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大路直取諒州,然後強行攻破有重兵把守的雍雞關古道,最後再強行奔襲李朝的都城升龍?
聽完狄青的話,儂智高只覺得腦袋嗡嗡的,兩眼迷糊,有些發矇。
見過狂妄的,沒見過這麼狂妄的。
要知道李朝可不比打西夏跟遼國,或許在戰力上上李朝跟他們有些差距,但在地形上,李越佔據了絕對優勢。
他忍不住對狄青說道:“將軍,這會不會太冒失了一些。”
說着儂智高指着輿圖,在雍雞關外圍一帶劃了一條線道:“這邊出雍雞關後,爲我大宋邊陲門州,後方有門州關,爲交趾把控,一條道路直通諒州,可此路雖還算通暢,卻是兩側高山山巒,中間一條直道。”
“我們在當地也並非沒有內應探馬,根據他們的回報,李朝太尉郭盛溢已經在此有重兵把守。若要強行扣關,他們只需要在兩側山巒上佈下伏擊,豈不是與送死無異?”
打西夏跟遼國地形平坦,雙方也沒有多少地利可言。甚至宋國有城池,在非野外戰爭當中,可能還更佔便宜一點。
而李朝這邊全是山嶺,雖然過了紅河三角洲北部山巒,就是一望無際的紅河平原。
然而就是這山巒難過。
畢竟自古以來,只有一條道的絕道都是非常險要的。
這種道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需要佔據咽喉要道,便能夠以少量兵馬,將千軍萬馬都給阻攔在外面。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姜維佔據劍門關,關外鍾會十多萬大軍寸步不能行。若非鄧艾率領五千人馬偷渡陰平小道,直取成都,恐怕再來十萬人季漢都難以滅亡。
這雍雞關古道也是如此。
雖然李朝的兵馬戰鬥力不一定高,可有這樣的險要地形,除非大軍南下,否則在兵力沒有多大優勢的情況下,又怎麼能強行攻破這樣的絕道呢?
但狄青也有理由的,現在的打仗可不是像以前那樣冷兵器作戰,敵人佔據山嶺就佔據山嶺,一路上這麼多山,都能佔據嗎?
只要在對面山上架起大炮,甭管敵人建造多少營壘,關口有麼險峻,對方有多少人馬,那都是一炮轟平。
所以狄青只是笑了笑說道:“同知有所不知,別看我們人數只有一萬,卻戰力非同一般。而且更能山地作戰,他們喜歡在山裡,我們就能打得他們無處藏身。”
“額”
儂智高更加不解了,但見狄青頗爲自信,也不敢與他爭辯,只好說道:“還是請將軍不要大意纔是。”
“放心,我自有攻略之計。”
狄青應了一聲,隨後說道:“只是雖有攻敵之策,但還是要實際觀測一番地形,同知熟悉敵人情況,希望同知明日帶我去看看。”
“明日就去嗎?”
楊察忍不住道:“邕州離雍雞關尚有四百里,將軍一路過來奔波,是不是要先休整一番?”
