇后的叔父。
這樣整體三衙的構造就是趙禎的外戚加藩邸舊人團體,保證了他的安全。
其餘武將勳貴子弟,基本上就是混混日子、領領工資混吃等死,少有像曹琮這樣開國功勳後代還能上陣殺敵者。
此時殿內諸多開國將領後代雲集,他們平日裡其實也是各玩各的,有互相交好的,有互相看不慣的,到了宴會上,自然也組成了不同的圈子。
正說話間,就聽到王守忠一聲“陛下到,知院到!”
衆人就連忙起身。
趙禎和趙駿從後殿進來,趙禎往主位方向去,趙駿則到了曹琮那一桌。
“參見陛下!”
衆人齊齊拱手行禮。
“免禮!”
“謝陛下!”
“諸卿,今日邀大家來,一來是敘敘舊,二來也是有些事要談。”
趙禎雙手下壓,示意大家坐下後,才說道:“上宴吧。”
王守忠向後方揮手示意。
片刻後就有諸多內侍舉着各種色香味俱全的菜端上來。
只是衆人都不敢動筷子。
其實最近他們也聽到了一些風聲,現在皇帝又讓他們拖家帶口進宮,把老婆孩子放在後苑那邊宴會,實在是讓他們難以心安。
不過倒也沒有人懷疑趙禎要謀害他們,一來趙禎確實仁厚出了名,二來他們沒兵權,也不可能威脅到皇權。
所以他們都只是看着飯菜,靜等下文。
“都吃吧。”
趙禎笑道:“這件事情對於諸卿來說,也是件好事,咱們邊吃飯邊說。”
在他和趙駿看來,有曹家當了典型,估計八九不離十了。“謝陛下!”
衆人互相對視一眼,纔開始動起了筷子。
只是基本上也就都動了幾下,味如嚼蠟般吃了幾口,就互相對視,沒有再說別的話。
見大家都比較沉默和安靜,趙駿以爲衆人是在害怕,就笑着站起來說道:“諸位,我先敬大家一杯!”
“知院有禮。”
“知院客氣了。”
“我等也敬知院一杯。”
衆人連忙也起身拿着酒杯回禮。
現在誰都知道趙駿位高權重,他們一羣無權無勢的勳貴,誰敢招惹他呢?
一杯酒下肚之後,趙駿才朗聲說道:“諸位,今日來,我其實是與大家商談要事,且來陳述利弊。”
大家知道正事來了,便都不說話,靜靜地看着他。
就看到趙駿放下手中的酒杯,緩步走到廳內,在幾個桌子之間來回篤步,邊走邊說道。
“想來大家也清楚,大宋冗兵之患有多嚴重,每年朝廷支出至少得五千萬貫,才能滿足軍隊需求,負擔日益增重,令朝廷喘不過氣來。”
趙駿這句話說完之後,大家面色一變,雖然心裡早就有猜測,但還是不願意提及這個話題。
畢竟最近幾年朝廷不少文官對於三冗問題也是持反對意見,認爲三冗過重,導致朝廷無錢無糧,對三冗進行改革的話題也喧囂塵上。
只是衆人作爲冗兵的利益受衆,自然不敢說出來。現在趙駿提出,顯然是要對三冗下手,因而個個面色凝重。
趙駿繼續說道:“近些年朝中也不是沒有官員對三冗之事頗有異議,但朝廷一直沒有下定決心改革,是因爲知道在座諸位,乃至營中數十萬士兵,衣食所繫,皆在其中。”
他說完這話後,每個人的臉上都明暗交織,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趙駿卻依舊在廳內來回篤步,雙手揹負在身後坦然說道:“當然,這事也不賴諸位。太祖曾言,“人生苦短,白駒過隙。衆卿不若多積金寶,廣置良田美宅,歌兒舞女以終天年。如此,君臣之間再無嫌猜,可以兩全”。”
“可以說諸位父輩、翁輩如此,本就是太祖所允許的事情。然而時過境遷,當時軍隊數量並不算多,因而冗兵之事,只能是小患。但到了當今,已成大疾也,因而朝廷不得不爲之着手置理。”
有人聽完之後,立即就坐不住了,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長着富家翁模樣,大腹便便地站起來,不迭問道:“敢問知院,朝廷打算如何置理?”
“你是?”
趙駿看向他。
那人回答道:“下官侍衛親軍馬軍虞侯、內殿崇班、修武郎何昌齡。”
這三個官名裡,第一個是統領官,類似於文官裡的差遣官。第二個是階官,類似於文官裡的寄祿官。第三個則是職官,相當於文官裡的散官。
趙駿用怪異的眼神看着他,這胖模樣還當騎兵,怕是連上馬都喘氣。
不過他也知道這人,宋初名將何繼筠的孫子,還娶了齊王趙元佐的女兒,算是勳貴裡混得不錯的了。
“自然是要淘汰軍中老弱,以及諸多不能打仗之士。”
趙駿回答道:“如今軍中軍紀敗壞,很多人白天出營做買賣,晚上回營睡覺,根本不算是士兵,又領着朝廷的俸祿,怎麼能如此呢?”