“無妨,我們可以先行一步,駐紮於關中,等我觀測好了地形,便能正式出兵。陛下和知院的意思都是要我速戰速決,我也不想拖太久的時間。”
狄青擺擺手。
眼下六月正是廣西炎熱的時候,而且蚊蟲非常多,就怕軍中出現疫病,所以能迅速解決最好,他也不想拖下去。
見狄青堅持,楊察也無奈,只好應道:“希望將軍大局爲重,不要輕易涉險。”
“那是自然。”
狄青應了一句,隨後大家又聊了一些事情,這才散會。
會議結束之後,衆人各心情不同。
楊察是知道火器厲害,但他沒有親眼在戰場上見過,所以也不知道這一萬火器軍到底能不能發揮作用。
而儂智高則別說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西南交通不便,消息閉塞,特別是他以前都不是朝廷官員,只是一個邊境少數民族首領,就更加不可能知道火器的存在。
因而見到朝廷只來了一萬人,不免對這次出征有些悲觀。
只是狄青似乎信心滿滿,似乎覺得光憑廣西這幾萬人,加上大理那點人手,就能夠平滅掉擁有數萬大軍把守的交趾重要關隘。
讓儂智高難免在心裡給他評價一個驕傲自大。
“也好。”
“這狄青自以爲大宋擊敗了遼國和西夏,就如此目中無人,讓他去碰個頭破血流,就知道厲害。”
“到時候上報到朝廷,我既然已經勸阻過,那跟我也沒有什麼關係。”
“之後朝廷見到光憑一萬人不能破交趾,興許更加大怒,遣重兵二十萬來也說不定。如此一來,才能夠徹底把交趾滅亡。”
出了州府衙門,在回自己同知衙門的時候,儂智高心裡想着。
於是乎,大家各懷心思,便是一夜過去。
翌日清晨,狄青就帶着三百人輕裝上路,在儂智高的帶領下,向着憑祥洞的方向而去。
憑祥洞就是後世憑祥市。
在宋越邊境線上,這一帶羈縻州相當多,達十餘個,其中門州就是後世越南的同登鎮。
跟大理一樣,宋國和越南之間並不直接相連,而是中間有大量的少數民族部落,這些部落形成的集鎮在名義上歸屬於大宋,實際上都是自治。
李朝對這些邊境部落採取拉攏、分化、壓榨等等策略,以至於當地部民十分厭惡,紛紛舉兵反抗,這才讓儂智高崛起。
只是說來也有些慚愧。
這些區域自古以來就是中原王朝的領土,但雍雞關這樣重要的關隘把守者卻不是宋軍,而是邊境的少數民族。
他們處於兩個國家的夾縫當中,無力阻攔李朝的進攻,導致邊境頻頻失守。
在歷史上李朝攻破邕州之前,李朝就多次派兵襲擾邊境關卡,劫掠門州、凍州、下石、憑祥、西州、上石、西平州等大宋的邊境羈縻州,給邊民造成嚴重威脅。
若非如此,也不至於讓儂智高振臂一呼,一呼百應,在很短的時間內從區區數千人的部隊,發展出數萬人。
都是被李朝壓迫而奮起反抗的邊境少數民族。
儂智高如今在邊境的威望其實一般般,歷史上需要他多次反抗李朝,多次招兵買馬,實力越來越強大之後,才被周圍儂姓、黃姓等邊境各部落推崇。
此時他還沒有到後來那樣的地步。
不過他爹儂全福威望很高,以前是邊境地區最大的少數民族勢力,帶領各部落反抗李越。
所以儂智高與邊境很多部落首領都認識,看在他死去老爹的份上,那些諸洞諸部落的首領基本都會賣他個面子。
有他帶路,一路就非常順暢。
狄青從邕州出來,走了大概十多天的時間,過古萬(扶綏)、太平(崇左)、思明(寧明)等大州,最後終於抵達了距離憑祥洞十餘里外的西州。
這一路上其實都是大路,而且有不少平原區。如太平州和思明州就是平原衆多,土壤肥沃之地,有諸多部落在此生存,甚至還有很多漢人百姓,與這些邊境民族形成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態勢。
但狄青還是走了十多天,並非道路不好走。而是森林太多,加上每到一地,儂智高都要給他介紹當地首領,因此耽擱了一些時間。
不得不說,雖然是平原區,可林木也太多了一些。後世寧明3705平方公里面積,其中大多數都是平原。但在此時大多數地區都是森林,一望無際的林海,彷彿一眼看不到盡頭。
怪不得古代向朝廷進獻木料,都要從西南的廣西運過去,這木材資源的豐富程度,實在是讓人歎爲觀止。
狄青出身于山西汾州,16歲就打架鬥毆被編入汴梁禁軍,哪見過這樣無邊無際的林海,一路上都是嘖嘖稱奇。卻又把這樣奇特的地形記在心裡,思忖着若是他來這裡打仗,應該如何調兵遣將。