“萬萬不可啊陛下!”
又有一人爲劉廷翰之子劉贊元站出來,向趙禎拱手道:“陛下,如今西夏和遼國還在環伺,此時裁減軍隊,無異於自斷一臂。”
“好了。”
趙禎擺擺手:“聽知院說完吧。”
“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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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駿瞥了眼劉贊元道:“你們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你們難道覺得朝廷會棄你們於不顧嗎?”
有人連忙問道:“不知道朝廷會如何安置我們?”
“你又是誰?”
“下官散直都頭、右班殿直、成忠郎楚鼎。”
“原來是楚侍中的從孫。”
趙駿知道楚昭輔沒有兒子,趙匡胤就讓他的侄子繼承了他的勳貴名額,便說道:“楚侍中當年說,“吾無汗馬勞,徒以際會得此,吾爲國家守爾,後當獻於上。”現在,是該獻於上的時候了。”
楚鼎剎那間臉色慘白。
“哈哈,適才相戲爾。”
趙駿笑着說道。
楚鼎便也只好訕笑了一聲。
“其實很簡單,朝廷需要把大量無所事事的士兵清理掉,以緩解國庫支出。”
趙駿繼續說道:“不過考慮到那麼多人要吃飯,還有諸位開國元勳後裔,都賴以爲生,因而勢必不會虧待了諸位,否則今日也不會邀請諸位來詳談。”
他說着指着曹琮道:“大家最近想來也知道了,馬帥最近幾個月可是發了大財啊,這半年之內,怕是已經入了三四十萬貫了,只比以前多,不比以前少。而這些門路,便是朝廷爲諸位所留。”
衆人看向曹琮,曹琮便站起來說道:“不錯,去年朝廷前往海外的船隊回來,帶了價值七百餘萬貫的金銀珠寶。朝廷組建船隊,許我作價置股,光這一項,曹家賺二十餘萬貫。”
“馬帥其實就是我爲大家做的榜樣,這海外貿易雖有些風險,然線路基本都已經穩固安全。可以先往高麗、日本等國往來貿易,待時機成熟,便浩蕩北去,直抵海外。”
趙駿環顧衆人說道:“除此之外,朝廷也會組建商行,諸公也入股其中,到時候朝廷會發布一些工程,由商行包攬,如此那些被淘汰的士兵就能夠通過修橋鋪路、建水利設施、治理河流爲生,而諸位也能分到其中利潤。”
“我算過了,往後至少五十年內,朝廷打算大搞基建,也就是修路、造橋、治河等等,每年至少要投入數百萬貫乃至上千萬貫,再加上海貿利潤,以及將來還會讓大家入股鋼鐵廠利潤。”
“林林總總下來,每家只要出資夠多,分到的利潤也會更多。即便你只出個十萬、八萬貫,也絕對要比現在躺在軍營裡更好。每年至少二十萬貫以上。”
“這樣一來,朝廷節省了軍費開支,把軍費用於修建道路、治理河流之類。被淘汰的士兵有了活計,諸位包攬朝廷的工程能賺錢,參與朝廷經營的海洋貿易也能賺錢,此謂之一舉多得也,又何必食古不化,繼續躺在軍中呢?”
到了最後,趙駿就微笑着看着衆人。
趙禎也是如此。
他們覺得,這一把應該萬無一失了。
不僅照顧到了這些勳貴們的利益,還照顧到了底層士兵們的利益。
絕對是一舉多得的好事,不能說是從者雲集吧,那也至少得是共襄盛舉,大家紛紛響應纔是。
然而趙駿一番慷慨激揚的話說完之後,場內近乎鴉雀無聲,大部分人都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沒有人作聲,也沒有任何人起頭答應。
就連曹琮都頗爲尷尬地坐在那裡,低頭不語。
幾秒鐘後,察覺到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勁的趙駿臉色微變,環顧四周,淡淡地問道:“怎麼?難道諸位對朝廷的安置不滿嗎?難道諸位還嫌棄朝廷對你們不夠好嗎?”
這語氣,已經有些重了。
因在西夏戰爭中立了功勳,被升爲殿前公事兼引進使、中衛大夫的石元孫硬着頭皮站出來道:“知院,此事,還請緩緩。”
剎那間,趙駿的臉色已是極爲難看,朝廷給出瞭如此優待,他們居然說緩緩?
什麼意思?
把朝廷的政策當兒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