等到七月上旬,他與儂智高就到了西州。
光聽邊境某某洞某某洞,還以爲這些少數民族部落都居住在山洞裡。
但實際上洞也可以說是峒,屬於當地的行政名稱,對應的話有點像是大宋的鄉鎮,規模跟鎮子沒什麼區別。
西州就是一條街道作爲鎮子,當地鄉民都居於山間耕作。而西州少數民族首領,州主黃應文不能說是少數民族首領,反而更像一個當地的地主。
他穿着漢人穿的綾羅綢緞,居住着漢人富豪住的大宅第,行事作派,說話方式,都與漢人無異。
這也是西南邊境少數民族首領常態。除了還居住在深山裡,還過着傳統生活的少數民族以外,下山的少數民族基本漢化的厲害,到了後世很多西南的黃姓漢人,祖上其實就都是這些少數民族。
黃應文熱情地招待了狄青和儂智高,隨後親自帶着他們前往憑祥洞,與憑祥洞的洞主覃大福會面,給他們介紹了當地情況。
七月九日,上午辰時。雍雞關以北的官道上,一行千餘人的隊伍,騎着馬匹,緩緩地向前行進。
狄青擡起頭看着四周山樑,周圍的山其實都不高,也就幾十米最高不到百米的小丘陵,但林木茂盛如海,路邊雜草叢生,官道雖寬闊,卻起伏不定,行走還是非常困難。
宋越邊境也時常能夠看到騾馬商隊,談不上多繁華。
然而在大宋全面開放貿易,鼓勵商業發展的情況下,還是有很多廣西商人去越南進購香料、象牙、首飾回國販賣。
這一隊騎着戰馬的宋軍出現在邊境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只是狄青作爲大將,自然不可能傻乎乎地毫無準備。身邊外圍是由儂智高的本地部隊防禦,內圈則由火槍隊時刻保持警惕。
一旦發生戰鬥,除非儂智高忽然叛變,否則只要外面的部隊拖延個幾秒鐘的時間,已經上彈的火槍隊就會第一時間開槍,足夠應付除李朝主力之外的任何勢力了。
儂智高現在得到了朝廷的賞賜,成爲地方官吏,那就自然不可能也不肯叛變——當叛賊哪有當朝廷命官舒服?
所以狄青非常安全。
當地土著也沒有攻擊他們,反而與他們相處極爲融洽。
他們巡視了雍雞關,狄青看到了破敗的關隘,雖然城牆還在,卻已經斑駁開裂,很多地方乾脆就失去了屏障,淪爲了一片廢墟。
狄青的注意力全在地形上,在接下來的幾日,他不斷觀察地形,描繪輿圖,確定了對李朝的主攻方向。
與此同時,楊察也開始調動兵馬,聯絡諸部,讓他們派遣兵力,雲集於西州。
火器軍的主力亦開始向西南移動。
只是雍雞關關隘附近來了一支小規模宋軍駐紮,自然是引起了位於諒州的郭盛溢的注意。
邊境畢竟人來人往,也有不少越南人去大宋做生意,因此很快消息通報到了諒州。
得知邊境來了一支宋軍,並且宋國境內同樣有大量的兵馬調動,這讓郭盛溢非常驚訝,難道陛下向宋國皇帝進獻貢品,並沒有讓宋國皇帝息怒?
他一時遲疑。
猶豫之後,決定煽動邊境依附於李朝的少數民族叛亂,襲擊那支宋軍小隊,試試敵人的情況。
七月十九日,下午酉時,憑祥洞北面一處丘陵山坡上,後世憑祥市炮臺景區地,狄青的小隊就駐紮於此。
他們在當地安營之後,每個軍營都用蚊帳密封起來,夜晚睡覺的時候都要用艾草、蒿草點燃用煙霧驅蚊,或者撒藿香、薄荷防止蚊蟲叮咬。
但即便如此,這叢林當中的蚊子有時候能多得把人擡走。在帳篷裡睡覺的時候勉強還好,出了營帳簡直是要命。
傍晚時分,營寨內幾個士兵正在點燃艾草,有人一邊撓癢一邊說道:“西南的蚊蟲也太多了些,我昨天擡起頭,看到頭上一團蚊雲,差點沒給我嚇死。”
“報紙上說,疫病就是由這些蚊蟲叮咬所發,這大熱天的我們還必須把身上的每一處都捂好,怕是沒被蚊子咬死也要熱死了。”
“西南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他們正抱怨着。
外面卻忽然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各種各樣喊殺聲遍天。
衆人連忙跑到營口去看。
就看到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衝進來成百上千名穿着當地土著服飾的人,見人就砍,四處亂殺。
儂智高的土著部隊就駐紮在外圍保護他們,此時已經亂作一團。
儂智高本人正在指揮部隊防守,同時有人急匆匆過來高喊道:“狄將軍,狄將軍,敵人殺來了。”
“嘟嘟嘟嘟嘟!”
幾乎是剎那間,整個營寨內哨聲大響。
緊接着狄青快步走出營帳,喝道:“列隊!”
很快宋軍三百士兵便在短短的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裡在營寨口排列出隊形。
他們以一百人爲基礎,最下面蹲一百人,中間站一百人,後面還有一百人,排出一個方形陣將寨口堵住。
隨後狄青又勒令道:“給儂同知傳信,讓他向兩邊撤退,將敵人放進來。”
“是。”
馬上就有士兵出去傳令。
片刻後正陷於苦戰的儂智高得到命令,雖然不明白爲什麼狄青哪來的自信,但他的部隊損失慘重,只好聽令向兩翼撤離。
隨着他們離開,通往小坡的道路就一下子空了,烏壓壓何止千人喊叫着開始往小山坡上衝鋒。
山坡其實並不陡峭,說是山坡,也就是一個長長的斜角陡坡而已。
而且由於就在洞口附近,當地百姓把山裡的樹木砍了不少,導致視野相當開闊,除了草木極爲旺盛以外,並不能阻礙他們的視線。
至少一兩千人浩浩蕩蕩地向着坡上衝鋒,他們嘴裡發出野狼般的嚎叫,似乎要將前方的一切都給吞噬。
“射擊!”
幾乎是在對方離寨口不足百步之時,狄青下達了命令。
“砰砰砰砰!”
槍口噴出火焰,爆發出巨大的響聲。
下一秒第一排的士兵退到後面開始裝彈,第二排的士兵蹲下繼續發射,緊接着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
槍聲不斷響起,形成了一個密集的火力網,前方所有衝過來的敵人紛紛中彈倒下,哀嚎遍野。
僅僅過了一分鐘不到,他們百步外就已經沒有站着的人,地上到處都是屍體或者受傷的敵方士兵,剩下的人愕然不已,隨後像是見到了鬼一樣,慘叫着往後逃跑。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誰也沒有想到,宋軍甚至都沒有與敵人近身肉搏,隔着那麼遠的距離,這些突如其來的敵人就全都倒下,少有生還者。
兩側草叢間的儂智高部隊都愣了,遲遲沒有回過神來。他們就見到響聲不斷,隨後宋軍陣地被白霧籠罩,煙霧繚繞中,敵人就這樣倒下,完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猶如仙術般令人恐懼。
“這”
儂智高都傻眼了,甚至在剩餘的敵人逃跑之後,都忘記了下達命令追擊。
還是山底下傳來的打鬥聲將他驚醒過來。
那是憑祥洞洞主覃大福得知有人來襲,連忙帶着本部人馬過來幫忙,與敵人交戰在了一起。
過了大概二十多分鐘,覃大福押着一批俘虜上山,向狄青稟報了情況。
原來這些都是附近七源州的土著,七源州就是後世越南境內的文朗縣一帶,被越南李朝控制,聽說邊境來了宋軍,被李朝派來探探虛實。
得知此事,狄青大怒道:“沒想到還有邊民爲交趾充當走狗,七源州本是大宋領土,卻叛國投敵,此族可滅矣!我當發兵,剿滅這些叛賊,交趾李朝,也必須要爲此身死國滅!”
“將軍威武!”
覃大福連連高喊,他們早就受夠了李朝的氣。
唯有親眼見到火器厲害的儂智高此事纔算是回過神來,忙問狄青道:“將軍,我大宋天軍都有這般厲害嗎?”
“那是自然。”
狄青咧嘴一笑,目光看向北方:“比這還厲害的東西都有!”
火炮一出。
管你是十萬大軍還是百萬大軍。
都給我煙消雲散!